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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千寻《一世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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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26 15:05:0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千寻《一世瓶安》

{出版日期}2020/09/29

{内容简介}

神奇玉瓶生琼浆,
不只让她变美、治病,还替她牵起一世姻缘?!

轰隆,见到那满脸得意的皇上,她只觉青天霹雳──
皇上怎麽会是五年前她救过,让她不时惦念的哥哥?
还说什麽让她入宫是报恩……这分明是恩将仇报!
後宫从来多斗争,哪是凡人能轻松生存的……
等等,事情好像跟她想得不一样,
虽然吃穿用度被克扣,可她养鸡种菜自己煮也成,
皇上天天蹭饭,夜夜留宿她宫里,皇后她们把她叫去骂,
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还被她哄得迈向美容减肥大业,
这种种异状似乎显示某人在暗中帮她,
更别提她那和离了的娘能顺利当皇商,是他的帮助,
而她娘能嫁给她的神医师父,也是因为他的赐婚,
她觉得,自己赌一把,把真心给他也不是不行,
可却在这个时候,她听说了,他待她好其实另有图谋……


楔子 是报恩还是报仇?

章瑜婷甫踏入永安宫,数道目光咻地集中在她身上,凌迟似的让她不得不把头压得再低、更低、又低,只盼地上能出现个大坑,好让她能钻进去。

她理解自己为何遭受这等待遇,只是……她还是好想喊无辜呐。

新帝登基,百官奉承,除了大拍马屁之外,最好的讨好方法便是选秀!

所谓食色性也,皇帝也是如此,御膳房是天下厨艺高者汇集处,不愁满足不了皇帝胃肠,而另一种慾望,自然要透过选秀来满足。

可谁知大臣们的马屁拍到马腿上,当年先帝会从一堆皇子中挑选福王继位,便是因为他一心朝政、为国为民,於女色不上心,如今福王登基,面对选秀的提议,亦是义正词严拒绝,一通大道理把臣子们训得抬不起头。

後宫四巨头——皇后、贵妃、淑妃、贤妃闻言得意非凡,直道陛下宁缺毋滥,女人只挑最好,不将就其次,换言之她们就是最好的。

然而,她们的得意只维持半个月,在皇帝拒绝选秀後的第十五天,钦点京城下辖县城七品县令章政华的女儿章瑜婷进宫。

这件事的重点在於「钦点」。

遥想当年,先帝要把她们送进福王府,当时还是福王的皇帝大力反对,甚至扬言只想娶个同心人,若非长辈死逼活逼,让他把人迎回家,她们哪得此番泼天富贵?

多年过去,皇帝身边再没添过新人,想来是没觅得同心人,於是她们打算四女一男,欢欢喜喜过一生,不吵不闹、平和安祥,共同打造大宁王朝最平静和谐的後宫。

没想到,如今皇帝竟然钦点一名女子入宫,还是个对他毫无助益的、小小的、七品官之女?再回想起当初皇帝那番同心人的言论,她们不禁想,难道……章氏就是皇帝的同心人?

皇帝对她们四人都是按时点卯,一视同仁,不偏心谁、不厚爱谁,若她们耍些手段争宠,皇帝反而不来,所以更没人敢谋算,後宫一片祥和。

可倘若推论属实,皇帝必然会宠章氏,後宫平衡即将被打破……这情况怎能不令她们心惊胆颤、危机感升起?

皇后等人怀抱着的心思章瑜婷不知道,她暗暗磨牙,终於走到众女跟前,盈盈下拜。

她冤、她怨,皇帝选妃怎就选到她头上?

她身分低微、不擅争宠,进宫於她不是康庄大道而是死路一条,皇帝脑子被驴踢了吗?窈窕淑女满街跑,怎就选到她头上。

绞尽脑汁,她怎麽都想不出,自己怎就摊上这破事儿,章瑜婷在接下圣旨那刻,只有一个念头——皇帝疯了!

「抬头。」皇后口气焦躁,不安全描绘在脸上。

「有什麽好看的,不就是个狐媚子。」贵妃冷笑。

章瑜婷忍不住颤抖,想起传言年少时的皇后曾当街将几个纵马狂奔的纨裤踹飞。

她、死定了!咬牙紧牙关,她对自己发誓,若让她知道谁是主导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一定会、肯定会、绝对会……让他断子绝孙!

强忍满腹杀人的怒意,她深吸气、挂起微笑,对上四个美……呃、熟女?

哇哇哇!後宫娘娘都这麽福态……是特意挑选,以彰显嫁入皇家「福泽深厚」吗?她们每一位至少是两个她的分量。

在这种情况下,不必搞心机,只要一个脚滑、将她压在身下,就能制造意外亡故事件。

章瑜婷为四位娘娘的身形感到意外时,四位娘娘也把她整个人打量了一遍,不约而同的跟自己的身材做比较。

想当年,她们刚进王府时也是纤弱如柳,可这些年在宫中养尊处优,又无须争宠,身形自然就难以维持了。

你胖、我胖、大家一起胖,既然皇帝不介意她们的身形如何,她们为何要刁难自己的嘴?後宫生活已经够无聊,连吃都要被限制,日子还过不过了?

但是长期以来四位娘娘认为理所当然、无关紧要的事,在看见章瑜婷这刻,突然变得极为要紧,让她们产生了庞大的、强烈的危机意识。

「那还叫腰吗?轻轻一捏就断了,肯定是个没福分的。」贵妃批评。

贤妃不屑,「我十六岁进王府时也长这样儿,她很快就会跟我们一样。」

会吗?淑妃腹诽,人家才十五岁,瞧瞧那眉眼鼻唇,美得教人惊艳,看看人家白里透红的皮肤,看看人家玲珑纤细的腰肢和长腿……别说皇帝,连她看着心脏都怦怦跳得厉害。

人家一弯眸就能把人心给勾了呀!如果她是皇帝,肯定从月初到月尾都要窝在章氏床边,哪还有多余的精力留给她们?

淑妃哭丧着脸,後悔中午啃掉一整只水晶肘子。

「年纪轻轻倒是好手段,竟勾得皇帝魂不守舍。」皇后火气上窜,口气凌厉。

「也不知打哪儿来的狐媚子,也敢秽乱後宫。」贵妃与皇后沆瀣一气。

章瑜婷用力闭眼,默数到三,压下到嘴边的话语。

「哑巴吗?皇后娘娘问你话呢。」贵妃朱唇微翘,联手打狐狸精,感觉挺爽。

章瑜婷轻咬嫩唇,满脸委屈,看得淑妃好心疼,怎麽可以欺负孩子啊?

她双手放在额头、一揖到地,嗓音带着卑微与哽咽,「禀娘娘,妾身不曾见过皇上。」不曾见过,何来的勾引?千年大冤狱啊……

「没见过?怎麽可能?」贵妃拉抬音量。「你敢发誓?」

她立刻举手赌咒,「倘若妾身见过皇上,必教妾身五雷轰顶。」

「既然如此,为何皇上钦点你入宫?」贤妃哑哑的烟嗓打开,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

「许是……」她当然不敢说皇帝疯了,只能说:「许是弄错人,皇上想要的女子或许并非妾身。」说完,她不管不顾往地上一趴,哀求道:「妾身恳求皇后娘娘帮忙。」

她和皇后很熟吗?见第一面就敢求帮忙,胆子是啥做的?

淑妃一边想,一边悄悄看一眼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孔雀。

皇后的爹是威武侯,听封号就晓得是战场上顶呱呱的人物,想当年入王府,娘家别的没准备,却准备了麻雀、杜鹃、孔雀、锦雉四个陪嫁丫头,旁的本事如何不知,但那身武功冠绝後宫,威武侯府是担心皇后被欺负呐。

果然,孔雀右脚微抬,只待皇后哼一声,章瑜婷就会被踹飞出永安宫。

没想到皇后反应出人意料,重哼一声後道:「说说!」

「倘若真是弄错人,恳求皇后娘娘别将错就错,令妾身归家……」她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可怜,当她乐意入宫吗?一点都不!

瞬地,皇后心平气和,看样子这丫头还真是无辜的。

皇后目光扫过贤妃、淑妃和贵妃,三人齐齐点头。

这丫头威胁性太大,若能送出宫,绝对是免除心中大患呐。

见牌搭子都点了头,皇后道:「行,倘若弄错,本宫……」

话还没说完呢,皇帝自外走入,扬声道:「没弄错,朕要的就是章氏女。」

啥?没弄错?章氏竟敢欺骗本宫!

暴躁皇后的暴躁玉足蠢蠢欲动,当街踹人的冲动兴起,比起当年,如今她的玉腿结实许多,更加有劲。

不过忍了忍火气,皇后领着其他人起身见礼,章瑜婷自然也跟着起身,趁机偷瞄一眼那罪魁祸首,然而这一眼让她觉得她死定了……外面晴空万里,她却如被五雷轰顶!

「是你?」章瑜婷惊声尖叫。

「是我。」皇帝春风得意。

「为什麽?」她的嘴角在发抖、手指在发抖,是中风前兆。

「受人点滴,涌泉相报。」他眉尾扬起,嘴角勾起,喜气洋洋。

听闻两人对话,各种精彩表情在四位娘娘脸上出现,错愕、愤怒、惊讶皆有,皇后身边的孔雀掐紧手指,心中开始设想着一百种最新、最呛、最靓的杀人法。

章瑜婷回过神来,很想揪住皇帝的衣襟,狠狠摇晃,怒吼「把你的泉水收回去,本人不稀罕」,可她啥都不能做,只能立在原地,傻傻地听自己被封为瑜嫔,看着皇后眼里冒出两团火星,傻傻地低下头,让两滴泪水坠入白玉地板。

为什麽啊?现在她还能不能让始作俑者断子绝孙?

怀揣着满腹对皇帝的怨念,章瑜婷被领到她日後的居所——长春宫。

长春宫是後宫最偏远的宫殿,章瑜婷抬起头,看着匾额上头的三个字,金漆已经被风雨给洗掉,斑驳得很可怜的门扇上有白蚁蛀过的痕迹,反应着她未来数十年的无尽凄凉。

章瑜婷郑重考虑着,倘若她转身疾奔、一路哭求到皇帝跟前,能不能让皇帝改变对恩人的报恩方式?

呜……她想要回去嫁给四师兄啦!

在叹过、哭过、怨过、怒过之後,她看一眼脚下道路,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风刮、尘起、叶落,展现无边的萧瑟、无际的落寞、无穷的哀愁……

飞扬的头发模糊她的视线,她试着鼓励自己乐观的同时,一只不知名的、没有家教的大鸟从天空飞过,顺道拉了一泡湿屎,啪哒贴在她额头中央。

第一章 神奇的玉瓶

章瑜婷从大街那头奔来,要跑进药铺时,一名少年从里头匆匆走出,於是迎面撞上。

她个头只到少年胸口,这一碰撞……啊!

抚着发疼的额头、发出低喊,她委屈抬眼,嘟起红红的嘴唇,怀疑对方胸口是不是青砖做的,怎会硬到要让她的头裂开了。

咦?乌云罩顶?

章瑜婷发现少年额头上的黑雾,见猎心喜,想也不想手心就往对方额头贴去,黑雾咻地被吸进掌心,与此同时,她感觉胸口一阵震动,登时乐了!

软软的手、暖暖的掌心、亮亮的眼睛、甜甜的淡香、美得……耀眼的笑容,这一切让宁承远怔愣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在女孩的手触上他那刻,沉重的脑袋陡然变得清晰,感觉舒服还有淡淡的愉悦感,他不确定是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甜香吸引了自己,还是贴在额间软软的掌心融化了他,总之,他想靠近她、亲近她。

因此在章瑜婷缩手同时,他直觉按住,让掌心继续停留在自己额际,然而下一刻理智战胜渴望,他暗骂自己:做什麽啊?轻薄一个小丫头,疯了吗?

宁承远恼羞成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斥道:「好大的胆子!」

章瑜婷尴尬笑开,好像是真的有点小小的给他大胆了一下下。

她又笑了,亮晶晶的眼睛更亮,像是有星星,眉弯眼弯,弯弯的嘴角让人心也跟着弯弯……宁承远被她笑得乱了心神,忘记应该把人踢飞,因为……他二度被吃豆腐。

章瑜婷发现宁承远眉间还有一朵小黑云,就顺手一摸。

他痛恨被吃豆腐!但这丫头十岁左右,应该不存在吃豆腐这事吧?

宁承远胡乱想着,不自觉地细细审视她,小丫头的衣料极好,但颜色款式非常低调,身上没戴首饰,唯有发间缀着珍珠,以及小小的耳垂上戴着两颗粉色珍珠耳饰。

她这麽喜欢珍珠?

许多女子锺情珍珠饰品,但并非人人都适合,他曾见过把一串无比昂贵的大珍珠戴成高僧佛珠的女人,但她适合,粉嫩的小珍珠衬托得她可爱又秀气。

鹅蛋脸,新月眉、肤白如雪、眸如点漆,是个美人胚子,再过几年会变成什麽样子呢?

等等,他在想什麽?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怎麽就引起他的注意了?

宁承远再度恼怒,揪起她的衣襟,刻意靠近她的脸,质问,「谁允许你碰我?」

少年眉目清朗、气度不凡,白玉般的脸颊让人想多碰几下,就算此刻凶巴巴的也不让人害怕,因为他长得太好看,好看到……雌雄难辨。

章瑜婷更是没被吓到,反倒满面欢喜,因为刚收获黑雾一片。

宁承远在心底嘀咕,又笑、又笑,没见过比她更爱笑的!但他不觉得恶心、不觉得讨厌,和这丫头靠得那麽近,他竟然没有把人甩到天边的慾望。

见她不说话,宁承远冷声再问:「谁允许你碰我的头?」

章瑜婷应付这类状况经验丰富,大大的眼珠子转两圈,脸上写着天真无邪,她摊开手掌,掌心中有块黑色脏污,「你头上沾了脏东西,我帮你擦掉。」

见他要细看,她急忙把手收至後背,还作势在裙子上抹两下。

宁承远道:「你可知男女有别,岂能随意触碰男子?」

眨眨漂亮的眼睛,她笑得无辜,「我还小,你都这麽老了,咱们哪来的男女有别?」

他老?她瞎了吗?他明明是青春年少!

宁承远不禁要训斥她,「你父亲没教导你……」

提到父亲,章瑜婷脸色微变,但很快地扬起笑颜,笑得娇俏无比,「好聪明哦,猜对了呢,父亲确实没空教我。」他忙着在温柔乡里享受,忙着和姨娘传宗接代。

她没注意到自己说这话时,嘴角衔上一抹讥诮,宁承远却注意到了。

小小年纪露出这种表情……他又皱起眉头,松开她的衣襟。

她弯弯眼,连声抱歉也没说,直接抛下他,跑进济生堂里,边走边喊,「师父,小章鱼来罗。」

许是那抹与天真不符的讥诮勾引了他的好奇;许是不犯恶心、不想踹飞她的感觉引发他的注意;也或许是她过度精致的容貌诱出他的兴趣……宁承远不确定是哪个原因,但他的眼睛跟着她的背影进入济生堂,追逐起她轻快的欢声笑语。

她喊师父,表示她跟着济生堂的大夫学医?谁?不会是温大夫吧?可能吗,温梓恒性子倔强固执,选徒弟无比挑剔,她有何长才能入了他的眼?

然而被他否定的可能就是答案……他看见温梓恒的大徒弟墨然正摸着她的头,亲密地与她对话,她眉开眼笑,墨然也弯了嘴角,明显的她在这里很吃得开。

所以,这小丫头真是温大夫的徒弟?

济生堂的东家是温梓恒,多年前他刚进京城就治癒庄亲王沉痾,一举成名,自那之後,京中贵人都想寻他治病。

他的医术高超,连御医也自叹不如,太医院几番招揽,甚而愿以太医院院使相聘,可人各有志,他对进宫不甚热衷,始终在民间行医。

这些年到济生堂求医的人越来越多,温梓恒雇几名大夫坐堂,自己成日在後院研究医术制药,教导几个徒弟,除非是恶疾怪病,否则不轻易出手。

但他一出手必见成效,若非如此,宁承远也不会求到济生堂门前。

可惜他上门求医不但被拒,还被嘲笑一顿,让他原本不大好的心情变得更糟。

只是谁知道,被个小丫头片子摸过之後,心情竟然好转?太奇怪……

「小章鱼快进去吧,师父等着修理你。」墨然弯下腰,掐掐她粉嫩的小脸。

墨然是温梓恒收下的第一个徒弟,眼下挂上号的徒弟只有五个,除章瑜婷之外全是男的,最大的是墨然、最小是章瑜婷,五个师兄都宠爱小师妹,谁让她嘴甜、会说话,不只师兄们,便是师父也常让她哄得团团转。

「师父才修理不到我,昨儿个带回去的医案全背得滚瓜烂熟了。」

「夸大,你昨天带回去的可是十三份医案。」墨然斜眼望她。

「不信?大师兄随我进去。」

「好啊。」墨然拉起她。

宁承远停在门外听了几耳朵,确定她果真是温大夫的徒弟。

原来如此,从小就在男人堆里混,才会不懂礼节,将来长大她爹娘可有得头疼。

他转头离开,边走,沿途一直留意着四周的目光微闪,壁角处的男子、蹲在路边卖鱼的大爷、春风楼上往下探的女子……一个个都不是表面那样的寻常。

他长叹,这种日子要过到什麽时候?难不成,真非要逼他出手?

咬牙,他第无数次告诫自己,只要忍过去就会结束。

通常在厌烦到极致、恨不得对某些人出手的时候,他就会设法转移自己的心思,通常是想一个人、一件事或某个场景。

然而今天,首先跳入脑海里的不是人、事或物,而是感觉——一份软软的、香香甜甜的感觉,那只小手就那样光明正大地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许是脑袋突然变得清晰的感受太深刻,因此一瞬间他的心平静下来了,紧接着小丫头的笑、小丫头的天真无辜,小丫头被墨然掐住脸颊的娇俏模样全入了心。

墨然叫她小章鱼?为什麽?因为她像章鱼般喜欢巴着人?

小章鱼是第一个,在他心头烙下印子的女人,虽然年纪很小。

许是心平静下来,紧绷警戒的心神也放松了些许,动作随之缓和,手负在身後,他一路走一路看着久违的京城。

距离上次返京整整三年,事实上打出生後,他留在京城的日子屈指可数,但他却对京城的一草一木、人事布局全都了如指掌,不是因为野心,而是因为生存。

嗖!一枝羽箭从宁承远身後疾射而来,若在平时,他定能轻易闪过,但他心里正想着一只小章鱼,想得过度专注,以至於忽略了。

眼看箭就要插入他的後背,右边铺子里斜飞出一颗球,眼看球就要打上在街边买菜的孕妇,他下意识侧身、踢开球,同一时间,箭从他身侧飞过,死死钉在前方的马屁股上,引起一阵骚动。

好险!宁承远心中暗道,倏地转身,视线对上屋顶的黑衣人,一击不中,黑衣人迅速逃离,宁承远看着,嘴角边渐渐流露寒意,就……这麽害怕他吗?

「小人!嫉妒!坏蛋……」章瑜婷一面痛骂四师兄,一面使力,把扛在手臂上的包袱一荡,荡到後背。

考试顺利过关,四师兄白景不信,非要和她比赛。

过去她的脑子浑沌,每回比默书都被修理得奇惨无比,但这半年来,脑袋像被刷子来回刷过,整个人通透得很,现在比默书,连四师兄都比不过她。

白景今年十三岁,大伯是礼部尚书,父亲是工部侍郎,他自小就有神童称号,照理说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孩子,绝对会往仕途上走的,可偏偏他迷上医药,非要追着温大夫习医。

眼看前途大好的儿子,怎能让他往医道上走,长辈自然反对到底,幸好他爹摸透儿子脾气,知道不能硬着来,与他做下约定——要家里支持他习医可以,但他必须在十岁考上秀才、十三岁通过乡试,最晚十七岁过会试。倘若哪关没过,就停止习医。

白景记忆力特好,读书对他根本是小菜一碟,他自然想也不想便应下。

十岁那年,他府院试都过了,拿到名符其实的小三元,而去年乡试更是轻轻松松就夺下解元,在这种条件下,别说学医,就算他想学化妆跳舞唱大戏,他爹也会点头同意。

这一路顺风顺水,让白景从小骄傲自负,他的经验中只有赢、没有输这个字,但接连输给小师妹之後,竟然气到忘记自己过去老说「小章鱼是本少爷罩的,谁也不许欺凌」,自己欺负起小师妹。

像这回,两人就是又因为比赛起争执,而章瑜婷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温梓恒见不得师兄妹阋墙,各打五十大板,罚他们背三十份医案,还要抄写二十份药经,这一抄……她得熬几个晚上啊?

气不过,她朝着白景猛吐舌头做怪脸,看得墨然、宫翌笑弯眉毛。

二师兄宫翌拍拍白景问:「下回背医案,还要再比吗?」

白景揉揉鼻子,「谁要跟个丫头片子比,胜之不武。」

墨然、宫翌、梅鑫捧腹大笑。

「有没有说错,这两三个月来,你好像还没胜过小章鱼。」梅鑫道。

章瑜婷得意扬眉,挥手回家去。

白景气闷,一跺脚往後头走。

见状,师兄们又笑成一团。

梅鑫问:「小章鱼好像突然变聪明了?」

宫翌同意这话,「不知道吃了什麽灵丹妙药?」

宫翌话停,墨然和梅鑫同时想起一件事,异口同声道:「会不会是金针刺穴?」

四个多月前,师父得到一本古籍,里头有一套金针刺穴手法。

古籍是真是假没人知道,师父想用己身试针,然而无知者无畏,小章鱼跳出来,高举双手对师父说:「试我、试我、试我!」

当时她整颗头插满金针,然後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梅鑫恍然大悟,一拍手往後走,「我也要让师父试针。」

墨然望向宫翌,宫翌连忙摇手,「我的运气向来不好,不试!」师父说过,这针刺下去会变得聪明还是痴愚很难定论,他很满意现在的状况。

墨然性格稳妥,当时小章鱼想试针,他也劝过好几回。

「万一,三师弟运气没有小章鱼好……」宫翌话说一半。

墨然莞尔,「他本就不聪明,差别不大。」

外人都说温梓恒收徒弟严格,能入眼的,必是资质不凡,可事实上并非如此,收下墨然、宫翌是因为那年瘟疫蔓延,他们成了没父没母的孤儿,温梓恒不忍便带在身边;收下梅鑫则是因为他那个没心没肺的娘是温梓恒爱一辈子的小表妹,也是温梓恒搞到三十岁还没成亲的凶手。

温梓恒的小表妹嫁入梅家,梅家是生意人,旁的不多银子多,小表妹想尽办法要栽培出状元儿子,可儿子蠢笨读不来,只好求到表哥这里,改弦易辙让儿子学习医术。

至於小章鱼……章瑜婷纯孝,她母亲体弱,父亲、祖母不在乎,只有她重视,她打定主意将母亲身子医治好,这才苦求温梓恒将她收下。

大夥儿为啥叫她小章鱼,就因为她的缠功不输章鱼,一旦被缠上,无法全身而退,温梓恒也是百般无奈才将她收入门下。

几个徒弟中,真正有本事,得师父青睐的,大概就是白景了,白景常以此沾沾自喜,认定自己定能接师父衣钵,可惜近来自信频频受到挑战。

墨然道:「去劝劝老四吧,好胜心太强不是好事。」

宫翌摇头,「我倒认为他不是好胜,他只是输谁都行,就是不能输给小章鱼。」

两人相视,了然一笑,慕少艾啊……

济生堂里依旧人声鼎沸,每个坐堂大夫诊间前都排了长长的人龙,突然间,後院传来一句尖叫,吓得病人胆颤,这是怎麽了?

墨然、宫翌互看一眼,不会吧,老三真求动师父扎针?

回家去的章瑜婷怎麽都没想到又碰上宁承远,一天两回,他们会不会太有缘?

人来人往的京城路边,一个穿着白衣、头戴白花的俏女子,拉着宁承远的衣摆,苦苦哀求,她身前摆着草蓆,草蓆上躺着一个老头,风吹起,把盖在老头身上的白布吹开,看起来刚死不久,还没发出臭味。

「求公子救救我,我愿卖身为奴,只求让父亲入土为安……」

她哭得好可怜,眼泪挂在白里透红的脸颊上,娇艳俏丽得动人心弦,围观的男子都流露心疼之色,但宁承远比梅鑫更没心,他冷冷看着女子,目光越发凌厉。

女子却视若无睹,非要缠上他似的打死不放他的衣摆。

围观者众,有那善心者提议道:「大夥儿凑凑银子,解姑娘燃眉之急吧。」

女子却摇头道:「无功不受禄。」

这钱啊,非要从宁承远的钱袋子出。

眼看女子越哭越哀戚,众人纷纷耳语,竟有人道:「公子心肠这般冷硬?」

宁承远目光嗖地射去,气势迫人,吓得对方立刻闭嘴,狼狈後退。

宁承远心底冷笑,这摆明是个局,就不知这回是谁要请他入局?不过他连猜都懒得猜,只是撇撇唇,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蒹葭阁。

章瑜婷下意识摊开手,看看掌心上的黑雾,再看看少年额头新生的黑雾,还好,挺稀薄的,不过这人怎麽这般倒楣,是家里住了尊楣神吗?

她推开观众,走到人群前头,扯住宁承远衣袖同时掌心飞快滑过他额头,将黑雾收下。

又被摸了?这丫头对他的头这麽感兴趣?

宁承远刚要说话,却被她抢了先。

「小哥哥,你身上有没有银子,借我五两行不,我把这位姑娘给买下来。」

想当好人吗?好人可不好当,她坏了人家的局,不晓得背後要怎麽被捅刀呢。

宁承远一面暗笑她的天真,却一面从怀里掏出银子给她。

「漂亮姊姊,给,你先把父亲葬了,若你坚持无功不受碌、非要卖身为奴,行!我姓章,家住在葫芦巷口,你随时可以上门。」章瑜婷满脸笑意,态度诚恳。

宁承远淡淡望她,这丫头好像无时无刻都在笑,有什麽事值得开心?

事至此应是落幕了,围观者正打算散去,不料那姑娘突把头往石板地上一磕,磕出一块青紫。

「漂亮姊姊,你怎麽了?」章瑜婷不解,难道五两不够。

「求公子买下我。」说完,她又连磕好几个头。

还挑买家啊?这会儿章瑜婷也隐约明白了几分,对方是看准了这个少年,要巴着他,而少年大概早就看出对方的目的,这才不松口。

想了想,她说:「漂亮姊姊不想让我买呀?可这位哥哥家里仆婢太多,实在不缺。」

「既然仆婢多,便不差我一个。」俏姑娘道。

此话一出,宁承远眼光变得幽深,章瑜婷也不说话了,似笑非笑望她。

女子慌了,连连磕头、磕得额头变成青紫色,哽咽道:「小女子并非不识好人心,而是小女子生就这副模样,怕跟了寻常主子,会给主子惹祸,是以恳求公子……」

意思是她长得太美,满街都是觊觎她的色鬼?

这话倒真有人觉得有理,目光重新在宁承远身上落定,彷佛催促他庇护一个弱女子。

宁承远将目光甩在章瑜婷身上,这会儿他倒要看看她多有本事。

章瑜婷看着他的眼神,便明白他的意思。让她解决?欺负小孩子啊?幸好她是有担当、有能力的好孩子。

她挂着满脸笑,蹲到俏女子身前,认真道:「姊姊这话有趣。」

「有趣?」

「是啊,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我是寻常主子,这位哥哥不是寻常主子?」

她爹虽然只是小小的七品县官,可章家有钱呐,她爹当官的本事普通,但娶老婆眼光好,她娘一身本领,赚钱如流水,花花的银子全往章家闯。

今儿个她穿的衣服虽低调,可明眼人看得出,那是一尺一两银的雪花锦,至於这位哥哥穿的也不高调啊,怎麽俏姊姊认定他不寻常?

俏女子被噎住,一时应答不来。

章瑜婷又道:「再说了,姊姊觉得,是你美还是我更美啊?」

众人早在她说话时就把目光投向她了,此刻听她这麽一问,都想着还用说?丫头年纪虽小,可那五官精致,肌肤白嫩,再过几年必是闭月羞花之貌,更别说那通身气度,这会儿便是有人喊她公主,也不会教人太讶异。

「我家人既能护得了我,又怎护不了姊姊?除非姊姊醉翁之意不在酒,今儿个不是来卖身而是来敲诈。」

「你不要污我名声,我只是……」俏女子激动起来,脸庞浮起一抹绯红,升高的体温让她怀里的香囊透出些许气味。

是同欢!章瑜婷飞快将宁承远往後拉开,一张嘴巴仍哇啦啦说个不停——

「想当奴婢,到谁家不能?还挑挑拣拣呢,哪来的道理?何况比起这位哥哥,我这个主子肯定好伺候得多。」

此话一出,百姓中有人点头,可不是嘛,那公子的脸真臭,怎麽也比不上笑容可掬的小姑娘。

「好啦,我也不较真,就当你有飞上枝头的心思,我爹是个官儿,家里还有许多哥哥叔叔,往来人家中也有不少青年才俊,你就跟了我吧,说不定会有大造化。」

章瑜婷依旧劝说,但俏女子岂能松口,若无法跟宁承远回去,她背後的真正主子怕是会令她生不如死。

女子想到那人的手段,心一急,体温更高,香囊的味道更被激发,有些鼻子灵或靠得近的人也闻到了,皱起了眉,只见她从怀里抓出香囊,手一掐、药粉疾喷出来,靠得近的百姓们吸进了药粉,眼睛里出现几分迷茫……

不玩了!章瑜婷把银子丢到俏姑娘身上,拉住宁承远往後跑。

这时戏剧性的发展出现,俏姑娘竟抛下「父亲」,抓住簪子抵在自己颈间道:「我与公子情投意合,昔日的甜言蜜语,莫非都不算数了。」

啥!他们竟是这般关系?章瑜婷直盯着宁承远,想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他从不做无谓的解释,更别说是为这种无聊指控,但看笨章鱼竟相信了,他不爽,两指弹上她的额头,怒道:「假的。」

「假的?」哦,对啊、肯定是假的,如果是真的何必搞卖身葬父这出……她猛点头後道:「快掩住鼻口,她身上有同欢。」

同欢是价格昂贵的迷药、春药,一般青楼是不会用的,而这女子都有钱买药,哪会缺五两银子葬父,想来连卖身葬父都是假的,真的是要藉故接近这位少年。

女子飞快凑到宁承远身旁,准备抛出香包,但他身手矫健,抱起章瑜婷一个旋身、险险避开香包。

眼看香包没有击中对方,女子心念起、手挥过,簪子划上章瑜婷右脸,重重一下,她的皮肉翻了。

宁承远大怒,将女子踢飞,他的力气精准,女子划出一道弧线落在「父亲」身上,没有损伤,却结束这出闹剧。

他看着怀中小姑娘血流满面,道:「我马上带你回济生堂。」

她伸手摸脸,摸到黏呼呼的血液,下意识摊开掌心,发现上头的黑雾全都消失了,松口气,道:「没事,我自己上药就行。」

若是回济生堂,让师兄们发现她又受伤,定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学几天医术,就当自己真是大夫了?」宁承远很少对人发脾气的,可这会儿,他急了、凶了。

「我真没事。」章瑜婷强调。

这时街道那头传来声音——

「七弟怎麽了,需要二哥帮手吗?」

听到声音,宁承远直觉将小姑娘护在身後。

七弟、二哥?来的是亲戚啊,既然有人要帮忙,那就没她的事啦!

章瑜婷一笑,趁宁承远和对方周旋之际,丢下一句「山水有相逢」,然後溜了……

不知道从什麽开始,一踏入章家大门,章瑜婷的笑容就会被冷漠取代,她的冷漠和戒备不是刻意养出来的习惯,而是自然而然。

章家带给她的压抑,直达骨髓。

「家」带给人的,不该是这种感觉,回到家的反应,也不该是她这般,显见她心底早就没把这里当成家。

章家是葫芦巷里最大的一间,京城地贵,章政华官小,却有本钱买下五进的大宅院,靠的是妻子的本事。

章府住的人不多,老夫人、章政华夫妻俩、两个姨娘和嫡、庶女,共八人。

在章政华未考上进士之前,章家也就一个破落商户,挣的钱只够糊口。

他的妻子方若君也出生商家,差别在於方家长辈兄弟多、儿女也多,人多力量大,攒银子的本事比起章家胜了不止一筹。

方氏貌美、性子温和,再加上从小耳濡目染,自有一身做生意的本事,因此进门後,老夫人便把中馈交到方氏手上。

许是方氏真有那麽点儿帮夫运,她进门後,章家生意越做越好,田亩宅院一间间买,章政华更是从府院试、乡试,一路过关斩将。

章老夫人对自己挑的媳妇再满意不过,直到子嗣上头出了问题。

方氏怀第一胎时,因劳碌小产,伤了身子,大夫道日後孕事上怕是困难,偏偏章政华是家中独子,子嗣非常重要,因此儿媳妇小月子还没坐完,章老夫人就将身边的丫头雅清开脸,成了陈姨娘。

方氏很伤心却无力反对,便是娘家爹娘,也认为此事章家并无缺失。

为了在章家拥有地位与价值,对於章家的生意,方氏更加上心了,她忙得无暇调理身子,即使又累又亏仍咬紧牙关,逼自己做到最好。

然而章正华给她的回报是,又纳了一个妾:柳氏。

说起柳姨娘,话就长了。

柳姨娘的父亲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也是章政华的启蒙恩师,在父亲教导下,柳氏能文识字,勉强称得上才女。

柳氏和哥哥以及章政华一起跟着柳秀才读书,两人在懵懂岁月中建立起青梅竹马情谊,只是柳秀才哪看得上章政华?章家无恒产,又是孤儿寡母,疼爱女儿的柳秀才,怎样也不考虑章家。

但柳秀才子女运差,便是费尽心思教导儿子还是越长越歪,他不学无术、偷鸡摸狗、吃喝嫖赌,还欠下一屁股赌债,赌坊打手上门,要拉走女儿抵债,柳秀才哪肯?推搡间,後脑撞到石头,人便不好了,临终前不敢指望儿子,只能将女儿托付给章政华。

当时章政华已与方家议亲,择定日子迎娶,只好在外头置屋照顾师妹。

一边是只认得数字的庸俗商家女,一边是红袖添香的温柔小师妹,方氏未入家门,章政华心头的天平早早斜了边。

柳氏需守孝三年,却表明态度,三年後愿以妾室之礼进章家大门。

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章政华岂有不愿?他甚至对於只能给小师妹姨娘身分一事,深感抱歉。

在章政华通过乡试,而方氏躺在床上,哀悼来不及长大的儿子那夜,章政华与柳氏等不了三年孝期过去,有了苟且之事。

等他通过会试、殿试、成为二甲进士,琼林宴刚落幕,他便心急地把柳氏带回家。

看着郎才女貌一对璧人,方氏突然觉得自己的努力成了笑话。

然而丈夫的温柔小意,让方氏将委屈全数吞下,许是骄傲或不服输,明知道身子不行,怀孕於自己并非好事,她还是服药努力。

不多久,一妻二妾全怀上孩子。

全家人都看重方氏这胎,再怎麽说,嫡子总比庶子来得尊贵,然而方氏底子弱,怀孕过程七灾八难,好不容易顺产,却生下个体弱女儿,若非陈姨娘和柳姨娘在几个月後也陆续生下女儿,章家怕是再无方氏母女立足之地。

只是女儿出生後,方氏身子越发羸弱,一年到头屋子尽是药味儿。

自那之後,十年了,章家再无新生儿出世。

章瑜婷是嫡长女,二姑娘章美婷是陈姨娘所出,三姑娘章欢婷则出自柳姨娘,三个女儿三个娘,各家女儿各娘疼。

方氏嫁妆丰厚,再加上掌理中馈,因此对女儿有求必应、万般宠爱,养得她骄纵任性,因此不得祖母与父亲疼爱。

陈姨娘长相不优、出身不高,丈夫面前也不讨喜,当她的女儿无疑是最可怜的,可是章美婷有张讨巧的嘴巴,善於讨好及挑拨,因此过得还算顺风顺水。

而柳姨娘既是章政华的真爱,章欢婷自然也最得父亲宠爱。

章瑜婷回到自己院子,看见姑娘回来,婢女白芷、白芍连忙迎上前。

「姑娘,您的脸怎麽受伤了!」白芍惊吓,完蛋了,要是让夫人知道还得了?

「嘘!」章瑜婷手指往她嘴唇一压,把白芍接下来的话压回去。

「奴婢去给姑娘拿药。」白芷不似白芍般大惊小怪,这不是姑娘第一次受伤,但姑娘伤口天生复原快,而且还有温大夫给夫人的药,那药可好用了。

「回来!」章瑜婷拉住白芷,低声道:「别让夫人知道,你们守着门,谁也不能进,懂吗?」

白芷、白芍同时点头,二话不说、站在门口两边,门神似的,虽然姑娘这半年来不像过去那麽暴躁,很久没打人骂人了,但积威甚重,她们明白听话才是重点。

进屋、锁门,章瑜婷从脖子处拉出金链子,链子下头坠着一个小小的白玉葫芦,雕刻异常精致——这是半年前捡到的宝物。

方氏的身子一直不爽利,那时温梓恒说要一种少见的药材蓝紫草入药,章瑜婷的脾气虽然骄纵、人见人厌,但对母亲的孝心再真实不过,让她用性命去换娘亲的,她会毫不犹豫点头,所以一心想着要找到药材。

只是她年幼无知,以为上山就能找到,因此趁着师父不注意,拿出银锭子,买通了济生堂卖药的采药人,让他领自己入山。

结果危机重重,碰到蛇、遇到野猪,若非采药人警觉,说不定她早成了野兽腹中餐。

但她也并非全无所获,玉瓶就是在那时捡到的,晶莹剔透的玉瓶让她爱不释手。

最後采药人送她回济生堂,她被急得生病的母亲狠狠抱在怀里,父亲大怒、罚她跪祠堂,母亲却拖着病体陪她。

也同是在那一天,章瑜婷看见母亲和白芍、白芷额头上的黑雾。

她下意识碰触,咻地,黑雾被收进掌心,不论洗或抠,都弄不掉上头污渍。

最终,白芍、白芷躲过弄丢主子挨罚的楣运,而方氏睡一觉後,病全没了,至於章瑜婷却摔个大跟头,膝盖磨破、脚踝扭伤,大师兄判定她得在床上待上十几天。

只是在摔倒同时,她掌心的黑雾消失,怀中玉瓶却发出震动。

等到剩自己一个人时,她打开玉瓶,从里头倒出两、三滴晶莹剔透的液体。

她十岁,很清楚不能把什麽东西都往嘴巴塞,但浆液散发出的甜香,让她控制不住想吃的慾望。

她喝掉了,喝完觉得不够,再拿茶水涮涮杯子,喝个乾净透澈。

紧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脚踝、膝盖不疼了,还微微发痒,她拉高裤脚,亲眼见证伤口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快速复原中。

更教人惊吓的是,轰轰两声,她的脑袋好像被什麽东西给劈开,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是茅塞顿开吗?她不晓得,就是感觉彷佛堵塞的鼻子突然间畅通了,那种舒畅感,让她感到无比愉悦,只是午夜梦回间,想起过去的自己,觉得……好蠢、好丢脸。

那次的际遇太特殊,特殊到她不敢相信,因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到处寻找额头有黑雾的人,把他们的黑雾收进掌心。

没有一次例外,收下黑雾、玉瓶震动,不久她就会摔了、疼了、病了,喝下玉瓶里的浆液,伤口复原、疾病痊癒、脑袋清明……

某天,白芷悄声对白芍说:「姑娘的泡澡水上经常浮着一层薄薄的黑沫,不知道是什麽?」

章瑜婷吓到了,两人的悄悄话,她竟然听得一清二楚。

又某天,白芍道:「姑娘的头发变得又黑、又亮、又多,是不是温大夫给咱们姑娘开小灶?」

师父亲手做的药膳……香啊。

想到这儿,章瑜婷又吓到了,因为她真的闻到母亲院子里飘出的药膳香。

她发现自己的五感变得比过去敏锐,皮肤变白,脸庞变得光滑细嫩还发出淡淡的红晕,她学习的能力,似乎也越来越……高强,记忆力越来越好,更能够举一反三。

所以她想,玉瓶浆不仅是好吃的糖水,还有比药材更惊人的功效,如果把玉瓶浆给母亲喝下,母亲的身子会不会好起来?

从那之後,她开始提笔做记录,在纸上写下被收取黑雾者的姓名,再将黑雾的浓浅多寡分成一到十个等级,并记录下之後碰到的倒楣事,以及每次收获的玉瓶浆。

她也曾用清水兑玉瓶浆浇灌植物,快死的花经过一夜便恢复原貌,而柳姨娘那只病得厉害的白猫,喝过她兑过清水的玉瓶浆,很快便恢复活力。

试过植物、试过动物,也确定她自己饮了玉瓶浆後并没有任何不适之处,她便在受了风寒的白芷身上测试,令人雀跃的是,原本病着的白芷喝过浆液後,隔天就不烧了。

当然她也曾坐视不理某些人额上的黑雾,并在暗中观察。

渐渐地,她发现凡是额头出现黑雾之人,必会发生不幸之事,然而她将黑雾收下,对方就能平安无事,而楣运将由她代领。

抓准规则、确定功效後,章瑜婷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悄悄让母亲把玉瓶浆喝下,然而老天爷像在同她作对似的,每回偷偷加入玉瓶浆的茶水、药汤,总是阴错阳差地洒了,或入了别人的口。

瑜婷拿出水晶杯,把玉瓶浆往里倒,她必须确定里面有多少量、再做好纪录。

只是倒着倒着……她手抖了,因为这次不是三、五滴,而是……她眼睁睁看着小小的瓶身竟倒出小半杯的浆液。

不可能啊,玉瓶根本装不下那麽多!

发好一会儿呆後,她寻来一只瓷瓶,将玉瓶浆慢慢注入、栓紧,最後才伸出指头沾点浆液,敷在伤口处。

和过去一样,清凉感从伤口处向内渗入,紧接着外翻皮肉癒合,新生的粉红色肌肤慢慢长出,与原来的皮肤颜色稍有不同,但再过两天就会全好。

放下镜子,拿起小册子细阅,她轻咬指尖,过去的经验教会她,收的黑雾越浓,倒的楣就越大,但收获的玉瓶浆就越多。

可是今天从那个少年身上收下的黑雾等级只有五,为什麽能倒出那麽多玉瓶浆,问题出在哪里?

她细细读过每个人姓名,认真回想推敲,差别是什麽。

性别?不对。

年纪?不对。

那会是……身分吗?

「姑娘,二姑娘来了。」

章美婷来了?瑜婷冷冷一笑,眼底满是嘲讽,人人夸章美婷温柔乖巧,以前蠢昧的自己也如此认为,当了乖乖女多年的棋子,却不自知。

将玉瓶挂回脖子上,纳入衣内,再将水晶杯和瓷瓶收妥,她才说:「请二姑娘进来。」

「是。」

章美婷进屋,看见章瑜婷立刻露出温柔笑脸,但下一刻,她轻呼一声,轻触章瑜婷脸颊伤痕,满怀关心问:「姊姊这是怎麽了?撞到了吗?」

「没事,师父给了我药膏,待会儿上过药,很快就会好。」

「那药管用吗?女孩子家的容貌再重要不过,得仔细啊。」

「没事的,我师父可是百姓口中的神医,他的药膏自然有用。」

「那就好。」章美婷嘴上这样说,眉心却透出两分懊恼。

真可惜,大姊姊若就此毁容,多好?姊妹三人都像自家娘亲,大姊姊娇丽,三妹妹清妍,而她眉眼鼻唇全肖了自家娘亲,平庸无比。

容貌是女子的本钱,她的本钱远远不如姊姊、妹妹,嫡母宠姊姊、爹爹疼妹妹,只有夹在中间的她,姥姥不亲、爹爹不爱,任她再会巴结,也没人肯高看。

「二妹妹过来找我,有事?」

「有点事,我想应该让姊姊知道,免得到时候……姊姊反应过激。」

章瑜婷心中冷笑,章美婷特地跑来说这句话,分明就是认为她是个没脑袋的蠢货,想让她像以前一样,遇事就激动得胡闹,害自己去跪祠堂。

若是过去的她,话听到这里,定要抓紧章美婷问:「什麽事、快告诉我?」

然後听完二妹妹加油添醋的说词,她就会跳起来、大闹特闹,直闹到祖母父亲跟前去,最後的最後,不是跪祠堂,就是害得母亲与父亲大吵一架。

可惜她现在没那麽傻了,她把二妹妹的恼怒、嫉妒、窃喜看得一清二楚。

章瑜婷於是没接话,静静地笑望妹妹。

「大姊姊不想知道什麽事吗?」章美婷脸上有些犹豫、有点勉强,彷佛是一件很难启齿的事。

「反正早晚都要知道,你说不说都无妨。」

章美婷因她的反应不如预期,脸色微变,但很快地又做出一张可怜委屈的神情,「大姊姊,昨天我在祖母那里听到一个消息。」

她二度停下,等待章瑜婷的反应。

但还是一样,章瑜婷半句不说,端起杯子慢慢喝茶。

闻着空气中散发的淡淡甜香,章美婷误会了,以为那是嫡母单独留给大姊姊的好茶,旁人没分儿,却不知那味道是从章婷瑜脸上发出的。

想到所有好处自己都沾不上,她更加嫉妒,一口气道:「大夫诊出柳姨娘怀的是男胎,祖母决定等弟弟生下之後,就抬柳姨娘作平妻。」

从此,姊姊和妹妹都是嫡女,整个家里,只有她一个卑下的庶女。

章瑜婷脸色微变,她深吸气,却依旧不言语。

章美婷注意到她的变化,心底冷笑,这是硬憋着吧,行!尽管憋,待憋不住爆发出来……不知道这回会是怎麽个闹法?

第二章 认清父亲的无情

章瑜婷确实生气,但生气的原因并非章美婷想像那样。

她愤怒的是柳姨娘的心计!

她不信大夫会诊不出男女,非要等到九个月才诊出?她这是藏着底牌呢。

打从确定怀孕後,柳姨娘不时昏倒,老是吃不下、睡不香,在父亲跟前向来坚强不哭的柳姨娘,这回有孕时不时哭得不能自已。

她哭道:「妾身明白为老爷开枝散叶是本分,但妾身心疼孩子啊,心疼他们打出生起就低人一等,妾身可以不计较名分,可是每每想起欢儿被大姑娘欺侮得泪眼婆娑,妾身不忍心呐。」

她哭道:「妾身无意与夫人相争,妾身不求富贵名分,只求再生下个女儿,日後寻个小户,作为正室出嫁便罢。」

她哭道:「当初妾身进章家大门,求的从来不是子嗣丰富,只求与老爷琴瑟和鸣、一生相伴,哪知这一决定,竟会教孩子们委屈受苦。」

这麽一份死心塌地的爱情,多麽教人动容。

人家求的不是一生富贵,而是永世相随;人家没想过要子女孝顺,没想过与嫡妻相争,偏偏嫡女不大气、处处欺凌,她受委屈便罢,怎舍得子女跟着委屈?

章政华本就对柳姨娘充满愧疚,日日见心爱女子有孕在身,却如此哀伤委屈,心底愧意更甚,一个月、两个月……一路加油添醋下来,她终於熬到父亲、祖母松口,这不,一松口,立刻诊出来她要生儿子啦。

章美婷没想错,若是过去,她定要大闹一场,但如今认真想想,她能拿来当藉口的不过是一句「宠妾灭妻、有碍父亲前程」罢了。

她再会闹,最好的结果顶多是把儿子记到母亲名下,但依父亲对柳氏的宠爱,岂真能夺她儿子,放到母亲膝下教养?

十年、二十年,被柳氏教养长大的孩子,对嫡母又能有几分尊重?不过又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替他人做嫁衣裳啊……缓缓地,章瑜婷吐气、皱起眉心。

章瑜婷带着白芍往母亲的绮君院走,未进屋就听见父亲冷酷的话语,她停下脚步,在门外默默听着。

「今日我并非与夫人讨论,而是告知,此事母亲已经点头,谁都不能反对。」章政华口气决绝。

「既然如此,告知与否重要吗?」方氏苦笑,还以为心死了便不会痛,没想到即便不痛,还是会受伤、会愤怒。

「平妻之礼,还望夫人尽心操持。」章政华语气冷冷。

听见此话,章瑜婷握紧拳头,眼底寒意更深。

方氏涩声道:「如果我不呢?」

「身为正室,为章家开枝散叶本就是你的责任,然嫁入章家十余年,夫人始终尽不了职责,今日柳氏为你代劳,难道不该心生感激。」

「心生感激?老爷这话说得可真……」方氏讲不下去,浓浓的失望浮上眼底。

当年若非敌手针对,她哪会竭尽心力为章家铺子挽回颓势,又怎会因为过度疲惫,以至於失去腹中孩儿?他全然忘记了吗?如今竟让她对一个妾室心生感激,多麽讽刺!

「夫人挑个时间去一趟寺院,让师父寻个好日子,把平妻礼给办了。」不等方氏点头,章政华袖子一甩,往外走去。

他敢这麽理直气壮,是因为太清楚方氏脾气,她於经商上头虽能干精明、半分不让,但从小到大的教养,让她在面对夫婿时,即便再委屈也会选择低头顺从。

何况无子本就是方氏最大的罩门,生为女人,无法为丈夫繁衍子嗣,便是再有理也是无理,再有本事也得低头。而且日後章瑜婷出嫁,能倚仗的就是柳氏腹中孩子,方氏宠爱章瑜婷,为日後着想,她必须低这个头。

因此明知自己言语恶劣,他依旧自信她会悉心尽力。

但章政华没想到会碰到章瑜婷,瞬间脸色微沉,她听见了?这下子她又要大闹一场吧……

瑜儿容貌肖极方氏,三个女儿当中,她长得最漂亮,出生那会儿瘦弱得像只猫咪,但越长越是可爱,让初为人父的他忍不住骄傲。

对於这孩子,他曾疼过宠过,也曾抱在膝上,教她一字一句背着三字经,若不是後来让方氏宠得无法无天、长歪了性子,他哪会不待见她?

章瑜婷静静望着父亲,清澈的目光里,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稳。

过去她总是为了争宠与庶妹闹起来,一只刺蝟和一朵小白花,在父亲眼里,战端未起,输赢已定。

是她傻,傻到以为让章欢婷不舒服,自己便舒服了,殊不知一次次下来,她没有舒服,却让骄纵任性的恶名四处传扬。

而今……是茅塞顿开,她终究是看分明了,她明白不属於自己的东西,就算想尽办法争到手中,也不会长久。

不属於自己的父亲,就算了吧,争来做什麽呢?

「向父亲请安。」瑜婷屈膝为礼,淡淡笑意挂在嘴角,眼底却疏离而冷淡。

见女儿不发作,章政华反倒难受了。

不是他犯贱,非要被女儿破口大骂,而是因为明白。

在官场上见识过的人多了,天天在阴谋诡计当中打滚,女儿那点儿小心思,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她闹,不过是想让身为父亲的自己多关爱几分,但现在……仔细回想,她似乎已经乖顺得太久,久到让他感觉若有所失,她不在乎他的关爱了吗?

在莫名的矛盾、莫名的堵心下,这让他失望,他有气需要发泄。

章政华厉声道:「谁允许你在这里偷听?」

偷听?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果真是个「好父亲」。

章瑜婷心中不屑这个敢说出无耻要求,却还反过来指责别人的男人,却只是轻声道:「女儿错了,只是父亲与母亲说话,女儿不好进屋,只能在此处候着。」

章政华当然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只是见女儿并未因此而愤怒,她仍然低眉顺眼,态度平和,令他心头更不是滋味。

「你年纪大了,有事没事别总来劳烦母亲,应与姊妹多相处。」

这训诫……是没话找话说吧?单纯想要指责,想彰显身为父亲的权威?

章瑜婷在微笑间不断告诉自己,只要不在乎,对方的喜怒哀乐便影响不了自己。

过去她为父亲的偏心愤怒,为父亲的责备躲在棉被里头痛哭,为了想得到父亲一个笑颜、一句夸奖,竭尽所能地讨好,可结果如何?她争到了、得到了?从来都没有。

她再也不要傻气,再也不要做无用功,只要学会不在乎,就什麽事都没有。

「父亲说得是。」她又低头应和,乖巧得让人挑不出错。

对於女儿的听话,章政华应该高兴的,但那麽明显的敷衍,他怎会感受不到?带着说不出口的狼狈,他挺直背脊,轻咳两声说:「好生与你母亲学学,身为女子就该遵守三从四德,否则日後出嫁,会丢尽娘家颜面。」

这种话任何女人都无法辩驳,彷佛女人打从出生那刻起,一辈子就是为了男人而活,用压抑自己、束缚自己、逼迫自己,来让男人过得惬意。

不过,很抱歉,她不同意。

章瑜婷脸上的笑意半分未减,「是的、父亲。」

她的婉顺,让章政华觉得像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心头憋得更厉害,只是这会儿再有多的训斥也说不出口,他最终只能甩袖离去。

目送父亲离开,她轻咬银牙,吞下不该存在的委屈,走进母亲屋里。

屋里没留人伺候,章瑜婷凝望着背对自己的母亲,见母亲不断深吸气、深吐气,极力压抑自己的哀伤与委屈……她心酸了。

母亲从不在人前表现愤怒不满,从不让人看见她对父亲的怨恨,可不就是因为这样,才会积郁成疾?她用自伤来圆满父亲的慾望,凭什麽呀!

「娘。」

听见女儿的声音,方氏转头之际,已经换上一张笑脸,她起身拉女儿,笑道:「娘给你留了四喜斋的点心,来嚐嚐。」

这麽难受,还要假装无事吗?

心酸得更猛,伸手抱住母亲,把头埋进她怀里,章瑜婷轻声道:「没关系的,爹不疼您、瑜儿疼您。」

闻言、方氏一怔。

她不哭的,她精明能干坚强,她从不对人示弱,但女儿一句话,让她来不及收妥的酸涩化为盈眶泪水。

仰高下巴,方氏把眼泪逼回去,捧起女儿的脸,执意笑得灿烂,「傻瑜儿,谁说你爹不疼娘?你爹对娘可好了,你别胡思乱想……」

章瑜婷咬紧下唇,倔强地迎上母亲视线,「父亲的话,我全听见了,其实娘心里明白的,对不?」

「你在说什麽?娘又明白什麽?」言语间,方氏透出几分慌乱。

「明白柳姨娘才是父亲心尖上的人,明白比起正妻元配,父亲更看重青梅竹马,更想把自己的心、感情、财富,一切一切全数给柳氏。」

说好不被影响的,实际上她还是被影响、被伤害了,那个还会在乎父爱的小女孩,依旧存在。

「哪有这回事,柳姨娘不过是以色事人,你爹心里清楚的很,要不他怎会把章家的中馈和营生全交给娘,而不是柳姨娘?这恰恰证明你爹心里有分寸,明白妻妾不同,明白更该看重谁。」方氏说着她从小到大被教育的道理,也是她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

「娘当真认为这叫看重?而不是利用、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她忿忿不平。

方氏震惊,其实这样的念头……曾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只是她很快地、很用力地死死将念头按捺下去。

「不是的——」她试着反驳。

章瑜婷截住话,「瑜儿不懂,娘这样有本事,即便离开章家,必也能过得畅快恣意,何必为别人赚钱、为别人持家,让别人三妻四妾过得顺心遂意,却令自己如此委屈?」

「那不是别人,是你爹啊,是娘要依靠一辈子的男人。」不管失望与否,从大红花轿扛进章家大门那刻,她再没有回头路。

傻!分明是爹在依靠娘,方能养尊处优,怎是娘在依靠爹?

试问一个七品小县官能有多少俸禄?能穿得起一两一尺的云锦?能在上品楼用一桌动辄几十两的席面,与同僚打交道?

章瑜婷直接抓住她的语病,「所以娘也承认自己委屈了?」

「不承认!娘的相公是个官,娘主持中馈、掌理家计,京中多少妇人羡慕娘能够掌权,她们在丈夫婆婆的欺压下,只能忍气吞声。」她坚持自己的信念。

拜托,她们忍气吞声是因为需要依附丈夫才能生存,娘和她们是一样的吗?何况……

「娘没有忍气吞声?祖母以无子为由,对您酸言酸语、予取予求,而父亲的话句句戳人心窝,难道娘过耳便忘?昔日娘为章家失去嫡亲长子,今日父亲却要您为柳氏腹中胎儿心生感激?」

复述着父亲的话,章瑜婷为母亲心痛得很,曾经她有多爱父亲,现在就有多怨恨。

「终归是我的错,是我不能为章家开枝散叶。」倘若她的儿子还在,她就有底气高傲,就敢反抗丈夫的自以为是,可是她的儿子……

「不是您的错,是章家对不起您,您为章家劳心劳力,父亲非但不体恤反而——」

方氏摇头打断她,「够了,娘能忍。」

「凭什麽要忍?为什麽要忍?娘,我问您,您辛苦勤勉为章家操持得到什麽?祖母的疼惜?并没有;父亲的爱重?也没有。娘,您认真想想,我终究要出嫁,倘若我运气不好、嫁差了,无法成为母亲的依仗。请问年老的您,会被怎生对待?难道您真相信,柳姨娘的儿子会孝顺您,还是相信他会成为我的助力?」

方氏怔住,是啊,她相信,相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相信……

她紧握母亲双手,「娘,您不屑与柳姨娘为敌,可柳姨娘若不是视您为敌,为什麽父亲在您屋里时,总能寻事把父亲唤走?为什麽她总在父亲耳边挑拨,让父亲对您发难?一个拿您当敌人的女子,她的儿子又怎会成为您女儿的娘家助力?」

方氏挣脱女儿的手,试着理智、试着不被情感影响。

「柳氏不喜我,是因为我握住的东西太多,所以忌惮、嫉妒,待瑜儿出嫁,娘便让出一切,从此青灯古佛。当娘再不是威胁,她自然不会视我为敌,自然要善待出嫁的姑奶奶,终究你父亲还是重视名声的。」

「公平吗?您辛苦一辈子,只求换得一处安身佛堂?我真的不懂啊,为什麽母亲要拖着病体,竭尽心力让这个家顺利运转,让所有人吃香喝辣,而您却只能吞下委屈,还要假装自己不委屈?」

这不是替他人作嫁,什麽叫做替他人作嫁?章瑜婷真的很想摔东西,只是……她明白,发脾气於事无益,只会让状况越糟。

方氏无法回应女儿的质问,只能凝肃面容,握住女儿肩膀,认真道:「瑜儿,你听娘说——不管娘再有本事,都无法改变事实,事实是,娘膝下无子;事实是,章家需要传宗接代;事实是,柳氏若能产下儿子,确是章家功臣。你父亲是一家之主,他有再多的不好,你身上都流着他的血,你姓章,必须站在章家的立场考量,不孝有三、无後为大,你爹有他的难处。」

「父亲有他的难处,您没有?凭什麽他有权拿他的难处来压迫您,您却只能吞下自己的难过?」章瑜婷忍不住拉高了声音。

「够了,这种不孝的话,一句都别说。」

「不够。」她激动地紧握母亲的手,「娘,和离吧,是章家亏待您,您不需要厚待章家,外面的世界更好更美,您不是一般女子,您绝对可以走出去。」

和离……吗?她不认为自己能顶得住那些风言风语,何况和离了,她的瑜儿怎麽办?

「傻孩子,有个和离的母亲,你的亲事不会顺利,再说了,你姓章,章家不会让你跟着娘,你性子单纯,没有美婷的城府、又学不来欢婷的讨巧,到时候,娘不在谁来保护你?你只能孤军奋斗了。」

说到底,娘所有考量全是为了她这个女儿?

「我情愿孤军奋斗,也不想娘被禁锢在这个牢笼。」她的口气无比笃定。

对,她就是个自私鬼,她从不想帮人、不想替人承担恶运,她帮了、承担了,只是为了得到更多的玉瓶浆。但是这麽自私的她,无法看着母亲为她一辈子陪葬啊!

闻言,方氏红了眼圈,抚摸女儿乌黑滑顺的头发。

不管旁人怎样批评,她都认定瑜儿是世间最好的孩子。

「就算章家真的是牢笼,为瑜儿,娘心甘情愿被禁锢。」

「我不要娘的心甘情愿,我要娘快乐。」

「只要能在瑜儿身边,娘就会快乐。」

才怪……章瑜婷在心底反对着,可是方氏的目光那样坚定、固执。

章瑜婷垂下眉睫。倘若终究无法说服,倘若母亲非要在章家待上一辈子,那麽娘需要一个儿子!

举壶,倒一杯茶水,她不要遮遮掩掩了,直接从怀里掏出瓷瓶,往茶里倒进两滴玉瓶浆。

「这是女儿做出来的药,我试过了,於身子有益,娘敢试试吗?」

「瑜儿做的东西,娘有什麽不敢嚐的?」方氏笑道,她很高兴女儿没有继续纠结和离之事,一口气将茶水喝完,只觉得芬芳馥郁、齿颊生津,身子升起一股暖意……

宁承远轻轻拨弄钵里的珍珠,珠子碰撞的清脆声响,让他想起小章鱼。

她戴了副南珠耳环,品相不差、是万珍坊出来的,价值千两,她的发箍也是珍珠串成的,一样出自万珍坊。

能买得起万珍坊的首饰,家资必定丰厚,若她没说谎,父亲确实是当官的,这样的家世怎会让她拜在温梓恒门下?

身为女子最重名声,像她整天在男人堆里混,哪来的名声?

抓起几颗珍珠,圆滚滚的珠子在掌心滚动,这些是南方刚送上来的,每颗都有鸽子蛋大小,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如果串起来戴在小章鱼身上,会不会变成得道高僧?

想到她脖子戴上这麽一串,他忍不住扬眉轻笑,可惜笑容没有维持太久,当目光落在浇了火漆的信封上头时,凝结。

三年前,有人看不惯他在北疆过得太舒服,便说动上头令他前往楠州平乱,那时他才十四岁,就背上将军名头,而到了楠州,他面对的是一群不服自己的老将官、一场难以打胜的战役,那景况摆明不是让他去办差,而是让他去送命。

他足足走了三年,他的赫赫战功、他忠心耿耿的下属……都是用身上一道道伤痕换来的,然而这时又一道圣旨命他回京。

他想尽办法避开麻烦、表明心迹,他一再明示暗示,表明对丰厚家业不感兴趣,哪里晓得他不惹事、事情非要惹到他头上。

他才回来多久,结交的,明里讨好、暗中使坏的,跟踪的,安插眼线的……没有一天消停,让他想着,要不再寻个理由出京?

那些人招惹他的原因怕是他在楠州立下的彪炳功业,已经令人心生不安,非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了吧。

所以呢?等着挨打?

这不是他的作风,他更习惯让自己立於不败之地,该是建立势力的时候了,因此他需要钱,非常非常多的钱。

打开帐册,短短两刻钟,他将帐册看过一遍。

今年的珍珠,又替他赚进几十万两收益。

楠州是京城官员眼中的化外之地,但经过梁知府的大力改革,楠州不但稻米能一年三熟,又种上大面积的甘蔗和花生。

至於近海土地,土壤含盐量高,无法种植作物,因此划出大量盐田,经过数次蒸晒,制出来的盐又细又白,不仅能供应全国百姓,还能作为与其他国家谈判的筹码。

而他一面整顿军纪打压南蛮,一面与梁知府通力合作,如今的楠州已是一番新气象。

他的运气不差,过去三年楠州风调雨顺,而他收拢兵权、战事一帆风顺,更幸运的是还结识一名痴人——白立蛏。

白立蛏是个奇人,当梁知府广推鱼虾养殖时,他满脑子想着,若鱼虾能养得活,那麽产珍珠的海蚌是不是也能养?他不只想还亲自试验了,花掉所有身家,却没有太大收益,更被周遭的人排斥嘲讽。

所有人都当白立蛏是疯子,他却觉得白立蛏的想法有趣,给了对方一笔银子,让对方专心研究养殖珠贝。

皇天不负苦心人,白立蛏成功了,他开了万珍坊,银子哗啦啦流进来,而他当初资助白立蛏,能够坐收红利,只是……既然要建立势力、组织暗卫,他需要更多的钱,所以……再开个什麽铺子好呢?

门板轻叩声忽然传来,他淡淡道:「进来。」

穿着一身黑衫的苏喜进屋,正要跪下回话,宁承远挥挥手道:「免了,说,探到什麽?」

「小姑娘名叫章瑜婷,父亲是七品县令章政华,母亲方氏出身商户,家中尚有两名庶妹……」苏喜将查到的结果,细细报予主子。

「七品芝麻官的俸禄,竟能在葫芦巷买下五进宅子?那得多贪?」

「这倒没有,能买下大宅院是方氏的功劳。」

「这话怎麽说?」

「章家祖辈也是经商,外人都道留下大量田地屋产,是个名符其实的富户,事实上,章老太爷过世得早,章老夫人并不擅长经营,生意上屡屡出错、赔掉大半家业,再加上供章政华念书,早就挥霍得差不多。

「幸好章老夫人为章政华订下方氏为妻,方氏於经商上头颇有手段,嫁入章府後,便接中馈,几年经营下来方有如今这番光景。说穿了,如今的章家是方氏在养着,否则凭着章政华,在京城地界想买个二进宅子都难。」

妇人撑家?所以那丫头的性子肖了母亲,才会这般特立独行?

宁承远沉吟着又问:「章政华是个怎样的人?」

「会念点书、擅长考试作文章,至於在做官上头,胆小、平庸、不敢承担责任,只求无过,不求有功,已经当十年的县令,想再往上升怕是困难。」

「章瑜婷是他唯一的嫡女,肯定宠上天了吧?」

「这倒没有。」

「没有?」

「比起嫡妻,章政华更喜欢姨娘柳氏,爱屋及乌,因此更疼爱三女,他不喜章瑜婷,教养上便也不上心。」

宁承远猜测道:「於是任由她在外头玩乐,半点大家闺秀模样都没有?」

「禀主子,不完全是这样子。」

「不然?」

「章瑜婷出生时身子骨羸弱,三岁之前,方氏带着女儿到处求医拜佛,京里大夫都说她长不到十岁,既然活不了,便任由方氏宠着溺着,权当怜惜方氏一场,若非碰到温大夫,章瑜婷或许早就没了,可人是活下来了,过去多年的宠溺已让她任性骄纵,令长辈不喜。」

任性骄纵?这话过了,小章鱼是比较不懂避嫌,但活泼开朗,与人相处融洽,济生堂里里的伙计都挺喜欢那个丫头,哪里就任性了?胡扯!

「章府上下无识人之明。」宁承远轻哼。

苏喜不懂了,主子爷一下子嫌弃章瑜婷不够大家闺秀、一下子又道旁人无识人之明,主子到底是喜欢那丫头还是不喜?

犹豫片刻後,他大起胆子道:「但那丫头确实胆大妄为,属下亲耳听见,她竟劝母亲与父亲和离……」

啥!她居然敢干这种事,天底下当儿女的,有谁比她更大胆?太……有趣!

宁承远最喜欢有趣的人,也是因为这样才让人去查章瑜婷,如今他对她更感兴趣了。

「去,和其他三个轮流守着,把她的事钜细靡遗一一禀上。」

苏喜讶异,不是吧,他们是高手啊,竟让他们去守个小丫头?大材小用啊……

章瑜婷不安,掌心黑雾从没这麽黑过,不晓得这次得倒多大的楣才能恢复正常,是她太贪心了。

早上向祖母请安时,她发现章美婷、章欢婷额头都有黑雾,她想也不想直接收下。

她并不想帮她们避祸,她非常非常讨厌她们,这麽做只是想换取更多玉瓶浆,为母亲调理身子。

她们三姊妹之间的关系,彼此心知肚明,你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你,她们当中存在的与其说是亲情,不如说是竞争关系,从小到大争宠爱、争利益、争名声……

章美婷清楚她的身分,所以她挑拨离间、制造矛盾,让自己和章欢婷杠上、鹬蚌相争,她则习惯当得利的渔翁。而自己便是那只鹬,伸着长喙看起来气势凌人,却总是被章欢婷那只蚌箝制得动弹不得,她屡屡被章美婷算计、被章欢婷压制,早该学乖的,偏生傻里傻气的自己次次入套。

将瓷瓶放进荷包,这两天方氏喝过玉瓶浆後,精神明显好许多,章瑜婷想,娘持续喝上一段时日,定会恢复健康,到时生下嫡子、巩固地位,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任柳氏手段用罄,也得不到心心念念的地位。

章瑜婷推门走出,总被打发在外面的白芷、白芍立刻迎上前。

「我去绮君院和母亲说话,你们把屋子守好。」

「是,姑娘。」两个小丫头应声,尽责地站在门口两侧。

白芍、白芷傻傻的容易被骗,有什麽样的主子就有什麽样的下人,过去的自己老是被人当枪使,闹得恶毒性子天下知,不就是傻气?

章瑜婷心想,若有多余的玉瓶浆,也让她们两个喝一点吧,聪明丫头使起来顺手。

她一面朝母亲院里走去,一面想着明天去济生堂要怎麽拐四师兄同自己打赌。所有师兄当中,四师兄不是最有钱的,却是最输不起的,不找他打赌找谁啊?

何况能胜过四师兄,那感觉真是教人神清气爽呐,谁不知道她家四师兄是公认的神童,能赢神童一把,何止让她骄傲?根本就是雀跃、是兴奋,是喜不自胜呀!

两年前,章瑜婷为母亲的病,求到温梓恒面前,温梓恒本不肯收女弟子,她死活都要赖上,知道温梓恒好酒,便想尽办法从各处搜罗,还亲自学酿酒,最终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於成为温梓恒的小徒弟。

方氏说:「瑜儿的孝顺感动温大夫。」

白景说:「笨章鱼的缠功着实厉害。」

墨然却道:「小章鱼聪明,懂得投师父所好。」

不管是哪个理由,她都成为温家军一员,有了四个疼爱自己的师兄,这对有姊妹却无手足之情的她来说,弥足珍贵。

争执声突然传进耳里,打断了章瑜婷的思绪,循着声源望去,她看见章欢婷和章美婷在湖边说话,说话声音很大,吵架似的,她直觉想要躲远免得被火烧到,不料尚未走远,章欢婷的丫头已发现她了。

丫鬟快步跑过来,拉住她的衣袖、哽咽道:「大姑娘,您帮帮我们姑娘吧,二姑娘她……」

甩开丫头,她冷道:「关我什麽事?」

「有的有的,二姑娘诬赖我们姑娘,说您丢的珍珠簪子是我们姑娘偷的,可明明没有的事,是二姑娘信口雌黄……」

珍珠簪子?她最喜欢、刚刚丢失的那支?

她眼神一冷,「簪子在你家姑娘手里?」

「是,但是是姑娘捡到的,不是偷的,奴婢没有说谎。」

管她是捡还是偷,章瑜婷不想追究,只想将簪子取回,她抛下小丫头,快步朝湖边走去,到的时候两人吵得正凶。

「大姊姊,我没偷、真的没偷。」章欢婷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是她偷的,大姊姊,我亲眼看见三妹妹把簪子插在头上,如果是捡的,为什麽不还回去。」章美婷振振有词。

「我不知道那是大姊姊的东西,我是在绮君院捡到的。」

「就算不知道,捡到东西却不归还,反要据为己有?这是哪门子道理。何况在母亲院子捡到,当然是大姊姊的,咱们府里,除大姊姊之外,还有谁戴得起这麽好的簪子。」

章美婷刻意说得很大声,但章瑜婷一听就觉这话不对劲呐,好簪子只有她戴得起,此话传进父亲或祖母耳里……这是要定娘亲苛待庶女的罪名?

「大姊姊,我真没偷。」章欢婷可怜兮兮道:「你不要骂我、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章瑜婷冷笑,又来?一个个全当她还是过去那个傻子,她连开口都没有,就让她别骂、别气?这是想坐实自己欺凌庶妹的形象?

奇怪,这麽拙劣的手段,过去的自己怎会照单全收?

章美婷继续火上浇油,要逼章瑜婷发怒,「眼皮子浅的东西,你想要为什麽不直接向大姊姊要,难道大姊姊会不舍得给,情愿让三妹妹来偷?」

章瑜婷笑得越发冷冽,过去章美婷常用这话来空手套白狼,为彰显大方,她还真的舍了不少好东西出去,不过这回……她就是不舍得。

伸手,她淡声道:「还我吧。」

不生气?怎麽可能?章美婷皱眉。

已经好几个月了,大姊姊总是避着她们,几次求见,不是不见客就是不在家,刻意躲避,大姊姊对她们避而不见,倒是让章欢婷得意,没人讽刺修理,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而自己没机会挑拨离间,从中谋得好处。

幸好她眼尖,发现章欢婷戴着大姊姊的珍珠簪,自然要好好利用,掀起一阵波澜!

「大姊姊,这簪子可不可以……」章欢婷把二姊的话给当真了,想要索取。

「不可以。」章瑜婷懒得同她周旋,动手就要从她头上抽走簪子,没想章欢婷竟然偏头避开。

她胆子肥了?章瑜婷脸色一沉。

没错,章欢婷胆子确实肥了,因为章老夫人说,等弟弟出生,就要抬柳姨娘为平妻,到时她和大姊姊都是嫡女,谁也不矮谁一等。

章欢婷委委屈屈地说:「大姊姊,我很喜欢。」

谁不喜欢呢?她也爱极那些圆润、带着淡淡光晕的珠子呀,章瑜婷微笑道:「让爹给你买去,这是我的。」

「可是……就很难买呀。」章欢婷绞着手帕,无辜地咬住下唇。

章瑜婷同意她这句话,万珍坊的饰品不易得,排队的人多着呢,且就算排队也不见得能够买到,因为插队的高官满街跑。

但是,很难买不代表可以抢她的!

「大姊姊就疼妹妹一回吧。」章欢婷继续恳求。

「还我。」她笑着,只是态度坚定地伸出手。

就在这个时候,章美婷趁机动手,她将章瑜婷朝三妹推去,幸而章瑜婷六感敏锐,风声刚至,她下意识侧过身。

匆促间章美婷转换对象,一把推向章欢婷,她没站稳整个人往後仰倒,扑通一声,掉进水塘。

在丫头的惊呼声中,章瑜婷恍然大悟,原来她们的黑雾应在这里,可她已经收下黑雾了,所以章欢婷应该不会出大事。

既然如此,她可以不理。

只是虽然心知肚明章欢婷会平安,可看着她在湖中扑腾不已,章瑜婷心底终究……一撇嘴,她跳水救人。

她会泅水,是二师兄教的,但章欢婷的身量不比她小多少,再加上遇水心急、手脚乱抓,好几次把她压进水里,害得她接连吃水。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章瑜婷终於把昏迷的妹妹推上岸,自己狼狈不已,气喘吁吁地爬上岸,她力气耗尽,只能趴在岸边大口大口喘气。

觑一眼四周,闯祸者早就趁乱溜掉,而章欢婷的丫头哭着到处找人帮忙,池塘边除了她们再无旁人。

无奈呀,她没力气移动,更没力气拖着章欢婷走,只好继续待在湖边。

在章瑜婷缓过气、终於能爬起来时,就见有个丫鬟领着父亲和几名老嬷嬷跑来,她正准备解释,谁知章政华冲上前,一句话不说,一巴掌狠狠往她脸上搧落。

他使尽力气,顿时她眼前一黑再度跌回地面,愣住了,心头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难受……

她用力摇头,试着将这阵晕眩摇掉,再张开眼,她看见父亲打横抱起章欢婷,满脸全是关心焦虑,而望向她时,那份厌恶憎恨掩也掩不住。

心头寒意升起,章瑜婷觉得比湖水还冷。

对於父亲的态度,她明了的,一伤再伤,还以为伤得多、伤久了就不会感到疼痛,可是怎麽办呐,还是痛啊,孺慕父亲的她,始终得不到父爱……

「来人,把大姑娘带到祠堂跪着,好生盯住,谁都不准放她出来!」

耳边轰轰作响,留在章瑜婷耳里的全是父亲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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