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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დ资讯] 拢烟《暴君的药香妻》全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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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6 13:40: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拢烟《暴君的药香妻》全4册

{出版日期}2020/04/08

{内容简介}

蓝海E85001 《暴君的药香妻》卷一  
两妻相争偷换婴儿,奶娘女儿的她,却被当成千金小姐娇养长大,
想说被揭穿真实身分,这下得沦为众人欺的奴婢了吧……
没!因为她身上的香味,被强迫还恩成为伺候大殿下的药引,
有这座大靠山摆在那,谁敢欺负她?
不过有个小小的缺点,得时时提防大殿下突然发病而丢了小命,
但在陪同他出发西行前,她应该能悠哉过日子,
哪知,她还没勾得大殿下对自己动心,
府内却接二连三爆出她和男人纠缠不清!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殿下……

蓝海E85002 《暴君的药香妻》卷二
霍澜音实在受不了卫瞻这厮的喜怒无常,
偏偏为了找机会逃跑只能与他飙演技,
天真单纯又深情的人设她信手拈来,可他对她实在太好,
先是暴露隐瞒的皇子身分救了身陷青楼的她,
还替她找老师学习药理制毒,为她订做防身暗器,
明知她想逃还手把手教她骑马,只为了让她能够自保不受伤,
连她意外在他尊贵的屁股上戳一刀也没惩罚她,
她清楚自己渐渐被吸引,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
然而她不过是个药引,当百日过後他身上的毒清除乾净,
也该是她对未来好好打算的时候……

蓝海E85003 《暴君的药香妻》卷三
霍澜音实在要为丰白城地头蛇的大胆拍拍手,
对方看中卫瞻的美色,竟然设计让他欠债,想把他纳入掌中,
就在她不忍心抛下他,努力攒钱要替他还债时,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再次发病,贼人还按捺不住上门要找人,
结果她是护住了他,自己却被男女通吃的贼人掳走了……
等等,卫瞻他怎麽一个人闯进来了?
她真巴不得他是在玩苦肉计,也好过看他这样赌命受伤……

蓝海E85004 《暴君的药香妻》卷四(完)  
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於心爱的女人为了救自己,
再次成为药引,智力还因此退化成孩童,
这下该怎麽办?唉……只能把霍澜音当女儿养了,
她哭,他好言好语的哄着,
她嫌汤药苦不肯喝,行,他嘴对嘴喂,
她嫌药浴臭不肯泡,那好,他忍着药蛊蠢动的不适抱着她一起泡,
为了做到让她当太子妃的承诺,他甚至威胁皇后下懿旨,
好不容易突破重重难关十里红妆娶回她,
怎料她竟在大婚当日被人掳了去……



第一章 甘愿为药引

霍澜音推开窗户,一道刺眼的光瞬间照进灰暗的屋内,晃得她阖上眼。她下意识地抬手去遮,阳光裹着白皙柔荑,玉指纤纤,柔若无骨。

入了冬,天色一直阴阴沉沉,一场接着一场的雪,将远处层叠的群山披了一层白。今日好不容易放了晴,染了雪的阳光耀目又寒凉。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立在窗前的霍澜音不需要回头,闻着那道浓郁的药味,就知道来人是「母亲」身边的钱嬷嬷。

今时不同往日,钱嬷嬷进来竟是连门也不敲。

「三姑娘,老奴把药给您送来了。」

霍澜音拿着帕子擦窗棂上的积雪,随口问:「这是第几日了?」

「第七日。」钱嬷嬷目光扫过霍澜音的婀娜背影,神色中藏着几分幸灾乐祸。

霍澜音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下,裹着锦帕的指腹沿着窗棂将积雪轻轻抹去,才慢悠悠地回身走到桌边坐下,望着面前褐色的汤药微微出神。

钱嬷嬷等了等,忍不住开口,「三姑娘,这事儿可是您答应的,可不能到了这最後关头再反悔。」

霍澜音垂着眼,神色不变,似没有听见。

「三姑娘,您可别怪老奴说话直接,您一个奶娘的孩子,被当成嫡姑娘富养了十六年,得了太多不属於您的东西。如今身世大白,老爷夫人慈悲心肠,给您养女的身分,让您仍是主子,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常言道有得必有失,您得到太多,总要为周家做些什麽,弥补二姑娘些,这才算有良心,不会遭恶报。」钱嬷嬷表面上似在劝她,实则恶意的捅她一刀。

霍澜音眼前浮现荷珠露出一对小酒窝的巧笑模样。

钱嬷嬷口中的二姑娘正是周家真的千金周荷珠,被错当成奶娘的孩子,以霍澜音婢女的身分和她一起长大。当年的阴谋被揭穿,丫鬟霍荷珠成了府上二姑娘周荷珠,而原本艳惊凯撒的周府二姑娘周澜音,则成了府中养女—— 三姑娘霍澜音。

霍澜音收拢思绪,端起药碗,将黏稠的汤药一饮而尽。苦药入腹,她的身子从内里开始发热,她抬手,用指背贴着微热的额头。自从服药後,她的体温渐渐比常人高一些。

她没病。

这七日她以药为饭,吃下五花八门的药,为的就是把她自己变成一味药—— 治疗废太子卫瞻的药。

北衍尚武。相传废太子卫瞻为了讨陛下欢心,竟走捷径修习邪功,不料邪功损体,不仅伤身,亦伤智。他神志混乱时,错伤陛下,陛下大怒,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又将他发配西荒。路经凯撒,遇上连日暴雪不得行,被霍澜音「父亲」留在府中暂避风雪。

钱嬷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霍澜音把药喝光,脸上这才露了笑,说:「三姑娘您歇着,老奴下去了。」

临走前,她又叮嘱,「沐浴的花料下午就送来,三姑娘好好准备准备,把自己身上该洗的地方都洗乾净,晚上可不能惹了那位爷不快。有什麽不懂的地方让您亲娘教教您,想必她懂得很。」说到最後拉长了尾音,带了几分暧昧意味。

霍澜音眉心轻蹙,终於因钱嬷嬷的话而情绪稍起波动,抬眼看着她。

钱嬷嬷笑了,挖苦道:「怎麽?老奴这些让您记恩还恩的话说错了不成?」

「道理是没错,可也磨灭不了你摆明落井下石的嘴脸。」霍澜音淡淡的道。

钱嬷嬷一副高高在上睨着霍澜音,眼中写满了鄙夷和嘲讽,阴阳怪气的道:「适逢战乱,您亲娘大着个肚子,要不是主子良善,说不定您和您那个一身媚骨的娘早就一道入了下等的窑子,这辈子靠出卖皮肉整日伺候男人过活。您觉得老奴说话不好听,那是自然,真话就没有好听的。您本来就是个低贱的玩意儿,偷了这麽多年的荣华富贵也改不了命,如今能拿您的身子去给那位爷用,也算老天爷待您不薄,您也不必装什麽大家闺秀、贞洁烈女的样子……」

霍澜音的丫鬟莺时刚巧回来,听见钱嬷嬷的话,气得瞪圆了眼,鼓着两腮生气说:「钱嬷嬷你说话注意分寸!」

钱嬷嬷果真不再说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今儿个晚上就要把霍澜音送过去,可不能在紧要关头出了差错,能逞这一时口舌之快已经让她心里舒服多了。

霍澜音也不动怒,嘴角噙着浅笑,不疾不徐地说:「我本是农耕家子女,生父从戎捐躯,怎地到了你这刁奴的嘴里就成了卑贱出身?我竟不知从戎从农都是卑贱人。」

莺时在一旁添了一句,「啧,什麽出身都比嗷嗷叫的畜生强多了,至少是人。」

「你这死丫头,看我撕烂你的嘴!」

「钱嬷嬷。」霍澜音直视着她,悠悠地喊了她一声。

钱嬷嬷气得脸红,盯着霍澜音,半晌,她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不急,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法子折腾这对母女。

「莺时,送客。」霍澜音懒得与钱嬷嬷多说,与其和她争口舌,不如谋划未来。

莺时气鼓鼓地送走了钱嬷嬷,回来时嘴里还嘟囔着,「以前钱嬷嬷见了姑娘笑得满脸褶子,哪像现在这副嘴脸……」

霍澜音起身走到窗下长案前摊开地图,细细打量,没怎麽听莺时的话。她知道钱嬷嬷之所以对她这样并非全是扒高踩低,还因为钱嬷嬷与姚嬷嬷不和,而姚嬷嬷正是霍澜音的生母。

莺时机灵地瞄了一眼霍澜音的神色,然後小心翼翼地将藏在袖中的一封信取出来,双手递给霍澜音。

「什麽东西?」霍澜音随口问。

「是沈家四郎写给您的信。」

霍澜音瞬间脸色一冷,即使钱嬷嬷出言不逊,她都不曾变了脸色。

莺时吓着了,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

「怎麽送过来的?还有谁见到了?」

莺时急忙摇头,如实禀告,「谁也没见到,是沈家四郎身边的小厮亲手交到奴婢手里,确定没人看见!」

霍澜音略松口气,道:「避开耳目送回去。日後不管是信件或是其他东西都不可再收,见到沈家人也要立刻躲得远远的。」

莺时懵了,对上霍澜音严肃的神色,她咬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道:「姑娘,您与沈家四郎本就有婚约,虽然您身世起了波折,可沈家四郎心里是念着您的,根本不介意您是不是周家真正嫡出的女儿。他既有意有情,您又何必再整日吃那些药来委屈自己!嫁到沈家去,总比……总比不明不白牺牲了自己给废太子做药引好上许多。而且—— 」

「莺时!」霍澜音打断她的话,严肃地说:「你给我记住,和沈家四郎有婚约的人是周家嫡出二姑娘这个身分,而不是我这个人。」

莺时抬头望着霍澜音,眼睛红红的。

霍澜音不由心软,知道这丫鬟是为她着想,只是莺时还不到十四岁,机灵有余,做事却不够沉稳。她弯腰将人拉起来,放柔声音道:「莺时,我与沈四郎虽然前段时间在议亲,可一共不过见了两面,说话不过三句,沈四郎并非锺情於我,只不过轻视嫌弃荷珠做了这些年的奴仆,在我与荷珠之间挑拣罢了。」

「可是……」莺时吸了吸鼻子,「奴婢不舍得您跟着废太子去西荒,奴婢听说那地方民风未开化,又旱又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割,吃的都是下等粗粮,更是连洗澡水都没有,何况是这样没名没分地跟去……」

「你也知道那个人是废太子,曾经的太子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他如今被废了储君之立,也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他虽发配西荒,可你瞧瞧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就连父亲也将他待为上宾。若是现在反悔……」霍澜音顿了顿,「你以为有反悔的机会吗?」

「您当初就不该答应!」

霍澜音沉默了。眼前浮现「母亲」落泪的样子,她缓缓垂下眼。

她必须答应,还要心甘情愿当成恩典一样地答应下来。

莺时咬着唇,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眼下情势,哪里是主子能自己选择的?她小心翼翼地捏住霍澜音的袖子晃了晃,湿漉漉的眼里一片赤诚,「莺时笨,很多道理不懂,主子说什麽就是什麽,您让莺时怎麽做莺时就怎麽做,再也不敢擅作主张。您要去西荒,莺时跟您去就是了。」

霍澜音揉了揉她的头,含笑温声道:「听说那地方民风未开化,又旱又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割,吃的都是下等粗粮,更是连……」

「不管!莺时这辈子都跟在您身边!」她使劲儿抱住霍澜音的腰。

莺时是小时候被霍澜音救下来的孤儿,之前因为年纪小,并不是贴身伺候霍澜音,只做些杂活儿。如今霍澜音搬到小院子,身边伺候的人被遣得差不多了,莺时这才接下贴身婢女的差事。至於霍澜音先前身边最亲密的贴身婢女,正是周府真正的千金—— 荷珠。

想到荷珠,霍澜音眉心微蹙,心里一时百转千回。

傍晚时分,钱嬷嬷又带着药来,盯着霍澜音将汤药喝了,令丫鬟将准备好的花料放下。

「钱嬷嬷,你在这里耽搁了姑娘的事儿,老爷怪罪下来,我可不敢给你担着。」莺时瞪了钱嬷嬷一眼,黑着脸将人给撵了。

她转身回屋瞧见霍澜音微微发怔,赶忙扯出笑容道:「姑娘,奴婢服侍您沐浴吧?热水都备好了。」

霍澜音点头,起身往偏屋去。身世揭穿後,她从生活了十六年的大院子搬出来,搬进这潮湿阴暗的西北角落里的住处。如今的住处逼仄破旧,挨着寝屋的偏屋改成沐浴的地方。偏屋很小,除了浴桶,只摆了张椅子,再没地方放其他。

莺时抱着霍澜音的换洗衣裳跟进偏屋,询问道:「姑娘,需要用钱嬷嬷送过来的那些花料吗?」

「不用。」

莺时重重点头,说:「奴婢也觉得根本不需要,那些花儿可没姑娘身上的味道好闻。」

霍澜音幼时体弱,经名医诊治,用药的主料为花,自幼泡花浴饮花茶,使得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这种独一无二的香气也是她名动凯撒的原因之一。

只不过最近七日她吃了太多的药,药味有些遮了她身上原本的香味儿。

霍澜音泡在热水里沉默着,情绪不高。

莺时看了心里跟着难受,想说些话逗姑娘笑,可一时什麽也想不出来。

「咚咚咚。」

「谁呀?」莺时匆匆擦了手跑去开门,「姚嬷嬷你来啦。」

「一会儿就要过去,我自然得来看看。」姚嬷嬷温柔笑着,虽年华不再,但风韵犹存,看得出来年轻时的娇美动人。

她走进偏屋,望见霍澜音的刹那,眼圈便红了。她做了霍澜音十六年的奶娘,是真的疼这个孩子。如今得知霍澜音其实是她的亲生女儿,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是,为霍澜音如今的处境担忧与心疼。

霍澜音抬眼,朝她浅笑了下。

姚嬷嬷收起情绪,走到浴桶旁,握着木梳温柔地为她梳着长发。

莺时眨眨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狭小的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偶尔细微的水声。

许久之後,姚嬷嬷轻声说:「别怕。」

水面起了一层涟漪,是霍澜音的眼泪坠落。

姚嬷嬷手中的动作停顿,霍澜音轻轻侧过脸,她心疼地擦去霍澜音的眼泪。

「孩子,是我连累了你。」她忍着心中疼痛,默默收回手。

霍澜音却忽然握住了姚嬷嬷的手,姚嬷嬷眸中噙着湿意望着她。

她紧紧抿着唇既不说话也不看她,而握着姚嬷嬷的手也不松开,就这样紧紧攥着。

长久的沉默後,霍澜音松开手,姚嬷嬷拿起梳子继续给她梳松,好像什麽都没发生。

霍澜音垂眼望着水面上姚嬷嬷的倒影,终於开口,「如今你在府里的处境变得尴尬,钱嬷嬷一定又会藉机找你的麻烦。」

姚嬷嬷手一抖,心口忽地一颤。这是在关心她吗?她以为这孩子会嫌她,会不认她,虽然之前的十六年她们关系很好,可那毕竟是主仆关系。

「没什麽。」姚嬷嬷说。

「你总是这样。」霍澜音默了默,「离开周家吧,我如今身无分文帮不了你,你拿着这些年攒的积蓄应该能够离开周家,做些小生意,日子许会清贫些,可也过得去,想来周家眼下也很愿意放你出府。」

霍澜音从原来的闺房搬出来时,除了莺时什麽也没带。她曾经喜欢收集古玩玉石,攒了一屋子的心头好,和曾经的身分一并被她留在了过去。

姚嬷嬷想着霍澜音的话,沉默着。连年战火让她失去了男人和儿子,怀着身孕的她幸得周家所救,原以为她会带着女儿荷珠在周家安安分分做一辈子的奶娘,没想到她这些年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眼前这个亲女儿也快要离开凯撒……

姚嬷嬷忽觉茫然,收回思绪道:「不说我的事情,眼下我更关心你。」

霍澜音犹豫了一番,抬眸望向姚嬷嬷,有些忐忑地问:「你……见过那个人吗?」

「前几日只远远瞧过一次,那位爷身量十分高大,戴着皂纱帷帽,看不到长相。听说是因为修习邪功毁了容貌,疤痕累累。」

霍澜音有很多想问,又好像问什麽都是多余,最後轻声自问:「我做错什麽?」

姚嬷嬷心疼得要命,哽咽道:「你没错,不是你的错!平妻之家多争斗,你不过是两位夫人明争暗斗下的牺牲品,你是,荷珠也是。偏偏周家对你我有恩,这世间恩情本就难还……」

莺时急匆匆跑进来,向来伶牙俐齿的她竟结巴起来,「林、林嬷嬷,那边的林嬷嬷派、派人过、过来请姑娘了。」

霍澜音双手紧紧握着浴桶边儿,因为过分用力,指尖发白。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可到了这一刻,心里还是慌的。

姚嬷嬷强忍着泪,拍了拍霍澜音紧绷的手背,将她从水中扶出来,为她擦身更衣。

霍澜音整个人有些恍惚,眼前浮现七日前,「母亲」与她说话时的场景。

「老爷说那位爷身分高贵,虽然如今失势,可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自然不能拿婢女搪塞。你大姊是嫁过的,只能在你和荷珠之间选一个。音音,你抢了荷珠的一切,母亲已经很愧对荷珠了,舍不得在这个时候推她出去……老爷说若废太子能够重新回京,陪在他身边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是,别说他能不能回京还是未知数,以身为药引本就危险,这种用命赌来的荣华富贵,母亲怎麽舍得让荷珠去赌啊!」

身世大白後,周家没有将她赶走,反而给她养女的身分,这曾让霍澜音心里感激,让她误以为这十六年朝夕相处的亲情是真实存在的。

原来,只不过是为了让她代荷珠去做这份药引。

原来,那些感激、那些自以为存在的亲情只是她的以为。

霍澜音咬唇,忍着不落下泪来。

那个人,那个疼爱了自己十六年的母亲一夜之间成了陌生人。所有人都说她是贼,抢了荷珠的一切,可她做错什麽?若刚出生时能选择,她宁愿不要这十六年的富贵,只做一个小小的婢女。

她愿舍弃过去的一切,能还的、不能还的通通还回去。她甚至觉得给废太子做药引也没那麽难以接受,至少可以离开周家,离开凯撒,她想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换一个身分从头开始。

其实钱嬷嬷说的很对,有得必有失,她想要自由,付出自己去做这道药引,天经地义。

明明思绪纷乱,可出了屋,被冬日寒冷的夜风一吹,霍澜音顿时冷静下来。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不知道什麽时候又开始下雪,地面铺了一层积雪,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似乎走了很久,才到废太子暂住的望霄院。

林嬷嬷站在檐下,手中执着一盏灯笼,在这片夜色里十分显眼。她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嬷嬷,不苟言笑,颇为严厉。

「嬷嬷。」霍澜音站在台阶下,微微仰头。

「姑娘可称呼我林嬷嬷。」林嬷嬷声音冷淡,她举起手中的灯笼,探至霍澜音的脸侧,端详她的容貌,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她在宫中半辈子,什麽样的美人没见过?却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的小姑娘,是她见过的所有美人中容貌最出众的,媚而不妖,傲而不孤,鼻尖一滴小小的美人痣更是神来一笔,让她出挑的芙蓉面多了一分灵气逼人。

林嬷嬷收回灯,向一侧退了一步,请霍澜音上来。

台阶不过三层,霍澜音每踏上一层,脚步越是沉重一分。当她踩到最上面,回首望了一眼身後不远处的姚嬷嬷和莺时。

林嬷嬷推开门,霍澜音只能转身迈进门槛。

屋内很黑,只在东南角的供桌上点着一根将要燃尽的蜡烛。窗前挡着厚厚的帘布,星月光辉半点透不进。

林嬷嬷引着霍澜音坐在床沿,她一边将勾挂的床幔放下,一边说:「殿下稍後会过来,姑娘且等等。」

见霍澜音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虽不见她露出畏惧和委屈,可在微弱的光线照映下,身量显得十分单薄。

林嬷嬷犹豫片刻,才说:「传言未必可信。」

霍澜音一怔,颇为惊讶地抬眼望向林嬷嬷。林嬷嬷却不打算多说,动作俐落地铺整被褥後便退了出去。

昏暗的屋内只有霍澜音一人,时间恍若凝固,变得异常难熬,好像等了一辈子那麽久,供桌上的那根蜡烛燃尽,整个屋子霎时陷入黑暗之中。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远处的积雪映出门口高大的身影,霍澜音的心口忽地一紧。

立在门口的男人果然如姚嬷嬷所说,身形高大,戴着皂纱帷帽。霍澜音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还是站在门口的卫瞻天生给人一种压迫感,使得她绷紧身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搭在膝上的手不由得攥紧袖口,强自镇定,死死地盯着门口的人,看着他跨步进来,看着他随手关上房门。

木门关上,隔断了外面积雪泛出的银光,屋里再次暗了下来,待她适应,目光才重新捕捉到黑暗里卫瞻的轮廓,看着他走近。

卫瞻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很大,只在进来时随意瞟了一眼拘谨坐在床沿的女人,之後便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朝床榻走去,路过方桌,顺手摘了帷帽,将其随意扔在桌上。

霍澜音下意识地眼睫轻颤,看着卫瞻走近,只盼着从门口到床榻的距离能远一些,再远一些,他永远都走不过来才好。

待卫瞻停在身前,她整颗心彷佛揪起来,且随着她细微的喘息而颤栗。

卫瞻走到她面前停下,什麽也没说,直接宽衣。

瞧出卫瞻的动作,霍澜音似乎应该摆低身段起身服侍他,可她整个身子却僵在那里。

见卫瞻解下长外袍随意扔到黄梨木衣架上,她悄悄舒了口气,鼓足勇气站起来,用指甲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卫瞻不曾开口,她也不想说话,或者说她怕自己一开口,声音是颤的。

她朝卫瞻迈出一步,低着头,尝试着去解卫瞻腰间的宽腰带。

卫瞻比霍澜音高上许多,没什麽表情地俯视着她。

霍澜音不敢去看卫瞻的表情,不过屋里这般昏暗,她猜测即使自己抬头应该也看不清。

她纤细的指尖在卫瞻腰间摸索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绳扣,这时才反应过来这腰带是系於他身後,脸颊忽地窘迫发热。

她咬下唇,不得不硬着头皮朝卫瞻又迈出一步,双手绕过他的腰,去摸索他腰後的绳扣,距离拉近,此刻的她彷佛抱着他。

宽腰带解开的刹那,霍澜音的手抖了一下,没能接住,腰带直接落到地上。

霍澜音一怔,急忙蹲下将腰带捡起,她刚起身,下巴忽地被卫瞻捏住,钳着她撞进他坚硬的胸膛。

他的大手很凉,像冬日的冰,令霍澜音打了个寒颤。

「自愿过来的?」卫瞻问,语调偏慢,听不出情绪。

「是。」霍澜音回答。

「理由?」卫瞻再次发问,同样没有情绪。

霍澜音慌了一下,在卫瞻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时,她赶忙温顺答话,「殿下贵为龙子高不可攀,是人上人,服侍殿下是种荣幸。」

她似乎听见卫瞻嗤笑了声,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有没有听错,就被卫瞻推倒在身後的床上。

「嘶—— 」破锦之音有些刺耳,是裙子被撕碎的声音。

霍澜音的心怦怦跳着,想逃,却不能逃。她慌乱地伸手去抓,抓住床榻上的枕头,明明只是一个软软的枕头,被她攥着一角也成了一种依靠。

卫瞻却轻易夺走她攥着的枕头,将其垫在她後腰下,然後将她整个身子往下拽,好像她整个人也跟着跌进了没有光明的黑暗中。

昏暗的暖帐中,霍澜音什麽都看不清,可她睁大眼睛望着床顶的幔帐,因为她不想哭。

卫瞻忽然停下动作,然後偏过头,望着门口的方向。

霍澜音茫然不解,却松了口气。过了片刻,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叩门声。

「主子,有急事。」门外男子的声音尖细。

霍澜音期待卫瞻立刻放开她,然而卫瞻却一动也不动。

过了片刻,门外的人再次开口,「是霍小将军亲自带来了京中的密信。」

「操。」

霍澜音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一刻,卫瞻从霍澜音身上起来,随手拿起挂在黄梨木衣架上的长外袍,一边裹在身上,一边往外走。

直到他走了出去关上房门,僵在床上的霍澜音才重新找回身子控制权,她爬起来,连连後退,整个人抱膝缩在床角,所有的委屈和害怕一下子铺天盖地涌了上来,比刚刚还要觉得害怕。她开始发抖,用尽力气闭上眼睛,眼睑像一道门,关上眼泪。

她不想哭。

此时阖敬堂中,宋氏捻着佛珠一遍又一遍地念经。

钱嬷嬷端着茶进来,笑着说:「夫人,时辰不早了,该歇着了。」

宋氏睁开眼睛,望着慈悲的佛像,问:「音音已经过去了吗?」

「是,老奴派人盯着那边,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宋氏眉心紧蹙,叹了口气,说:「音音从小娇生惯养,性子又傲又倔,这回让她受委屈了,这孩子一定忍着不肯哭,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吓着……」手中的佛珠忽然断了,劈里啪啦落了一地。

宋氏一愣,猛地站起来,「不行!她喊我母亲喊了十六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这委屈!」

钱嬷嬷目光闪烁,赶忙拦住想要往外走的宋氏,苦口婆心劝道:「夫人,您不能这个时候过去啊!那位是什麽身分?虽然被废,可天下人都猜这只是陛下的一时气愤,再说,如今宫中只有两位皇子,另一位是太子的亲弟弟。即使太子爷将来不能继承大统,将来太后也是他的生母,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早没了回转的余地,而且这个时辰估计也来不及了。」

宋氏摇头,「可是我的音音……」

「夫人您想一想二姑娘,您的亲生女儿!比起三姑娘,二姑娘受了更多的委屈啊!」

宋氏停下脚步,目光黯然,「荷珠……」

钱嬷嬷瞧着宋氏的脸色,继续说:「身为奴婢得卑躬屈膝,见人就跪,主子心情不好就会被打被骂。二姑娘本是金枝玉叶,不仅被三姑娘抢走了一切,还伺候了三姑娘十六年!这些年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三姑娘补偿二姑娘本就应该,难道您希望老爷让二姑娘去?」

「不……」宋氏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绣凳上,「我的荷珠……」

钱嬷嬷悄悄的笑了,她转眼看见周家老爷周玉清回来,赶忙去迎。

周玉清脚步有些匆忙,一进屋就问:「澜音送过去了吗?」

听老爷也问起霍澜音,钱嬷嬷暗暗皱眉,生怕这事儿再起波折。

「是,已经送过去了。」宋氏收起情绪,起身接过他的大氅,「老爷,怎麽了?」

周玉清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道:「本来有些话想在她过去之前与她说的,没想到今日被公事耽搁到现在才归家。」

「你要与她说什麽?」

「罢了。」周玉清摆摆手,迳自转身往外走。

宋氏望着他的背影,眉心紧锁。

钱嬷嬷却松了口气,劝宋氏,「夫人,时辰不早了,您也歇下吧。明儿个一早,二姑娘还要过来陪您用早膳呢。」

眼前浮现周荷珠面对自己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宋氏勉强的点了点头。心想钱嬷嬷说得对,荷珠才是她的掌上明珠,才是她的心肝。可是宋氏转身之前,还是忍不住望了一眼望霄院的方向,不禁轻叹一声。

第二章 匕首的用法

一片漆黑里,霍澜音抱膝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她在等卫瞻回来,又怕他回来,每一刻都难熬,令她失去对时间长短的判断,完全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霍澜音猛地抬起头来,她不想等了!等待往往比直接遭罪更加让人难挨和恐惧。

她倏地起身,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因什麽都看不清,她往外跑的时候,不知道被什麽东西绊了一下,跌倒在地。她爬起来,继续往前跑,跑到门口慌慌张张地拉开门,外面寒冷的风一下子灌进来。

霍澜音的身子却僵在门口,因为她看见了夜色里卫瞻回来的身影。

无星无月的夜里,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他一肩。卫瞻脚步未曾停滞半分,迈进门槛,停在霍澜音身侧说道:「想走就快滚。」

寒冷的风吹在脸上,霍澜音冷静下来,轻轻摇头。她後知後觉光线昏暗,卫瞻可能看不见她摇头,於是开口说:「不走。」

卫瞻侧首瞥她,「你确定?」

霍澜音点头,用平缓的语气回答,「殿下许久未归,我只是想在门口等候殿下。」

她毅然抬手将房门关上,把风雪关在门外,也把些微雪光隔开,周身重新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霍澜音隐约听见卫瞻骂了句脏话,她僵在原地,假装没听见。下一刻,卫瞻忽然将她拎起来,扛在肩上,大步往里走,他一边走一边顺手拍了拍,又侧过脸凑过去闻了闻。

霍澜音脸颊瞬间发热,随着卫瞻的脚步,她的视线一晃一晃的,突地自嘲一笑,她终是要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没什麽好羞窘的。

「臭。」

霍澜音懵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反问:「什麽?」

卫瞻又拍了下,懒得再说第二遍。

被扔上床榻的时候,霍澜音还是懵懵的。

臭?他说她身上臭?

女子养在深闺,即使有倾城容貌也未必人人皆知,而她正因为身上淡淡的香味儿芳名远扬,现在却有人说她臭?

霍澜音呆怔出神的时候,卫瞻三两下便将她已经被撕坏的裙子扯下来,欺身压上。霍澜音整个身子倏地绷紧,再也没有心神去想什麽香不香臭不臭的问题,由着卫瞻摆布,放在一侧的手指尖儿颤了颤,轻轻攥着一旁的棉褥,力道一点一点加重,最後用尽全力攥紧了。

她的视线里全是卫瞻罩下来的身影,恍如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侧转过头,不想去看面前的他,她乾脆阖上双眸,贝齿紧扣。

颈间忽然一凉,寒意瞬间袭遍她全身,她不由得惊呼一声。

卫瞻的动作明显停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

霍澜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贴在她颈间的东西是卫瞻的面具。原来他戴着帷帽还不够,又戴了一张面具,想来他很介意别人看见他那张被毁了的脸。

不是霍澜音走神想东想西,而是她逼着自己分散注意力去想别的事,可惜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感官完全忽略不了。

她偏过头,望向轻轻晃动的床幔。

床榻四角压着暖炉,让床榻之内十分温暖,冰凉的面具摩挲着她的细颈,昏暗的暖帐里旖旎一片。

当卫瞻终於起身,霍澜音悄悄舒了口气。他躺到一侧,一动不动。

他不动,霍澜音也不敢动,她仔细聆听身侧男人的气息,等着他睡着。

过了许久,卫瞻还是一动不动。霍澜音轻轻去扯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吸取温暖,虽然帐内本就一片暖意。

她怔怔望着床顶的幔帐,却也睡不着。

忽然,身侧的卫瞻坐起,霍澜音心里「咯噔」一声。

「殿下……啊!」

卫瞻突地翻身跨坐在霍澜音的腰腹上,用力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未说完的话变成惊呼。

他想掐死她!

霍澜音瞪大眼睛,双手奋力去掰卫瞻的手腕,原本纤细的她就不能撼动卫瞻分毫,何况承欢过後虚弱无力的她。

霍澜音觉得无法喘息,不,她不想死!

慌乱之中,她使出全部的力气朝卫瞻的脸打了一巴掌,巴掌落在卫瞻的金属面具上,发出沉重的闷音,卫瞻被打得偏过脸,而打人的手直接被震开,疼得她手心发麻,但卫瞻掐住她脖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且慢慢松了手。

霍澜音用发抖的手去推卫瞻,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那麽轻易便将他推开。

卫瞻跪坐在一旁,垂着头。

霍澜音看不见他的表情,整个人慌得厉害,她连连後退,抱着被子缩到床角,惊惧地盯着一动不动的卫瞻。

这一刻,她忽然想到如果这个时候自己高呼救命,应该没有人会冲来救她,她早就被所有人抛弃,又怎麽会有人管她的死活。倘若哥哥在家,可否会来救她?还是会像家里其他人一样,把她当成抢夺荷珠一切的贼,活该受死?

过了许久,卫瞻朝一侧无声躺了下去。

他就这样睡着了,还是昏迷了?霍澜音不知道,也不敢去证实,她仍旧缩在角落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卫瞻。

又过了许久,霍澜音紧张的情绪稍微缓和些,她悄悄揉了揉仍旧酸麻的手心,後怕起来。她刚刚打了太子爷一巴掌?

反正她已经完成任务,现在离开也没有关系吧?

霍澜音不想再留在这间恐怖的房间,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费了些功夫才下了床。当双脚踩在地面的刹那,差点跌倒,她慌乱中伸手去扶床沿,不料刚好搭在卫瞻的手臂上,吓得她赶忙缩回手。

她看了卫瞻一眼,见他没有反应,慌忙转身,哆哆嗦嗦去拿挂在黄梨木衣架上的斗篷,将自己的身子裹起来,光着脚往外跑。

刚一出屋,她大大吸了口气,紧接着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大声喘息。

「音音!」角落里传来姚嬷嬷的声音,她在这雪夜里守了半夜,积雪落了她一身。

霍澜音循声望见她,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朝着姚嬷嬷奔去,扑进姚嬷嬷的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咱们回家去。」姚嬷嬷没问她为什麽这个时候跑出来,转身蹲下把光着脚的霍澜音背在背上。

下了半夜的大雪,积雪很厚,昏暗中,姚嬷嬷深一脚浅一脚的背着女儿回家。

若她的男人没有战死,她也不会沦落奴籍,她们母女俩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地步,一滴又一滴的热泪陷进雪地中。

耳房的窗户被推开一道缝,林嬷嬷诧异地看着姚嬷嬷背着霍澜音离开的背影,她沉吟了片刻,默默关上窗户。

莺时也没睡,她按照姚嬷嬷的吩咐,忙着给霍澜音煮粥、熬药、烧热水。见姚嬷嬷背着霍澜音回来,她赶紧迎了上去。

「姚嬷嬷……」莺时见到主子的样子,一时手足无措。

「热水烧好了没有?」姚嬷嬷问。

「应该差不多了,我现在就去给桶里加水。」莺时什麽也不敢问,赶紧跑去忙活。

姚嬷嬷把霍澜音放下来,在其面前蹲下来想要看她的脚。

霍澜音向後退了一步,脸色煞白的摇头说:「没事。」

她没有接下姚嬷嬷递过来的鞋子,脚步匆匆朝窗下的长桌跑去,慌乱地摊开放在桌角的地图,睁大眼睛盯着地图。

「音音……」姚嬷嬷担忧地轻唤。

霍澜音好像没有听见,她胡乱将地图推到一侧,摊开一张宣纸,蘸了浓墨,开始凭藉记忆描绘地图,一座座山,一座座城,一条条路……

可是地图太大,她画着画着就记错了路,默默将画错的宣纸揉成团,再摊开一张宣纸,继续描绘。天下之大,总有她容身之地,世间路千万条,总有她能走的那一条。

姚嬷嬷立在一旁,心酸地望着她。

直到莺时跑进来禀告热水放好了,霍澜音才停下笔,去了偏屋,将冰凉的身子泡在热水里。

瞧见她纤细的腰红了一大片,看得姚嬷嬷又一次落泪。

霍澜音吩咐,「把钱嬷嬷下午送过来的花料倒进来,全部。」

她不喜欢自己身上的那股药味。

霍澜音捧起热水浇在自己的颈窝上,一次又一次,好像这样能冲掉卫瞻面具摩挲她颈间的冰凉感觉。

姚嬷嬷将一碗褐色的汤药递给她,霍澜音皱眉摇头,并不想喝。姚嬷嬷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这是避子汤。」

霍澜音微怔,半晌,用湿漉漉的手接过碗,默默喝光。

药是苦的,也是热的,泡在热水里的霍澜音整个人暖和起来,也逐渐没了刚刚跑出来时的失魂落魄。

她看向一脸担忧的姚嬷嬷和莺时,轻扬唇角,温声细语道:「没事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不要担心我。」

「骗人!」莺时没有姚嬷嬷的沉稳,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霍澜音只是笑笑。

七日前,她点头答应时,就明白自己选了什麽路,所以并没有那麽抗拒卫瞻的碰触,即使让她主动,她也能做到。

让她狼狈不堪、惊恐万分的是後来卫瞻想要掐死她的行为,如今想来仍是一阵後怕,不过她并不想告诉姚嬷嬷和莺时,免得她们担心。

「莺时,你去把热粥端过来给音音吃一些。」姚嬷嬷说。

莺时应了一声就去办,然而她跑出去没多久,立刻跑回来,却两手空空,脸色难看。

「怎麽了?」姚嬷嬷皱眉问。

霍澜音看向莺时,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那边又……又派人来、来请姑娘过去。」

向来好脾气的姚嬷嬷也气得不行,愤愤道:「这太过分了!不行!不能去!」

水下,霍澜音悄悄揉了揉仍旧酸麻的手心,他醒了要为那一巴掌找她算帐吗?

霍澜音不得不过去,林嬷嬷执着灯候在门口,为她开了门。

她迈过门槛,房门立刻在身後关上,屋内一片黑暗。

她的眼睛还没有适应,便听见卫瞻疑惑问道:「我刚刚打你了?」

霍澜音怔住,他不记得了?

「没有。」霍澜音回道。

「没有?」卫瞻更为疑惑,顿了顿,又问:「那你为何打了我又跑掉?」

霍澜音懵了,这人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她垂下眼,实话实说,「殿下未曾打人,只是想掐死我而已。」

一阵死寂後,卫瞻突地大笑,笑得霍澜音头皮发麻。

「居然失手没掐死你,哈哈哈哈……」

霍澜音拧眉,静默地立在门口,不过她敏锐地察觉出卫瞻的心情似乎比先前好很多,是发生了什麽事让他高兴?她不由得想起先前卫瞻忽然离开去见霍小将军,莫非京中有什麽好消息传来?

待卫瞻笑够了,她才慢吞吞地说:「夜深了,若殿下没有别的事,就不吵殿下休息。」

「别的事,有。」卫瞻终於收了笑道。

霍澜音仔细去听,听见床榻上的卫瞻好似换了个姿势。

「上来。」他说。

霍澜音只犹豫了一瞬,便硬着头皮朝着床榻走去。她既然想藉着卫瞻带她离开凯撒的机会远走高飞,眼下自然要顺着他一些,况且身分差异,她也只能顺着他。

反正已经经历过一次,除了痛些,没什麽可怕的。更何况她先前查阅的书册里说只第一次会痛些,若是放松一点,之後不仅不会痛,还会很舒服。

她坐在床沿,弯腰脱下鞋子,轻手轻脚地挪进床榻里,温顺地坐在卫瞻身侧。

他懒散地躺在床里侧,一手支着头瞧着她。「会唱小曲儿吗?」

霍澜音摇头,「我不是戏子。」

「唱得好听了,有赏。」

霍澜音重申,「我不是戏子。」

卫瞻沉默了片刻,再开口,「唱不出来掐死你,这次保证不会再失手。」

「真的不会……」霍澜音声音放低回道。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霍澜音蹙眉,心里又恼又不安,她是打算暂时顺从卫瞻,可有些事情是她做不到的。她虽是奶娘的孩子,却被当成大家闺秀培养了十六年,哪会唱曲儿?北衍重武轻文,连带着文人雅事也被鄙夷轻贱,别说大家闺秀,即使是小户之女也不会唱曲儿,因为那是妓人行为。

「几句也不会?」卫瞻起身凑近她,宽大的手掌擦过她的脸颊,逐渐下移,把玩着她细白的脖子,「你小时候总听过奶娘哼唱曲子。」

霍澜音怔了怔,疑惑地抬起头望向他。是她理解错了?

卫瞻忽然动怒,沉声道:「不准乱看!」

他松了手,迅速转身拿起放在枕侧的面具重新戴上。

不准乱看他的脸?可是屋里这般黑,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连他有没有戴面具都不知。

「我看不到,只能隐约瞧出殿下的身形轮廓。」霍澜音赶忙解释。

卫瞻换了个姿势躺下,枕着交叉的手腕,左腿屈着,右腿脚踝搭在支起的左膝上轻晃着。

霍澜音眸中闪过一丝狐疑,她望向卫瞻的方向,试探地问:「殿下是睡不着吗?」

卫瞻晃腿的动作停顿了下。

霍澜音顿时了然,原来卫瞻不是让她唱那种曲子,而是哄人入睡的歌谣。

她努力回忆了下小时候听姚嬷嬷哼唱过的歌谣,尝试着轻哼,「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轻软声线里,带着丝甜。

卫瞻忽然伸手将她拉到怀里,推她转身,背对自己,然後拥着她。他凑到霍澜音的颈窝,冰凉的面具贴着她的後颈,将她的衣领扯开些,更凑近用力地闻了闻。「还是臭。」

霍澜音脖子一阵酥麻,身子不受控制地发僵。

「算了,继续。」

霍澜音回过神来,忍着脖子的酥麻感,继续轻声哼唱,「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拨儿……」

她把埋在记忆深处的催眠曲全部挖出来,一首接一首地哼唱,唱到最後,实在想不起来,便藉着简单的调子哼唱些诗词。

霍澜音突地停了下来,轻轻唤了声,「殿下?」

卫瞻没有答话。

霍澜音抿唇,视线下移,落在卫瞻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他的手臂很重,她想要挪开,可还没碰到他的手腕,她便缩回手,担心把卫瞻吵醒,害自己没了小命。

天亮了,只是窗户上被厚厚的帘幔盖着,透不进光,一夜无眠的霍澜音并不知晓时辰,只觉得这一夜何其漫长。

卫瞻醒了,霍澜音短暂的慌乱後,迅速闭上眼睛装睡。

卫瞻喉间发出低沉的古怪声,听得霍澜音揪紧了心,生怕他忽然又想要掐死她。

不久,她听见卫瞻起身下了床,阖着眼的她悄悄松口气。可没过多久,听见卫瞻又走了回来,霍澜音心里直打鼓,仍旧闭着眼睛装睡,突地觉得手背一凉,卫瞻掰开她交叠放在脸侧的手,并且把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她手里。

什麽东西?霍澜音一动不动,直到听见卫瞻走出去关上门的声音,她才睁开眼,摸了摸卫瞻塞进她手里的东西。

「匕首?」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轻轻推开。

霍澜音轻咬下舌尖,怪自己大意,「醒」得太早,然而她望向门口,来人的轮廓并不像卫瞻,她一下子坐起来。

「夫人醒了。」林嬷嬷走到窗前,掀开厚厚的帘幔。

外面明亮的阳光一下子照进来,霍澜音下意识闭上眼睛,好一会才重新睁眼,琢磨着林嬷嬷对她的称呼。

林嬷嬷手脚麻利地将所有窗前帘幔卷开後,走到床榻前,整理床铺。

霍澜音不再去想林嬷嬷对她的称呼,低头去看手里的匕首,这匕首看起来价值不菲,镶金嵌玉的刀柄上刻着字。

「让?」

整理床铺的林嬷嬷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匕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收起,又是一副没有表情的脸,说道:「殿下字『让之』。」

解释罢,她继续手脚麻利地干活。

「让之?」霍澜音轻轻念了一遍,心想,给卫瞻起这个字的人是希望他谦让?可她觉得卫瞻此人和谦让一词完全搭不上边。

她犹豫了一会儿,虚心请教,「林嬷嬷,您可知道殿下给我这把匕首的用意?」

「夫人注意措词,请勿再用『您』。」

「好。」霍澜音虽然点头,心里却有些茫然。

林嬷嬷纠正了称呼,才一板一眼地解释,「下次殿下神志不清伤夫人时,夫人用这匕首捅他。」

霍澜音吓了一跳,手中的匕首立即跌落。

林嬷嬷迅速伸手,动作极快地将落在半空的匕首接住,交还到霍澜音手中。

霍澜音重新握住匕首,道:「林嬷嬷说笑了。」

她去看林嬷嬷石人儿一样的脸,又觉得林嬷嬷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接下来林嬷嬷的话更是让她大吃一惊。

「我们这些伺候的人都做过,夫人记得避开要害即可。」言罢,林嬷嬷抱着换下的床褥转身往外走。

霍澜音目瞪口呆,她低头瞧着匕首,觉得这东西简直是烫手山芋。可一想起卫瞻想要掐死她的那双冰凉大手,霍澜音把心一横,握紧了匕首,决定研究一下哪里是不可捅的要害。

她偏过头,从窗户望向外面,她好像一辈子那麽久没见过光明了。瞧着日头的方向,居然快要晌午了,她决定起身下床回自己的住处。

第三章 宋氏的交代

走到门口的时候,霍澜音回头扫过整间屋子,又迅速收回视线离开。

院中角落的枯柳下,姚嬷嬷抱着件棉衣等在那里。霍澜音怔了怔,加快脚步迎上去。

姚嬷嬷瞧着霍澜音神色尚好,不似昨天夜里那般失魂落魄,悄悄松了口气。她将棉衣披在霍澜音的身上,牵起女儿的手,领她回家。

霍澜音低头望着雪地上两人紧挨着的影子,说道:「下次不要再这样一直等着我了。」

姚嬷嬷随口「嗯」了一声。

霍澜音望着她的侧脸,心里微酸。姚嬷嬷还是她奶娘的时候便很由着她的心意,她想做什麽,姚嬷嬷阻拦不了就站在不远处陪着她。

她知道姚嬷嬷只是敷衍自己,她下次再来时,姚嬷嬷还是会风雪无阻地等在不远处。

霍澜音眯眼望着远处被积雪覆盖的远山,唇角慢慢攀上浅浅的笑,「过几日过生辰时,还想像往年一样吃阿娘做的长寿面。」

姚嬷嬷愣了一下,动作有些僵硬地点了下头,说:「好,给你煮,每年都给你煮。」

这是自从霍澜音和周荷珠身世大白後,霍澜音第一次开口唤她阿娘。

母女两个都没有再说话,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牵手前行。

厨房里,林嬷嬷将亲手做的糕点递给小豆子,又塞给他一瓶药,「送去的时候,把这瓶外伤药一并带给殿下。」

「啊?殿下受伤了?」小豆子颇为惊讶地问。

「小事,被面具划伤了。」林嬷嬷说道。

「被面具划伤了……」小豆子嘟囔了一句,还是觉得诧异,殿下佩戴面具已久,怎麽会突然被面具划伤?他一边琢磨着,一边提着食盒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林嬷嬷又把他叫住,「给殿下送完东西回来後,把这一份送去给夫人。」

「夫人?」小豆子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随意的道:「哦,嬷嬷是说周家那位姑娘啊。这怎麽就是夫人了,不合适吧。」

林嬷嬷板着脸训斥,「收起这副不当回事的德行,也注意你这张嘴。她服侍过殿下就是半个主子,日後恭敬些。」

「是,都记下了。」小豆子立刻严肃起来。他有点怕林嬷嬷,在宫里做事的小太监小宫女就没几个不怕林嬷嬷的。

「事情做好後,去後院雪地领跪半个时辰。」

「是!」小豆子大声应下,在心里悄悄松口气。才半个时辰,林嬷嬷这次罚得不重。

小豆子提着食盒送来糕点时,霍澜音正在吃午饭。

「林嬷嬷做糕点的手艺可是一绝,在宫中时已许久不曾亲自下厨,今儿个做了两份,特送一份来给夫人。」小豆子经过林嬷嬷的敲打,笑着脸说好话。他年纪不大,长了张小圆脸,笑起来的样子很是可爱。

霍澜音赶忙让莺时将食盒接过来,道:「替我谢过林嬷嬷。」

待小豆子答应下来,姚嬷嬷送他出去时,塞给他一块玉佩,「公公莫要嫌弃,拿着玩儿。」

「不不不!」小豆子连连摆手,「嬷嬷可别为难我,林嬷嬷要是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他坚决不收,一溜烟儿跑走了,高高兴兴回去跪雪地。

姚嬷嬷回屋後皱眉道:「他既不收这个,那我下午做些实用的针线活送过去,总要打点一下。」

一旁的莺时出主意,「今年的冬天真冷,不若做些棉鞋或护膝。」

姚嬷嬷点头。

霍澜音推开食盒,捏着一块雪色的糕点小小咬了一口。

她也懂得打赏下人的必要,可如今的她身无分文,只能靠姚嬷嬷拿自己这些年积攒的钱银贴补,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记得姚嬷嬷一直省吃俭用,为的就是攒下积蓄将来为自己和荷珠赎了奴籍,回家乡去。

霍澜音昨晚一夜未眠,吃过东西又梳洗过,换上一身宽松的寝衣打算补眠。先前在卫瞻那里因为一直很紧张毫无睡意,此时一放松,困意袭来,她躺在狭窄的木板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然而她才刚睡了约一刻钟,宋氏屋子里的丫鬟便来请她过去。

若是以前,姚嬷嬷自然可以做主让霍澜音多睡一会儿,可今时不同往日,即使知道霍澜音困倦得很,也得把人喊醒。

霍澜音显然没睡醒,垂着头坐在床沿。姚嬷嬷让莺时端来水为她洗过脸,又服侍她换了身衣裳,拍了拍霍澜音的手背,说:「我猜夫人那边没什麽事儿,一会儿就能回来,我让莺时将暖手壶塞进被子里,等你回来的时候,暖和得可以睡个踏实。」

霍澜音点头,垂眼出门。一出屋,被寒冬腊月的凉风一吹,困意倒是稍稍减退了些。

说起来,自从上次宋氏劝说霍澜音做卫瞻的药引,她已有七日不曾见过宋氏,重新迈进熟悉的屋子,她的心境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若是以前,她还没走近门槛就会加快脚步,钱嬷嬷会眉开眼笑地挑起帘子,她笑着喊一声「母亲」,提裙跑向宋氏,抱着她的胳膊跟她撒娇。如今……

霍澜音规规矩矩地迈进房中,垂着眼睛,双手交叠在腰侧正经行礼,「给夫人请安。」

坐在罗汉床上的宋氏站起身来,她望着霍澜音微张着嘴,想要说的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半晌,她才说:「过来坐。」

霍澜音缓步朝她走去,在罗汉床前的小杌子上坐下。她仍旧低着头,没去看宋氏,用平静的语气道:「夫人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音音!」宋氏心里忽然一阵绞痛,握住了霍澜音微凉的手,紧紧攥在双掌中,反反覆覆地摩挲。「音音,你不愿意见我,连一声母亲都不肯叫了?」

霍澜音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正视着宋氏,说道:「澜音身为奴籍实在不敢高攀。」

你居然是下等奴籍的出身—— 当日宋氏盛怒中口不择言的一句话,早已在霍澜音的心窝剜了一刀,那刀插在心上,未曾拔出。

「音音……昨晚我一夜没睡,每次刚想睡着总作到关於你的梦,你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宋氏哽咽地摸了摸霍澜音的头,「幸好你现在平平安安。」

霍澜音脸上仍旧挂着浅笑,心里却滴血。幸好现在平平安安?她昨天晚上差点被掐死。那时所有的委屈和恐惧、未婚却不明不白失了身的事实……却换得「幸好」二字?

宋氏擦了擦眼角的湿意,努力扯出笑容,说:「你现在住的地方潮湿阴冷,我本打算让人收拾了春梧院给你住,可想来要不了多久你就要跟着大殿下离开,也别麻烦再搬一回。不过我让丫鬟给你送去棉被棉衣还有银丝碳,你这孩子小时候体弱,最怕冷,对了,还有……我给你请了大夫,下午让大夫给你把把脉,瞧瞧身子。」

霍澜音望着红着眼睛的宋氏,不禁茫然起来。宋氏还是关心她的吧?这十六年的母女亲情并不是虚假,还是存在的吧?

一旁的钱嬷嬷目光闪烁,趁宋氏刚停嘴,立刻笑说:「是该让大夫给三姑娘把把脉。夫人请的可是医术高超的刘大夫,今儿个早上二姑娘有些咳嗽,刘大夫现在在二姑娘那儿,等给二姑娘号完脉就去给三姑娘瞧身子。」

霍澜音重新垂下眼,有些失望,原来只是顺便。可她又劝自己这是应该的,至少宋氏还是想着她的。

钱嬷嬷又对着宋氏笑道:「夫人,您拉着三姑娘说了这麽多,怎麽忘了正事儿,我瞧着三姑娘精神不大好,还是快些说了正事儿,好让三姑娘回去歇着。」

「对对。」宋氏拍着霍澜音的手背,「音音,母亲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您说。」霍澜心里的失望又多一分。

「过几日就是你和荷珠的生辰,母亲想给荷珠办个大些的生辰宴,你与她的事情已经在凯撒传开了,我想着不如正式把这事儿说清楚,也好给荷珠正名。荷珠现在也急需和过去那些日子划清界线,多认识些权贵世家的姑娘家,我是想着把整个凯撒没出阁的大家闺秀都请来,我可以趁机带着荷珠认识一些夫人。至於那些未出阁的小姑娘们,还要你带着她一一结交才好,你人缘好,最好把你的那些手帕交都介绍给荷珠,让荷珠与她们慢慢交好,融进那些圈子。」

原来是为了这事,是她的错,早就不该抱有幻想。

「澜音会按照夫人的意思去做的,若是没别的事,澜音先回去了。」霍澜音起身。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宋氏喊住她。

霍澜音回头,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还有什麽吩咐?」

半晌,宋氏摇头,皱眉看着霍澜音走远,才问:「这孩子是不是生气了?」

钱嬷嬷在一旁说:「怎麽会呢,三姑娘一想到自己是奴籍之女,还能被您当成亲姑娘宠了这麽多年,作梦都要乐醒。」

宋氏仍旧眉头紧锁,笑不出来。

回去的路上,霍澜音心里异常平静,只不过她睡眠不足,又被寒风吹着,头疼得厉害。回去後也没补眠,她坐在窗下,心平气和地照着地图描画,努力让自己记下来地图上的每一处。

桌下的篮子里卷着一张又一张或略或详细的地图。

而在望霄院中,卫瞻坐在一把椅子里,两条大长腿交叠着,脚踝搭在身前的茶几上。

为卫瞻把脉之人是江太傅,也是卫瞻的老师。卫瞻被发配西荒时,江太傅以失职之由奏请同行,没想到陛下竟然应允。也正是江太傅的同行,让天下人猜测陛下只是一时之怒。

奚海生是西厂督主的左膀右臂,身手了得,一路同行担任护卫之职。

林嬷嬷端立在卫瞻身後,小豆子站在门口。

奚海生道:「按照霍小将军的意思,前路会有刺客伏击,需要当心。只是信中未曾提及是何人想要刺杀殿下,依殿下的意思是?」

卫瞻没说话。

奚海生等了又等,再次开口,「殿下?」

「什麽?」卫瞻问。

奚海生愣了一下,又重复一遍。

卫瞻忽然用力一踹,将搭着的茶几踢走,烦躁地骂了句脏话。

卫瞻出事後性情大变,几个人都知道他现在的脾气,也不说话,等着他自己平复。

过了许久,卫瞻依旧沉默,几个人察觉出来他又走神了。

江太傅主动问:「让之,你在想什麽?」

「女人。」卫瞻沉着嗓子吐出两个字。

守在门口的小豆子瞪圆了眼睛。殿下想女人?嘿,简直比他想女人还稀奇,不是他听错了吧。

「把她给我叫来。」卫瞻阴沉沉地说。

林嬷嬷警告地看向小豆子,小豆子立刻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去请人。

江太傅收拾着药匣,问:「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卫瞻没开口,林嬷嬷代为回答,「殿下今日上午巳时过半才醒来。」

江太傅满意的点头,笑着说:「看来这以人为药的偏方还是有用的。」

卫瞻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臭。」

「连续断食七日,只以药为食,身上的药味自然浓重。不过早听闻周府二姑娘身带异香,已是最好中和药味之人。若换一个人,药味更重,殿下恐更难接近。」顿了顿,江太傅又道:「殿下多忍耐些,也不要忘记服药。」

卫瞻不耐烦地说:「都喂给她吃。」

江太傅摇头,「她不过起安神之用,免得殿下夜不能寐终至枯乏。邪功之损,还是要靠殿下您自己服药下针……」

「老头儿。」卫瞻上身前倾,拍了拍江太傅的头,「你这麽罗嗦,要不是我老师,早被砸了脑壳儿。」

江太傅既不气也不意外,慈笑着说:「能做殿下的老师,是文隆之幸。」

卫瞻沉默,将江太傅被他拍歪的玉冠重新摆正,然後懒洋洋地向後靠进椅背里,伸出手要来霍小将军连夜带来的密信,认真地重新看了一遍。

霍小将军霍佑安是骁勇大将军霍平疆的独子,随他父亲自幼长在军营中,虽然他的战功和能力远不及他那战神一样的父亲,可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英豪。这次前来送信是秘密行事,昨夜亲手交了信後立刻离开,就连周家人都不知道他昨夜曾来过。

北衍曾遭灭国之难,国破家亡,为奴十载,才迎来卫瞻父皇永铭帝的复仇之役,披荆斩棘,收复河山,再建北衍王朝。卫瞻的父皇当年并非亡国之君,只是皇室宗亲,北衍亡国之後,他联合宗室其他子弟,凭藉着过人的武艺和才能招兵买马。那时霍平疆只是个火头军,永铭帝慧眼识珠,连连提拔一身蛮力的霍平疆,甚至亲自点拨他武艺。後来,永铭帝和霍平疆一刀一戟斩遍西蛮贼子,杀出一条血路,终辟河山。

即使已经过去了近二十载,亡国之痛北衍子民未曾敢忘。民间曾有一首广为流传的民谣,大意是若有土匪打家劫舍,邻人会忌惮惹祸上身视而不见。然而倘若是西蛮人出现,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幼齿童子也会不要命地冲上前。

这也正是北衍极其重武轻文的原因,虽然朝廷已经尽力提高文人地位,可收效甚微,这种状况恐怕还要持续些年头。


宫中,永铭帝手握书卷,听着暗卫的禀告。

「大殿下如今因为暴雪停在凯撒,从得到的消息看来,的确有民间的杀手埋伏在大殿下前往西荒的路上。」

永铭帝翻了一页书。

西厂督主等了等,才问:「陛下,可需派西厂的人暗中保护大殿下?」

「不用。他要是连那些民间的杀手都应付不了,死在外面也没什麽可惜的。」永铭帝说道。他左臂突地一阵酸痛,气得他把手中书卷扔到长案上。

他偏过头看向自己的左臂,骂了句,「逆子!」想了想,他又骂了句,「畜生!」

他的左臂差点被卫瞻活生生撕下来。

而永铭帝口中的畜生,此时正一边黑着脸由江太傅施针,一边等着霍澜音前来。

霍澜音正在房中专心描画地图,得知小豆子过来请她,她放下笔,望了一眼外面满天的晚霞,时辰还早,居然这麽早就喊她过去。

她收了笔墨,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门,刚刚迈出门槛,脚步忽然停下。

「怎麽了?」姚嬷嬷问。

「落了东西。」霍澜音转身回屋,将放在盒子里的匕首带上。

拐过月门,霍澜音迎面撞见府里的大姑娘周静兰,两方都愣了一下。周静兰是赵氏的女儿,出嫁没多久夫君意外去世,周家没让她留在夫家守寡,让她重新归家。

而故意调换霍澜音与周荷珠的人正是赵氏。

当年战乱,北衍男丁无不上战场,周玉清也去了,家乡被灭,大火屠城。战後,周玉清多方打听,得知妻儿死在那场大火屠城中,五年後再娶宋氏。可宋氏怀孕没多久,周玉清才得知当年屠城时,赵氏带着儿子和女儿事先逃走,逃过一劫。

周玉清上表朝廷,仿效古人的平妻之制。在这个年代消息闭塞,战乱让百姓流离失所,多少人与家人走散,一辈子再不得见,倘若多年後久别重逢,不知是多麽幸运。如今北衍,像周玉清家中这般的平妻并非特例,若真因乱战分离多年後再相聚,男人又已经再娶,只要两方同意,特允平妻之行。

可一个家两个女主人总要起争斗,这十几年,赵氏和宋氏一直不和,勾心斗角,霍澜音与周静兰自然也是不和的。

「这是去哪儿呢?哦,我知道了,又是过去伺候人。」周静兰掩唇讥笑,「瞧瞧,像不像青楼里等着翻牌子的女人?」

霍澜音平静道:「大姑娘这是要给你的母亲送饭去吗?」

赵氏做的事情被揭穿後,被周玉清关在房中,不允许她踏出房门半步,也不准她身边的下人去伺候,不过周静兰这个亲女儿一日三餐去送饭倒是被允许的。

周静兰冷笑,「看来你很关心我的母亲,哦,也是,正是我母亲把你和荷珠交换,才让你当了十六年的千金大小姐,被人伺候了十六年,享了十六年的福气,自然得感谢我母亲。」

「那就烦请大姑娘代我向你的母亲道谢了。」霍澜音平静地说。

周静兰收起讥笑的表情,上下打量霍澜音。半晌,她叹了口气说:「我从小就喜欢和你争和你抢和你比,没想到到头来,你只不过是个奶娘的孩子,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真是没劲又可笑。」

见霍澜音毫不动怒的样子,周静兰觉得没趣,转身回自己的院子,她甚至觉得过去这些年和霍澜音的争斗都变得可笑起来。

「音音?」姚嬷嬷担忧地拉住霍澜音的手腕。

霍澜音反而安慰似的拍了拍姚嬷嬷的手背,说:「我和她从小吵到大,早就不会因为她说的话生气难过了。」说完,含笑往前走,心里还有话没有说。

她不会因为不在意的人而难过,而她在意的人却能轻易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霍澜音赶到望霄院时,卫瞻的施针还没有结束,虽然知道姚嬷嬷不会听话,但还是劝她先回去,不要在外面等她,然後才踏进那间昏暗的屋子。

林嬷嬷手心托着烛碗,像第一次带霍澜音进来时那般,引着她在床沿坐下,说道:「殿下在施针,夫人稍待片刻。眼下这个时辰夫人应当还没用过晚膳,床头小几上放着小食和茶水,夫人若是饿了,先用一些。」

林嬷嬷将盛着半截蜡烛的烛碗放在床头小几上,说:「这蜡烛给夫人留下。只是殿下不喜光,等殿下进来时,请夫人熄了烛火。」

「多谢林嬷嬷。」

林嬷嬷颔首,退了出去。

霍澜音偏过头,目光落在床头小几上摇曳的烛光,帐内暖融融的,她从外面的风雪中走进来,瞬间被屋子里的暖意席卷。昨夜心惊胆战,一夜未眠,今日只在中午补眠了一刻钟又被宋氏喊去,後来回到住处,困得头疼,可却没法睡着。

此时屋里安安静静,她望着昏暗的房中唯一摇曳的细小烛火,慢慢的,她垂下眼睑,挺直的脊背也逐渐软下,歪倒在床侧,睡着了。

卫瞻施针之後,又带着奚海生离开周府一趟。回来时,看见姚嬷嬷抱着一件棉衣等在枯柳下,他让奚海生去让姚嬷嬷回去。姚嬷嬷望了一眼房门的方向,才答应下来,转身离开。

卫瞻继续往前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转身望向院门的方向。

奚海生自然察觉到姚嬷嬷并没有走,而是躲在院门外。他问:「要不要赶她走?」

卫瞻想了一下,问:「她昨天晚上也一直守在那里?」

「是。」

「守什麽?守屍吗?」卫瞻冷笑一声。

奚海生没敢接话。

「算了。」卫瞻摆了摆手,「随她的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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