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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დ资讯] 醋溜白菜 《哭包小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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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21 13:22: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醋溜白菜 《哭包小嫁娘》(全三册)

{出版日期}2022/11/23

{内容简介}

绣球当头砸,姻缘天上来!
沈清河曰:我只是吃碗馄饨怎麽就娶妻了?

梦见自己嫁给九皇子的未来会是身首异处,
施乔儿後悔了、也不想嫁了,但……说好的抛绣球给他就在明日,
为了不登楼,她想尽十八般办法却都被亲娘识破,
对此她认命了,本想着嫁人之後大不了就是一死,
谁知她紧张过头用力过猛,绣球竟把在外围吃馄饨的沈清河砸进汤碗里!
看着满脸油光、汤汁的男人,她哭惨了,这是她未来的夫君?
好在一切都是她误会了,沈清河人帅心也好,
每天到郊外的学堂无薪授课,还以修补古籍、历史为己任,
他的体贴温柔让她明白什麽是爱,想对他说她对九皇子只有兄妹之情,
可他却突然与她拉开距离,甚至在学堂中与一名女子有说有笑……

热闹的年节才刚过,事情就一桩接一桩地来,
先是漠南动乱,二姊夫初五就匆匆离京赶赴边关,
看她爹跟沈清河的意思,这一仗恐怕难打,
另外一边,东南匪患迟迟没解决,
导致身在兵部的大姊夫盯上沈清河的聪明才智,
试图拐骗他跟着五皇子去剿匪,帮五皇子出主意,
也不想想沈清河是个柔弱的教书先生,遇上匪徒怎麽办!
可偏偏沈清河看五皇子有胆量提出铸新币、查贪污的政策,
竟然真答应为了百姓安危去东南,不顾她的担忧抛下她……
哼!她才不会在家苦等受煎熬,女扮男装跟着去可难不倒她!

施乔儿现在很生气,没哄个百八十次绝对哄不好的那种,
谁教沈清河得知自己是罪臣之後,第一反应居然是写和离书跟她撇清关系!
在她的大哭大闹动之以情下,他好不容易同意夫妻俩携手面对所有困难,
正当他们想着该怎麽解决问题时,大理寺突然派人把他抓走,
还是当着他一众学生的面逮人,气得她立刻跑去拍桌理论、高调护夫,
幸亏皇帝没忘记他之前的功劳,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追究,
加上她那无缘得见的公爹身分不一般帮了大忙,整件事有惊无险结束,
既然生活重归以往,那麽她也可以继续和相公过没羞没臊的日子了吧……

第一章 抛绣球的前一夜

「时辰到!行刑——」

宽背大刀拂过片片雪花,只见寒光一闪,落到了女子柔嫩的脖颈上。

「不、不要!」

施乔儿在睡梦中挣扎,唇齿之间发出呜咽。

大丫鬟四喜听见声响,匆忙入内,掌灯後就钻进床帏中摇着被梦魇所困的少女,神情担忧,「姑娘、姑娘?」

其余侍女听见了也从门外进来,慌忙地围了过去。

碧纱帐中,少女约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穿月牙色如意纹寝衣,面庞细嫩无瑕,白中晕着淡粉,宛如一颗新鲜水灵的蜜桃,就是不知梦到了什麽,贝齿将红唇紧咬,眉宇间冒出一层薄汗。

四喜也被她吓住了,见状不由得眉头紧蹙,赶忙又轻唤两声,「姑娘、姑娘?」

少女清醒过来,一双原本灵动娇俏的杏眼此刻蓄满了泪水,搂住四喜便哭道:「四喜,我脖子没了!我的脖子被砍掉了!」

四喜一听,忙拍着她的後背安抚,「脖子在呢,姑娘别害怕,您只是作噩梦了。」

施乔儿抹着泪,一副芙蓉泣露的可怜模样,她被安慰了好半天才缓过心情,待将其余众人都遣出去,她愣着神,忽然一把抓住四喜的手腕子道:「你说,九皇子会造反吗?」

这冷不防的一句话差点将四喜的魂魄吓飞,她连忙伸手掩住施乔儿的樱唇,压低声音道:「三姑娘,这话咱们可不能说,弄不好真要掉脑袋的!」

施乔儿抽泣着,心道:掉脑袋的滋味,我已在梦中尝试过一次了,疼,真疼啊!

过往她以为最疼不过磕着绊着,从未想过砍头之痛会落到自己身上。

那种疼不是破点皮或青一块的疼,是你脖子上悬着一把冰冷的大刀,大刀寒气彻骨,不知道何时便会狠狠落下,眨眼功夫割破皮肉砍断骨骼,将身体彻底一分为二的疼。

施乔儿紧了紧身上的寝衣,明明都要到仲夏时节了,她却感到异常的寒冷。

这个梦太过真实,她甚至都还记得头颅滚到地上,意识却未消失,睁着两只眼睛看向自己残躯的感受……

四喜见施乔儿嘴唇仍在哆嗦,知晓主子还未从噩梦中抽离,便唤人斟了盏桂圆茶喂她喝。

待小丫鬟出去,四喜不好问施乔儿究竟梦到了什麽,但也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便劝慰她,「姑娘以後再不要说那话了,那只是梦,梦和现实都是反着来的。再说,等到天亮您就要登绣楼了,等九皇子接到绣球,您二位就要正式议亲了。」

没想到施乔儿听到「议亲」二字,像是受到了什麽惊吓,一把将茶盏推开,身体蜷缩,双臂抱住自己的膝盖,哭了起来,「不要再说了!我不嫁了,也不抛绣球了,谁爱嫁谁去嫁!」

梦中不光被斩首的感受太过真实,连行刑前那道阴柔的太监声音也分外真实——

「九皇子朱启,大逆不道意图谋反,即日起贬为庶人,赐鸩酒一杯,同谋者一并斩首示众。」

那声音她算是从小听到大的,是每次父亲受赏赐时都能听到的御前太监夏公公的声音。

可她梦中竟会听见他宣布自己将要被斩首。

四喜见她反应如此激烈,以为是魇着了,忙派人去西屋请云姨娘。

云姨娘是三姑娘生母,性子略泼辣,别人家的侍妾进府前,要麽是画舫歌姬,要麽是花楼头牌,云姨娘不一样,她是杀猪的,且声名远扬。

或许原先也当过几天小家碧玉,不过爹死得早,家中又无兄弟倚仗,便褪下女儿妆改拎杀猪刀,女承父业成了京城远近闻名的「猪肉西施」,能和流氓对骂,能拿刀追杀痞子,这性情即便进了国公府也没改过,唯一的例外是对女儿百依百顺。

不过再百依百顺也有个度,比如当施乔儿扑到云姨娘怀里,哭哭啼啼说自己不愿意再抛绣球招亲,更不愿意嫁给九皇子时——

云姨娘第一反应是将女儿从自己怀中推开,正色道:「胡闹!」

施乔儿浑身一哆嗦,低头咬唇抽泣,不敢言语。

云姨娘柳眉一竖,「当初是你闹着我,让我求你爹给你办抛绣球招亲的,还说九皇子同样对你有意,只不过燕贵妃看不上你是个庶女罢了!如今怎麽着?苞米穗子出倭瓜——转了性儿了?」

施乔儿眼里滚着泪珠子,打湿了胸前一片衣襟,抽抽噎噎着胡乱找个理由道:「我就是觉得……我好像配不上他……」

「早干麽去了!」云姨娘真发起脾气来亲闺女也不留情,伸出手一件件跟女儿数,「你爹跟礼部报备了,绣楼也找好了,日子更是紧紧挨在跟前,一家老小就等着你天亮登楼选婿,现在却说不嫁了,你这不是把你爹的老脸往百官手掌心推,上赶着让人家打吗?」

施乔儿仍是哭,不敢提梦中之境分毫,不仅是这梦作得大逆不道,不小心传出去还真会给国公府带来灾难,尤其仅仅因为一个梦便放弃了好不容易求来的大好姻缘……说什麽都令人难以理解。

但只有施乔儿自己知道,被砍头的滋味有多疼,身首异处的情景有多真。

见女儿只是哭不说话,云姨娘更是怒火中烧,「看来我和你爹平日里真是太惯着你了!」

镇国公无子,膝下只有三个女儿,施乔儿排行老么,是镇国公的老来女。

因是早产,从小身子便弱,可她长得跟雪团儿一般,所以虽是庶女,府中上下却都娇惯她,以镇国公尤甚。

施乔儿三岁之前基本上是在亲爹怀里长大的,乳母都没怎麽近身过。

云姨娘气得在房中踱步,「你爹之前跟你说的那个状元郎,那个叫顾什麽的来着,一手八股文写得漂亮,结果你又是嫌人家瘦又是嫌人家丑,你娘我就不明白了,画像上多白净清秀的一个年轻人,人家哪儿就丑了,怎麽你就一门心思扑在九皇子身上了?」

施乔儿头一回被数落得这麽厉害,还涉及到她的眼光问题,「啊呜」一声哭得更凶了。

这真不能怨她,镇国公是个武将,她义兄是个武将,九皇子自幼习武,如今又任中郎将,归根究底也是个武将。

武将的共同特点——身板壮、皮肤黑、双目炯炯有神。

而国公府的门槛再高,施乔儿毕竟是个庶女,各大家族以及宫中的花宴聚会,没有一次将请柬发到她手里过,她又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共就见过这仨男人,乍一看白面书生只觉得不顺眼。

可为了身家性命,也为了不连累镇国公府,施乔儿掀起眼皮,可怜兮兮望着亲娘道:「那我现在同意……还来得及吗?」

「晚了!」云姨娘一记狮吼,不仅把施乔儿再次成功吓哭,还把满屋侍女吓得身板抖三抖。

窗外雨声渐歇,云姨娘也不等丫鬟撑伞遮残雨,兀自气鼓鼓地往外走,到院子里时停下脚步,转身指着众下人道:「都给我看好她,等天一亮,捆也得给我捆上绣楼去!」

施乔儿听见,身子一软,瘫到了绣被上。

若她没记错,梦里的时间应该就在三年後,那时的她早已是朱启的九皇子妃,身为枕边人,她也包括在圣旨中「同谋者」的范围内。

可她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实,她只知道九皇子是天上云,却不清楚九皇子为什麽要谋反,身为陛下最宠爱的儿子,皇位对他来说不是唾手可得的吗?

她厘不清这其中的条条框框,只好暗自垂泪。

四喜望着三姑娘的後脑杓,也替她无奈,「奴婢听外出采买的婆子说过,说是顾状元自从今年春日入朝後便很得陛下宠信,时常被召到宫中谈事,如今是科举当道的年月,说他一句前途无量也不为过,姑娘当初要是考虑他,想来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施乔儿哭得心力交瘁,迷迷糊糊中又睡过去,临睡着前听到四喜最後的话,心中鄙夷道:什麽顾不顾的,就算重来一次,不中意便是不中意。



半个时辰後,雨彻底停下,东方天际逐渐翻出一抹鱼肚白。

一匹黑马忽的从朱红宫门中飞驰而出,马上有个穿朱袍戴乌纱的少年郎,少年郎眉头紧皱双唇紧抿,似乎在思考着什麽问题。

一人一马就这样沿着长安大街一直跑,路过了权贵云集的书院路,最终到了城北静谧安逸的乌衣巷。

哒哒马蹄声停在正中一户人家门口,朱袍少年利索下马,冲着正门一揖到底,道:「学生顾放,求见老师。」

等了片刻,懒洋洋的一声「来了」从门里飘到门外,声音稚嫩清亮,像个孩子的。

随着门闩被拨开,门「嘎吱」一声朝两边撇去,里头探出个头发乌黑的小脑袋瓜来。

青衣小童看着也就七八岁模样,长得清清秀秀,头发在左右紮成了一个结,状如羊角,是谓「总角之年」。

见是顾放,小童揉着惺忪的睡眼,神情随意地道:「顾公子来得太早了,今日学堂休息,先生昨夜里又翻查古籍直至丑时,这会子还没醒呢。」

顾放知道老师不喜急躁,便放缓了神情语气,「不着急,我在门外慢慢等就是了,还请猴儿小兄弟替我留意一下,若老师醒来後务必告知我,我有重要问题相问。」

然而他话音刚落,房中便有道声音浅浅传出,「进来吧。」这声音舒缓清朗,又透着一股子慵懒气,听上去朦胧胧的,像眼下还未散开的薄雾。

顾放一听,拂了下两袖,又理了理袍子,这才敛容屏气迈了进去。

入目是堵青灰影壁,无花纹无题字,只在前面栽了两丛修竹,竹子长势很好,修长挺拔,当下又沾了雨水,越发显得青翠欲滴。

再往里走,空旷偌大的宅院便尽收眼底,院中简洁如斯,两个水缸、两缸荷花,荷叶底下盖着簇小锦鲤,五彩斑斓,听到脚步声,跃跃欲试地想往上跃。

天将亮不亮,雨雾将散未散,烟雨朦胧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檐下卷帘缓缓掀起一个角,那人身穿一袭灰色直裰,肩上半披着靛蓝色袍子,再往上便是有些苍白单薄的下巴,下颔清瘦,唇形精致。

「先生,圣人有情吗?」

顾放朝着卷帘的方向一揖到底,问出了这个困扰他一夜的问题。

陛下惜才,昨日下朝後留他在金殿大谈治国之道,一君一臣,从早到晚,直至夜深尚不觉疲乏。

大凉朝独尊儒术,顾放乃孔子私淑弟子,面对提问自然对答如流。

直到那龙椅上的人打了个哈欠,在鎏金玉臂龙头灯下半眯了眼睛,问道:「顾爱卿,你说这圣人,有情吗?」

孔子主张以「仁爱」治国,仁与爱,本就是集情於一身的两个字,顾放大可以铿锵有力地回答一句「有」。

但顾放却愣住了,因为他不知这句「圣人」是单指孔圣人,还是包含其他学派的圣人在内。他虽入朝不久,但也能窥见朝廷内部以儒为表,以法为本的影子,一时间竟无法作答。

好在陛下不久便歇下了,并不急着要他的回答,但顾放就是想解开这个疙瘩。

荷花被雨打了一夜,花瓣落了好几片,小舟似的浮在水面上,唯有香气不散。

沈清河才从睡梦中醒来,此刻如黑绸似的头发披在脑後,脑子也算不得多清醒,整体没了平日那股子庄重老成劲,反而添了些少年散漫气。

他走到水缸旁边,指尖拨了拨里面白粉相映的瓣子,似在心疼,他眼睛一抬望向猴儿。

猴儿双手往腰上一架,理直气壮道:「我昨夜给它们撑了伞的,只不过风大,给吹到别处了而已。虽然前几次您交代我我忘了,但我昨夜真的撑了!」

沈清河嘴角噙笑,点点头,不置可否。

猴儿见他将信将疑,一气之下把在墙根磨爪子的大肥猫抱了来,怒不可遏地道:「不信的话您问太极,牠可以为我作证!」

沈清河没同他较真儿,而是看向顾放,一伸手指向猴儿手里的肥猫,「我若让你去摸一下牠,你说牠挠不挠你?」音色温润如玉,又似山间清泉清朗悦耳。

顾放瞧了眼猴儿怀中正龇牙咧嘴的阴阳脸大花猫,吞了下口水,头又往下低了低,「学生不知。」

沈清河伸手托住顾放的胳膊,将人扶起,说:「你不知道猫挠不挠你,因为你不是猫。你不知道圣人有没有情,因为你不是圣人。」

见顾放仍一脸迷茫,沈清河徐徐道来,「与其纠结圣人有没有情,不如去思索问你话的人,想不想让圣人有情。」

汉人王朝覆灭以後,中原大地被蛮族统治约一百余年,当今陛下出身草莽,乃是三十个人就敢起义,三千人便将蛮族打回老家的乱世枭雄。

枭雄一般都狠,这位更是狠人中的祖师爷,关键不仅当皇帝之前狠,当皇帝後更狠,为了坐稳位子,开国六功勳直接砍死五个,外戚干政就废皇后,太子谋反就杀太子。

这样一个人问你圣人有没有情,你该怎麽回答?

顾放双眼一亮,立刻又作揖道:「多谢先生指点。」

送走顾放後,猴儿挠着後脑杓嘀咕道:「良药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先生教顾公子怎麽说人爱听的,不就是教他怎麽进奉谗言吗?」

沈清河手指曲起,敲了下猴儿的头,「学会个词就乱用,保命手段而已,谁能一句话教出个奸臣?」

猴儿「噢」了一声,揉着脑袋瓜给太极拿小鱼乾去了。

太极是沈清河捡的猫,因为脸上的毛一半黑一半白,所以被取名叫太极,猴儿也是沈清河捡来的小孩,因为被捡到时缩在襁褓里瘦得像只猴,所以叫猴儿。

沈清河回房洗脸,隔着窗子问:「老夫人昨夜还咳吗?」

猴儿道:「听刘嬷嬷说前半夜咳得厉害些,後半夜就不咳了。」

沈清河又问:「可有说今早想吃什麽?」

猴儿眼珠子滴溜一转,扬声道:「张记小馄饨。」

闻言,沈清河擦着脸都没忍住嗤笑一声,老夫人不碰荤腥好多年,哪是她老人家想吃,分明是这顽童想吃了,也罢,正在长个子的时候,该开一回小灶。

又想着张记的摊位摆在繁华的长安大街,与乌衣巷相隔甚远,这时候溜达着过去,应该正赶上人多。


沈清河想得倒好,可他没想到人会这麽多。

还不到日上三竿的时刻,长安大街上却人头攒动,男女老少都出来凑热闹,且目标一致,齐齐围在京中最大的绣楼——祥鸳楼下,个个伸着脖子往楼上瞧,若非有官差拦着,眼珠子都要贴上去不可。

张记的馄饨摊占了个天时地利,正好摆在绣楼对面,一早上生意好得教人眼热,摊主下馄饨、捞馄饨的动作就没停过。

皮薄馅美味的馄饨往碗里一倒,再浇上勺热面汤,摊主吆喝道:「两碗好了!」

沈清河过去端,端之前还彬彬有礼道:「有劳。」

摊主一听声音耳熟,抬头见是沈清河,咧嘴笑道:「沈先生怎麽也来凑这个热闹了,难不成跟他们一样,也想碰碰运气,攀上国公府的高枝?」

沈清河闻言一愣,扭头望了眼街对面张灯结彩的祥鸳楼,找到了街上拥挤的原因。

摊主见他如此反应,便知他还不知情,忙里偷闲解释了句,「镇国公家的三小姐今日要抛绣球选婿呢。」

沈清河点了下头,「原来如此。」说着便端着馄饨回到位子上。

猴儿许久没在外面吃东西,看见馄饨堪比见了爹亲,舀起一个便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塞,结果烫得嗷嗷叫,眼泪都飙了出来。

「慢慢吃,今日又不急着去学堂。」沈清河说了一句。

猴儿便不敢再心急了,耐着性子等馄饨变凉,过程中东听一耳朵西听一耳朵,忽然问沈清河,「先生,施三小姐长得好看吗?」

「不知,好看与否都与你我无关。」

过了一会儿,猴儿又问:「先生,娶了施三小姐就能飞黄腾达吗?」

「想要飞黄腾达不如去考取功名。」

猴儿再问:「那您怎麽不去考取功名?」

「不喜欢。」

猴儿扁了嘴,觉得跟先生聊天真没意思,怪不得算命的说他命里无桃花,就算有,那也被他自己掰折了。

第二章 吃馄饨被绣球砸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毕竟施乔儿一次相都没亮过,所以有关她容貌的描述便衍生出了不少个版本。

「不都说女儿随爹吗?镇国公生得虎背熊腰、豹头环眼,他的女儿自然也与他一个模子!」

「滚滚滚!三姑娘的娘年轻时可是十里八乡找不着的美人,再不济也该是个清秀佳人才对!」

「三姑娘上头的两个姊姊长相皆是不俗,想来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只是这脾气……可是真说不准了。」

毕竟镇国公年轻时是出了名的暴躁易怒,生下老三的那位姨娘更是位手拿杀猪刀、脚踹小无赖的奇女子,无论是遗传这两人当中的哪一个,施三娘应该都是个泼辣霸王花。

与此同时,绣楼之上。

「霸王花」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此时泪珠子还在不断地往下掉,脸上的胭脂抹了花花了抹。

四喜欲哭无泪,用帕子包住冰块给施乔儿轻轻敷眼,焦急道:「姑娘,奴婢都要跪下来求您了,时辰马上就要到了,您可不能顶着一张花脸出去啊!」

不过平心而论,施乔儿即便哭成这样也还是美的,甚至比平日里更添了些我见犹怜的美感,像枝柔嫩脆弱的芍药骨朵儿。

不说还好,一说施乔儿眼红得更厉害了,长睫上的泪珠摇摇欲坠,袖下柔荑将帕子绞成一团,声音无比委屈,「可是我真的不想嫁给九皇子啊。」

话音刚落,守在前面的小丫鬟小跑而来,「姑娘,九皇子已经到了!」

施乔儿「哇」一声又哭了出来。

这下四喜也不由着她了,毕竟身为大丫鬟,主子出错受罚的可是自己,当下招来众侍女,命两人给施乔儿敷眼擦泪,剩下的人手脚利索地替她上妆。

衣裳、头发早已提前换好盘好,施乔儿穿着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上身是乳云纱对襟衣衫,头梳垂挂髻,髻别赤金簪,因还是未出阁的少女,便在鬓角脑後留了些头发,配上出水芙蓉般的容貌,越发显得飘逸出尘。

四喜端详着镜中的美娇娘,哪怕从小到大看了这麽多年,见到如此盛装的施乔儿,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屏气欣赏。

她心想,难怪九皇子想违背母命强行娶一个庶女过门,这都是有原因的。

「姑娘,哭是没有用的,世上哪有後悔药可吃啊,您若早想开那些,哪会有今天这一遭。」四喜叹息道。

不想施乔儿却在这时止住了泪,吸了吸鼻子说:「我渴了,给我端碗茶来。」

哭包从天黑哭到天亮,早饭也闹着没吃,到现在还水米未进。

四喜听了大喜,以为她想开了,忙令人斟来一杯茉莉桂花茶,温温热热的,正好下口。

施乔儿喝了两口,嫌头上的珍珠步摇碍事,拔下来扔一边。

四喜哭笑不得,捡起来收着,打算等她喝完再给她戴上。

施乔儿小口啜着茶汤,长睫轻颤,像只受惊的蝴蝶在抖动翅膀。

她心想,其实四喜说得对,哭是没有用的,即便我哭得再厉害,只要朱启接了绣球,我就必须得嫁给他。

梦中被砍头的画面再次浮现,施乔儿不禁蹙紧了眉头,心想:不行,我得想个办法。

四喜觉得主子哭了那麽久肯定饿了,便命小丫鬟将从府里带来的吃食端出来。

吃的有玫瑰酥、如意糕、水晶福袋、茯苓饼等,喝的有碧粳粥、乳鸽汤,因天气炎热令人胃口不佳,小厨房还特地加了碗青梅羹,饭前开胃饭後消食。

四喜特地把青梅羹捧给施乔儿,「姑娘尝尝这个,小厨房新来的厨子琢磨出来的,说是酸甜可口,夏天喝最好不过。」

施乔儿瞥了眼,见颜色鲜亮,便伸出手指拈起白瓷勺舀了半勺,手上肤色竟与白瓷不相上下。

青梅羹一入口,施乔儿就蹙了眉头,把勺子「叮当」扔回碗里,「齁得慌,蜂蜜放得多了,梅子煮久了,清香都没了,光剩下股子苦涩气。」

施乔儿在吃食上从小就挑,倒不是非得吃什麽山珍海味,而是她味觉比常人稍敏感些,咸了淡了甜了腻了,一口便能尝出高低来。

四喜一听,忙将青梅羹放下,「那咱们就不吃它了。」继而端起那盘还冒着热气的水晶福袋,「这个是您素日里爱吃的,快趁热吃上一个。」

所谓「爱吃」,也不过是多咬了两口,这水晶福袋外面是糯米皮,里面是鲜虾肉,施乔儿能吃两个便是顶天了,多了便要喊腻。

经四喜一劝,施乔儿觉得自己确实有点饿了,便用玛瑙箸夹起一只福袋咬了半口。

不料这回眉头皱得比刚才吃青梅羹还要狠,小脸都皱成了苦瓜,不仅把没吃完的放下,还把嘴里的吐出来。

她说:「这个虾肉有股子怪味!」

四喜吓了一跳忙低头闻了闻,虽没闻出什麽邪味,但见主子这个反应,便肯定这虾不是今天现捕捞的,连忙端来清茶给施乔儿漱口,还让她张嘴检查有没有咽下去。

检查完,四喜拍着心口,後怕道:「阿弥陀佛,奴婢回去就把小厨房的人全部收拾一遍,入口的东西弄不乾净可是要闹肚子的!」

不想「闹肚子」这三个字却提醒了施乔儿,她秀眉一展,眼珠在眼眶里骨碌转了一圈,紧接又皱紧眉毛,捂着肚子便哭道:「肚子疼,我肚子疼!我抛不成绣球了!」

这一声嚎把整个绣楼的婆子丫鬟都给吓着了,眼看香炉上最後一截香也要燃尽,四喜急得手足无措,一把抓住同样手足无措的嬷嬷道:「这怎麽办啊?要不……跑快点,回府里告知云姨娘?」

嬷嬷也是没什麽主见的,只管照做。

施乔儿却在这时一伸手,「别去跟我娘说,你们去找我爹,就说我……我身体不适,病入膏肓快要不行了,今日这绣球抛不得,总之千万不要告诉我娘!」

见四喜点头如捣蒜,施乔儿正在心里窃喜,紧接着便听到了自己亲娘的声音——

「怎麽着,哪条律令上写了肚子疼不能找亲娘?」

云姨娘迈着莲步款款而来,样子端庄,脚下木梯却被她踩得嘎吱作响,身後跟着大群丫鬟婆子,其中还夹着在镇国公府忙碌了小半辈子的府医老张。

众丫鬟像看见救命稻草似的,忙福身行礼。

云姨娘一甩袖子,「行了,都下去吧,好好个姑娘被你们伺候得肚子疼,等会儿我挨个问责。」

施乔儿被自己亲娘迎面而来的一记眼刀吓得头皮发麻,却还是哼唧道:「姨娘,我肚子真的疼。」

云姨娘坐到正中贵妃榻上,笑了一声,「我又没说你假的疼,有病就得治不是?」说着朝府医使了个眼神,「施针吧。」

闻言,施乔儿身子一抖,「施针?施什麽针?」

从小到大她最怕大夫手里的针了!她宁愿一天喝三顿药都不愿意挨一下针!

云姨娘接过婆子递的茶,拈起茶盖,慢条斯理地撇了撇茶面上的浮沫,「自然是治病的针了,你不是肚子疼吗?那就让你张叔在你止疼的穴位上扎上几针,如此便不疼了。」

到底知女莫若母,施乔儿从小到大虽然又软又乖,但云姨娘知道自己这个女儿鬼主意多着呢,撒娇要是没用就会想别的法子。

不过傻也是真的傻,小时候不想读书就装肚子疼,长大了不想扔绣球还是装肚子疼,就不知道换点花样。

老张听从吩咐,出来时特地带了最长的银针,足有成年男子的一只手掌长,从针包取出时,寒光从针头闪到针尖,施乔儿光看着都要魂飞魄散了。

云姨娘呷了口茶,淡定自若道:「也不是什麽大毛病,扎完就好了,到时候再抛绣球也不晚。」

施乔儿万念俱灰,合着挨完针该抛还是得抛!

老张捏着银针一步步走到施乔儿跟前,和蔼道:「来,姑娘,把手伸出来。」

施乔儿「腾」一下坐起,眼泪一抹,小脸一绷,道:「我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

香炉里最後一截香也在这时歪倒成灰,霎时绣楼内外丝竹萦绕,若天上瑶宫。

楼下百姓翘首以盼,迫不及待想要一睹国公府三小姐真容,不过心情都没有开始时欢乐,因为绣楼下已经围了里外三层的禁卫军。

好不容易等到馄饨能下口,猴儿一边往嘴里扒,一边站在凳子上看绣楼下那位骑高头大马的少年,狐疑道:「那个人是谁?为什麽他一来就把整个路中央都给封住了?」

人多得没地方去,又不想错过热闹,便纷纷往路两边挤,主仆二人吃个馄饨都不得安生。

沈清河正给一名抱孩子的妇人让座,没留意猴儿说的话,好在摊主健谈,耐着性子跟猴儿解释——

「傻孩子,你看这阵仗,除了凤子龙孙,整个京城还有哪家权贵敢用禁卫军?我告诉你啊,那里面的就是当今圣上最宝贝的儿子——九皇子朱启!」

後面两个字摊主极力压低声音说的,不过猴儿还是听清了。

猴儿一边大嚼馄饨,一边继续伸着脖子瞧,「这个我知道,我听人讲过,九皇子的母亲是燕贵妃,燕贵妃是陛下的宠妃,长得美极了,但不是咱们汉人。」

这时沈清河从後面敲了下他的头,「食不言。」

猴儿知是先生嫌他多嘴,摸着脑袋道:「这不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吗?」

燕贵妃是楼兰国的公主,二十年前蛮人战败,楼兰国的老国王怕那群蛮人转过头把自己国家收拾了,便马不蹄停地把自己最美的女儿作为贡品上供,以两国联姻来获得大凉庇护。

谁也没想到区区一和亲公主,会有朝一日获得今日荣宠。

沈清河声音略沉下来,「再多嘴,回去把《尚书》从头到尾抄一遍。」

猴儿头皮一麻,立马叫饶,「我错了先生,我发誓从现在开始一个字不说,不然我就是小狗!」

这时,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猴儿扭头一看,手里装馄饨的碗差点没端稳砸下去。

他目不转睛望着绣楼上的少女,只感觉天不是天地不是地,手里的馄饨没了香气,连他自己是谁在哪都忘了。

他嘴一张,情不自禁感叹道:「天呐,她真的是人吗?我怎麽感觉画上的神仙飘下来了一样,先生您快看看,该不是我出现幻觉了吧,真的有人长成这样!」

沈清河把坐的地方让了出去,此刻只好站着吃馄饨,他从不喜欢杂乱的地方,眼下只想早点吃完早点回去,哪里有心情扭头欣赏绣楼上的美娇娘。

而处於众目睽睽之下的施乔儿,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她是被云姨娘一把推出来的,现在整个人犹如钉死在脚下的琉璃砖上一般,神情呆滞、一动不动,连怎麽呼吸都忘了。

施乔儿不怪云姨娘,毕竟先前不知费了多少功夫今日才能抛这个绣球,若是就此作罢,整个镇国公府都会成为京城的谈资。

可她真的没准备好,她从来没见过这麽多人,在国公府的小天地里待了十六年,见过的人加起来都没有这一眼来得多。

不过多归多,绣楼下的布局却很巧妙,从外看人头乌泱泱的,但其实真正站在绣楼底下的,只有九皇子朱启一人而已。

镇国公那麽反对闺女喜欢朱启,可为了让女儿嫁给心上人,也是煞费苦心。

施乔儿忽然间很想哭,可一低头看见朱启那张脸,她不想哭了,只想一头撞死。

因为有异域血统的缘故,朱启的五官生来便比普通人深邃,双眼皮的折痕直扫进鬓角里,身量挺拔高大,俊美而不失威仪。

这真真切切是她的心上人,但昨晚的梦也是真真切切的吓人。

可能是施乔儿的表情太明显,马上的朱启也察觉到了,但他以为她是紧张的关系,四目相对时还对她微笑了下,彷佛在安抚她。

施乔儿抖得更厉害了。

在这一瞬间,她有千言万语想要和朱启说,想再叫他一声「表哥」,想跟他说她现在真的很不安、很害怕,但时间不等人,她喘口气的功夫,四喜就将绣球端到她眼前了。

绣面上的连理枝和比翼鸟是她熬了好多夜晚才绣完的,喜欢的不得了,甚至想回头再拆下来,留着当盖头用,可现在她没心情再去幻想那些了。

她一闭眼,就是大刀落下时的疼。

四喜见施乔儿迟迟不拿球,小声提醒道:「姑娘、姑娘?」

施乔儿猛地睁开眼,梦里的画面依旧挥之不去,她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哆嗦着伸手从托盘上取了绣球。

一边是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一边是生死未卜的命运,施乔儿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她的力气逐渐加重,指甲深陷进绣球里,正打算一咬牙抛给朱启,可她低头一看,手里原本代表喜庆的大红色绣球,此刻彷佛被鲜血浸透了,和她梦里溅到雪地上的血一模一样!

她吓得汗毛一竖,在把绣球抛出去的瞬间倏然加大力度,万众瞩目下,一道大红色的抛物线从绣楼上飞出,飞过九皇子,飞过禁卫军,正中绣楼对面的馄饨摊。

「砰」的一声,沈清河的脸埋进馄饨碗里。

周围先是响起下意识的起哄声,起哄声完後便是谜一般的寂静,寂静完了,便是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

施家三姑娘的绣球抛出去了,砸中的不是九皇子,是个穷酸且普通的教书先生。

沈清河还不知自己即将面临什麽,原本芝兰玉树的一个人,经馄饨汤那麽一浸,顶着满面油光一转头,恰好对上绣楼上那双含泪美目。

此时刚刚雨过天晴,太阳崭露头角,光线刺破云层,直直打在绣楼的琉璃露台上。

台上少女的发丝发着光,随风扬在脸庞上,一眼望去,乌发雪肤,芙蓉泣露,满头珠翠未能掩盖其半分娇润,一身华服未能盖住其丝毫温软,犹如受细雨风吹的娇小花苞,颤颤巍巍,我见犹怜。

沈清河一时恍惚,目光看着这女子,竟想到自己院中粉嫩菡萏。

他赶忙收回目光,从怀中取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狼藉,克制住心里的悸动,问猴儿,「吃完了吗?」

猴儿早在沈清河被绣球砸中时便丢了魂魄,嘴里的馄饨光含着忘了嚼,经此一问,浑身一震如梦初醒,把馄饨一吐,跳下凳子,摇晃着沈清河的身子兴奋道:「先生,您被绣球砸中了、您被绣球砸中了!」

沈清河一愣,「啊?」

旁边不知是谁把绣球捡来塞他怀中,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乌衣巷沈先生被施家绣球砸中啦,沈家要飞黄腾达啦!」

而在琉璃露台上,施乔儿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救命,这人怎麽长得那麽丑!」施乔儿遭丫鬟扶着回到楼中,边哭边给四喜描述,「他脸白得像抹了面粉一样,还好多油,就像我今天吃的水晶福袋一样油!我要死了,我胃里好难受,我往後都不要见人了,我再也不要吃水晶福袋了!你们快去让我爹过来,我要我爹把他吓跑呜呜呜……」



镇国公府中。

镇国公施虎急得在厅中来回踱步,时不时便往外吼上一句,「消息呢?人呢?」

守在门外的小厮不得不抖着身子上前应声,「回国公爷的话,那边消……消息还没来呢。」

施虎心神不定,想跺脚都跺不利索,强压着脾气一甩袖,「继续盯着!」

云姨娘在太师椅上嗑着瓜子,翘个二郎腿,瞧着面前那独眼瘸子,轻飘飘道:「急什麽呀,你看你这瘸腿瞎眼的,别再晃来晃去,要不撞柱子上算了。」

施虎一听,暴脾气瞬间上来了,眼睛一瞪,大嚷道:「瘸腿怎麽了?我这腿是为陛下瘸的,瞎的一只眼睛也是为陛下瞎的,就算撞柱子上,老子乐意!」说完差点真撞柱子。

云姨娘噗嗤一笑,拍拍手里的瓜子壳,上前搀扶自己的老冤家,心平气和道:「行了,着急有什麽用,你又不能亲自过去。光天化日的,要是你真能腆着这张老脸过去给闺女站场,齐王那个老东西能把自己的大牙笑掉,第二天皇城底下的耗子都能知晓。」

听到自己老对头的名号,施虎一下子精神了许多,气儿都比刚才喘得顺了。

他掀起眼皮白了云姨娘一眼,哼了一声道:「好意思说呢,闺女是我一个人的闺女?要我说你这个当娘的到底是怎麽回事?人都过去了,不等着绣球抛完,这麽着急跑回来干什麽,家里头有你的魂呐?」

云姨娘一听这话就瞬间撒手,眉梢一挑叉腰道:「可不是吗?我就怕回来晚了,我那瞎眼瘸腿的魂撞柱子上了,再说了,我待在那儿干麽?我把她逼上琉璃露台不就完事了吗?还得眼睁睁瞧着她把那破球丢给朱启啊!」

闻言,施虎赶紧拿手捂住她的嘴,警惕地扫了外面一圈後,回过脸道:「我看你是真不要命了,九皇子的名讳你都敢喊,你这女人到底是有多鲁莽?非要害死我你才甘心吗?你信不信我立刻就发卖了你。」

云姨娘听了,把嘴上的手一扯,不由分说就开口大嚷,「你打算怎麽发卖我啊?你想清楚了,我可是良籍女子,是当初咱们家夫人——大凉的长公主、皇帝的亲妹子,亲自上我家里提亲,亲自带我到衙门里头过了明路,三书六礼一样不少,正经八百地把我抬到你施家来,还你发卖我,你有本事让夫人发卖我去,你去你去!」

吵是吵不过,理也不占理,施虎偃旗息鼓,一点点往後退,「你……我好男不跟女斗,我让着你,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云姨娘轻哼一声,小声道:「嘁,还让着,这些年你哪回吵赢过我了。」

施虎眼虽瞎耳朵却不聋,一听立刻又来火,「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这时外面小厮跑来高呼,「砸中了、砸中了!三姑娘的绣球砸中了!」

两人立刻消停下来,一个回去继续嗑没嗑完的瓜子,一个高兴了有一个眨眼的时候,接着在房中踱起步来。

施虎抓耳挠腮,「唉呀,这皇家媳妇可不是那麽好当的哟,偏偏这婆婆还是燕贵妃,闺女以後有罪受了,愁,真是愁啊。」说着,看到小厮躬着腰一脸支支吾吾的样子,便道:「你话带到了就下去,杵在这干麽,还一脸欲言又止?赏钱今晚才发,先下去歇着。」

哪料小厮双膝一抖便跪了下去,一脸死了老娘的表情。

他哆哆嗦嗦道:「您听小的把话说完,三姑娘的绣球是砸中了,但是砸中的不……不是九皇子啊!」

这话一出,正喝水的云姨娘一口茶就喷了出来,施虎更是吓得一个趔趄跪了下去。

「砸……砸中谁了?」倒楣老国公颤颤巍巍问。

「一、一个教书的……」

施虎打拍下云姨娘想要搀扶的手,道:「你等等,我感觉後边还有消息让我想跪。」说完,他又问:「九皇子现在在哪?」

那小厮道:「在门外,正好要求见您呢。」

施虎一巴掌打到了自己额头上,老脸尽是沧桑。

等朱启进来的时间里,施虎还在努力安慰云姨娘,「别慌,其实这个事也挺好解决,毕竟……毕竟那个绣球她砸到圈外去了,根本就不作数,你说是不是?这多简单一个事。只要咱们给九皇子解释清楚了,再塞给那臭教书的一笔钱,让他把嘴给闭严实,然後再抛上一回绣球,砸中九皇子,一切就都顺理成章,堪称完美。」

然而云姨娘却盯着他看了片刻,之後眨了下眼才道:「你的老脸能丢第二次,闺女的行吗?」

很好,施虎被问住了。

堂堂国公府三小姐,在那麽多百姓面前露了脸,露一次不算还得再露一次,他都害怕列祖列宗半夜找他谈话。

「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给她抛绣球。」施虎的巴掌再次落到额头上,痛心疾首道:「惯的,都是惯的!」

云姨娘问:「谁惯的?」

「你惯的。」

「再说一遍。」

「我惯的。」

说话间,朱启已到。

施虎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强撑出一副笑脸,作揖道:「老夫恭迎九皇子。」

云姨娘跟着行礼,朱启叫起後她自觉退下,临走时还拍了拍施虎的後肩以做安慰。

朱启步伐生风,大步进门,只客气道:「姑父客气了,你我之间何需多礼。」

这年轻人俊美非凡,只是眼中有着浓到化不开的郁色,连咬字都比平日重了几分。

他进了厅堂後直接坐上主座,「祥鸳楼的事情想必姑父也已经听说了,侄儿也就开门见山说了。」他抬眼,眼神锐利如冰刃,「三妹这绣球,需得重抛一次。」

施虎并未落坐,一直以行礼的姿势站着。

听完朱启的话,他沉下脸,思考良久後乾脆俐落地给了一个字,「难。」

朱启眉头略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姑父何出此言?」

施虎道:「有道是好女不喝两家茶。同样,世上哪位清白女儿家能抛两回绣球?乔儿今年不过十六,我实在不想她成为京城中每户人家的笑话,还望九皇子见谅。」

「难道今日我就不是京城中人的笑话吗!」一时怒极,挥手将满案茶具横扫在地,接着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朱启闭眼调整了下吐息,「今日风大,我能理解三妹的苦衷,也相信那绝非她本意,所以我愿意去求我母妃,给她,也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目光直直刺向施虎,「姑父不会让侄儿等太久的,对吗?」说完,未等施虎回应就起身大步离开。

施虎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直到外面天色都有些发暗了,方满面愁容地转身走到檐下,抬手招来小厮,问道:「那个人呢?」

「回国公爷,九皇子早已回宫去了。」

施虎两眼一闭叹了口重气,睁开眼後,他看着小厮,气得直咬牙,「九皇子,就知道九皇子!我没问他,我问的是那个臭教书的,听懂了吗?」

小厮连忙道:「听懂了,小的听懂了!」

「去,把那个人给我带来。」

小厮却挠着头一脸为难的样子,「可是……那姓沈的已经回家去了。」

施虎先是心不在焉「哦」了一声,随後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瞪眼道:「你说什麽?回家?那臭教书的,接了我国公府小姐的绣球,然後跟没事儿人似的……回家去了?」

小厮颤颤点头。

施虎表情凝固片刻,接着朝着小厮的耳朵来了记虎啸,「那就去他家里,把他给我弄过来!」

第三章 国公相请谈婚事

戌时二刻,乌衣巷中的家家户户都已经熄灯就寝,唯有沈家书房的烛火还燃着。

猴儿蹲地上掷牛骨头玩,不一会儿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向上看道:「先生,天色已经不早了,您快歇着吧,明日还要去学堂呢。」

老旧书案上,简牍如山,豆大的烛火来回跳跃,照亮了沈清河清俊专注的容颜,以及笔下一行行端正飘逸的字迹。

「我还不困,你先去睡吧。」

猴儿就知道他会这样说,懒洋洋地站起来往外走,「我真不懂您为什麽每天都要翻那麽多古籍,还要费劲的挑挑拣拣,最後只把上面一小句话收集下来,这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有那个时间,去多睡一会觉不好吗?」

沈清河听了只无奈地笑,娓娓道:「自从中原被蛮人统治,过往许多珍贵典籍被销毁的销毁、失踪的失踪,直到现在,连《尚书》都仅有一半得以保留,不少所谓的正统史书连汉武帝的名字都能写错,若任由这般流传下去,等到了後人手里,会得到怎样一段面目全非的历史呢?这是很荒唐的。」

话音落下後久久没有回应,他抬头一看,顽童早不知去向。

沈清河张开双臂舒展一下,头往後靠着,短暂地闭目养神。

清风自窗子吹来,带来院中荷花香,不知怎麽地,他脑海中一下子出现了施乔儿的面容。

他立刻睁开眼睛,颇有些懊恼地捏了捏眉心,然後坐直身子提笔准备继续,可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敲门声,十分有力,似乎有要事上门。


国公府中,施虎正在磨刀,场面之粗犷,把秀才出身的管家老许吓得够呛。

「我跟你说。」施虎一条膀子露在外面,双手扶着大刀吭哧吭哧在磨刀石上来回推,「只要那姓沈的来了,我就一刀朝他天灵盖劈上去,然後对外说他暴毙。百姓一看,哎呀,这可不是人家国公府想喝两家茶,是第一家他没那个福气,撑不到那个时候!」

老许哆哆嗦嗦凑过去,伸长脖子贴心道:「主子,咱们这叫残害良民。按照大凉律法,得全家流放。」

施虎一听就抡起刀往地上一摔,「谁敢流放老子!」

老许赶紧上前拍着他胸口道:「唉呀,小的也是随口一说,这是在劝您,无论怎麽着,咱们都不能杀人。」

施虎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恨得鼻子喷气、两眼乱瞟,「教书的,臭教书的,肯定是那种四五十岁、一脸褶子,满嘴狗屁道理又半辈子连个功名也混不上的人,我何止想杀人,我简直都想——」话未说完,目光落到厅外一位光风霁月的年轻人身上。

沈清河早洗乾净脸,面上没了白日的满面油光,此刻清清爽爽、温文尔雅站在那里,宛若一朵出水白莲。

施虎眼前一亮,火气不觉消下大半,直接绕过小厮走过去,问道:「不知这位是……」

「沈先生,乌衣巷的那个。」小厮提醒。

沈清河顺势行礼作揖,「在下沈涧,字清河,见过国公爷。」

施虎过去一比,发现这小子作揖都比自己高半头,顿时眉开眼笑还顺便把自己光着的膀子装到袖子里,咧嘴道:「客气了客气了,沈先生用过饭了吗?喝不喝酒?」

沈清河愣了一下,礼貌笑道:「天色已晚,在下不饮酒,望国公见谅。」

「不喝酒好,不喝酒好。」施虎乐呵呵念叨着,扭头朝外嚷了一嗓子,「备桌好菜,来坛好酒!」

沈清河:「……」

饭桌上,沈清河以茶代酒饮过三杯,看着外面的天色,主动道:「白日绣球还请国公莫要烦恼,沈某虽是一介教书匠,却也知绣球过界,不算姻缘……」

哪知施虎立马打断,摆着手说:「哎,这个绣球不绣球的回头再说,敢问沈先生家中人员几口?」

沈清河不知施虎是何用意,但也不好回避,便仔细回答,「家父於我年少早亡,如今唯有老母侍奉,加上伴读的小童和煮饭的婆子,共有四口。」

施虎「嘶」了一声道:「这麽少?」心中却想,四口好啊!人少,嫁过去不容易被欺负。

接着他又问:「令尊过去於何处高就?乌衣巷地段虽远,价可不低。」

沈清河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家父年轻时乃一普通商贩。」

施虎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又抿了口酒,心想如果当爹的是商贩,後来又家道中落,那这年轻人有大宅而无余粮,有才华而不谋科举便都能说得通了。

沈清河品着施虎的神色,微微垂眸道:「国公放心,沈某自知身分卑微,故而从开始便未存攀附之心,还请国公为三小姐另择一良婿,往後举案齐眉、莫负韶华。」

施虎听了却立马皱眉,顶着张喝得通红的老脸道:「卑微?哪里卑微了?我以前还是给蛮人养马的呢,要不是去参军,估计早饿死在马棚里了。」

沈清河抬眼,眼中有些惶恐,「国公爷,您醉了。」

施虎打了个酒嗝,头往沈清河歪了歪,道:「反正人活着就行,我也正好藉着醉劲儿和小沈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从我三闺女落地起,我就没想过要她去谋什麽大富大贵。女子不是往高处嫁就一定好,嫁得再好,人家家里头不把你当人看,使唤你跟使唤个丫鬟似的,有什麽用?爹娘把你养这麽大,把你嫁过去,是要你受罪的吗?

「我家三姐儿,是我最後一个娃娃,她性子乖软又娇气,需得永远被人疼,不能受委屈、受气,得找个知冷热又品行端正的如意郎君,揣手心里好好的护着,一生不经风雨,如此这般才算是圆了我的心愿。」

沈清河隐约有些听懂了施虎的意思,但他不敢相信,便拱手道:「在下愚笨,未能解其意,望国公明示。」

施虎摔下酒杯,一把攥住沈清河的手,瞪大了自己的独眼,道:「好,话说到这个分上,老子今天就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问你一句,你小子愿不愿意娶我家三姑娘?」

只要愿意,只要肯点头,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旁人奋斗一生方能一只脚迈进去的青云路,他沈清河可以直接出现在终点。

美娇娘、青骢马,凡夫俗子的一生所求,皆可在一夜获得。

而面对此等诱惑,沈清河却抽回手,起身对着施虎正正经经地揖了一礼,沉声道:「沈某恕难从命。」



「我才不要嫁!」

施乔儿破天荒砸了回东西。

琉璃盏四分五裂地落在地上,坚强的闪耀着流光,彷佛在表示——虽然我碎了,但是我很贵。

云姨娘也不惯着,拍了下桌子,猛地起身,「那你想怎麽着?九皇子不嫁,这教书的也不嫁,你是想让我和你爹都去死才甘心是吗!」

施乔儿的泪一下子就落下来,抽噎道:「我错了姨娘……我、我就是觉得那个人实在太丑了,您要我整天面对着那样一张满面油光的脸,我会吃不下饭的。」

云姨娘大吼一声,「那就饿着!节食!」

施乔儿哭得更厉害了。

「哭哭哭,哭有什麽用!」云姨娘愁得满头疙瘩,在房里走来走去,「九皇子本来就不是你的良配,现在又出了这事,即便你二人真能在一起,可他日後会怎麽看你?燕贵妃又会怎麽看你?满城权贵又怎麽看待你两位姊姊?这一桩桩、一件件,你捋过吗你!」

施乔儿真没捋过,她这十六年过得太过顺当,乃至於做决定只凭自己喜乐,根本不会去想後面的弯弯绕绕。

九皇子对她说,只要她敢抛那个绣球,他就能娶她,所以她求母亲、求父亲,只为嫁给他,因为他是自己长这麽大,除了父亲兄长外接触过的唯一一名男子,除了嫁给他,她想不到自己还能嫁给谁。

现在突然一下子什麽都变了,施乔儿很慌,又慌又怕,既怕梦中的场景重现,又怕嫁给那个满面油光的教书的。

可两害相权取其轻,时间不等人。

「娘……我嫁,您不要生气了。」施乔儿过去抱住云姨娘,豆大的泪滴一颗颗往下落,「我愿意嫁给那个教书的,您别气。」

云姨娘也落泪,一把将施乔儿搂入怀中,哭道:「我苦命的闺女,怎麽最後就落到这样的境地里了,你两个姊姊,一个嫁齐王府,一个嫁将军府,轮到咱们时居然摊上一个教书的……我苦命的闺女啊,姨娘该拿你怎麽办呐……」

母女俩抱头痛哭,场面异常悲痛,连丫鬟们也忍不住跟着抹泪。

而在前院厅堂外,施虎拖着只跛脚,在下人的搀扶下,沿着风华池一瘸一拐地猛追沈清河。

「沈先生,你答不答应的咱们可以回头再说,你跑什麽呀你!我家三姑娘又不是什麽洪水猛兽,你怕什麽啊!」施虎嚷嚷道。

沈清河心跳如雷,从未像今夜这般紧张过,既想要赶紧离开此地,又怕失了礼数,便边跑边赔礼,「三姑娘沉鱼落雁,谁能娶到她是谁的福气,但沈某如今……如今一心整理撰写典籍,婚姻大事从未考虑过,若是迎娶三姑娘过门却又怠慢了她,沈某良心难安!」

施虎「唉呀」一声,恨不能跺脚道:「我只是让你好好待她,又不是让你当祖宗供着她,你别跑!有话好好说,你再跑你信不信我,信不信我……」

後面的狠话还没放出来,施虎就脚底一滑高呼一声,膝盖朝地磕了下去。

听见响动,沈清河停下转头一看,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只见大凉朝的开国六功臣之一的镇国公、驸马爷,竟朝自己——下跪。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於厥後……」

仲夏至,天空骄阳似火,白日里闷热异常,蝉鸣不绝。

施乔儿倚在美人榻上,脚边三只鱼洗,里面盛满白莹莹的冰块,因是在自己房中,她肩上只搭了件碧纱衫子,两条手臂嫩白如玉,右边腕上套了只赤金扭丝镯子,拇指与食指拈着只小银叉,正一下一下,心不在焉地戳琉璃碟中切成小块的羊角蜜。

四喜拿着前面送来的婚书,接着念道:「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沈涧此证。

「还别说,这沈先生的字怪好看的。」四喜夸完外书,接着又看向内书,结果不由得皱眉头道:「就是这家里人也太少了点,不仅亲戚朋友没有,兄弟姊妹也就他一个,姑娘到了他家里,遇事了连个能帮衬的都没有。」

施乔儿戳羊角蜜的力气更大了,心烦意乱道:「别说了,越说越不想嫁。」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如果不是当初坚持抛绣球,事情何至於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可好,三书六礼走了一半,就差把婚期定下了,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施乔儿要嫁人了,嫁的是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

「哼,烦死了。」施乔儿将小银叉往地上一扔,发出「叮当」一声。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清脆卷帘响,一只双色缎石榴线珠玉底鞋踏了进来,蜜合色描金裙摆随之拖曳入内,裙摆无一丝飞扬,腰间环佩不发异响,端的是端庄娴雅,一道极为温柔的声音伴随响起——

「是谁惹我们家乔儿动这样大的肝火?让我猜猜看,那人可是姓沈?」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施乔儿眼睛就亮了,忙从美人榻上跳下,哒哒跑去迎接,「是大姊姊吗?大姊姊你回来啦!」

跑到雕花屏风拐角处,施乔儿迎面看见那张宛若满月、娇润可亲的容颜,顿时鼻子一酸扑到对方怀中,委屈巴巴地撒娇说:「我好长时间没见你,你上次回来还是过完年的正月,没能多住几日便回去了,我还有好些话没与你说,自那之後便一直憋着呢。」

四喜笑盈盈的对女子行礼,「大姑娘好。」接着便带人退下了,好让这许久不见的姊妹俩说说体己话。

施沐芳拍了拍小妹的後背,柔声说:「好了好了,这爱撒娇的性子怎麽都改不了,我刚来,还一身汗呢,快快松开让我凉快凉快。」

施乔儿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拉着姊姊挨鱼洗坐下,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问:「丘儿和霜儿如何了?我记得你正月里来时他们俩还总咳嗽,现在好了吗?」

「早就好了。」施沐芳笑道:「小孩子在五六岁的年纪最容易生病,过了那一阵子便好多了。再说,我此次来可不是为了和你说他们的。」

施乔儿看懂了姊姊眼神里的笑意,别过身,用手指绞着帕子,「姊姊你笑我吧,我干了好大一出糊涂事,如今不硬着头皮进行下去,收不了场。」

施沐芳却拉住她的手握着,好声好气道:「我笑你做什麽?我倒恨不得能像你那麽敢作敢为。虽不知你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九皇子嫁不嫁,终归由你自己做主,这已是其他女子作梦都祈求不来的福分了。

「况且我让你姊夫打听过了,姓沈的那户人家虽家底薄了些,但好在底细乾净,原先一家人一直久居钱塘,近两年才搬来京城老家,沈公子为人清正仁厚,十里八乡的穷苦孩子皆由他一手所教,并且分文不收。门第上,他与国公府是天壤之别,但若论为人,京中那麽多公子未必就有一个比得上他。」

施乔儿左耳朵听右耳朵出,小声道:「人品有那麽重要吗?天天听你们说人品人品,看不见摸不着的,我也不晓得那究竟是个什麽东西。」

施沐芳听了哭笑不得,「罢了,我不与你说那麽细,往後过起日子来你便懂了。」

施乔儿将信将疑的点点头,身子一歪,把头靠在施沐芳肩上,跟落单的小兽似的。

她沮丧道:「姊姊,我心里头别扭得很。」

施沐芳用帕子擦着脖子间的香汗,问:「怎麽别扭啦?」

施乔儿慢悠悠说道:「你是国公府的嫡女,要嫁的自然是人中龙凤。可二姊姊同我一样都是庶女,为什麽她就能一嫁侯府,二嫁将军府?现在雁行哥哥外出打仗,她还能整日花天酒地,身边的小白脸换了一茬又一茬,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施沐芳笑了声,其中包含万千无奈,「那你可知,京中各家贵女已经将你二姊姊传成一个人尽可夫的再世妲己,因为与雁行夫妻不和,这两年父亲连家门都不让她入?」

施乔儿惊了一下,抬起头道:「难道不是她自己不想回来的吗?下人们都是这样跟我说,四喜也是这样说的。」

施沐芳戳了下她的脑袋瓜子,「你呀,就是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不嫁九皇子也是对的,就你这个性子,到了深宫内院里,还不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施乔儿此刻不关心自己要嫁谁了,皱着眉头思索道:「不对啊,二姊姊是爹爹的亲女儿,雁行哥哥不过是爹爹的义子,他干麽要为了一个非亲生的苛待自己亲生的?再说了,当初是爹爹逼着她嫁给雁行哥哥的,现在不和,又怨起她做什麽?」

施沐芳望着小妹懵懂澄澈的眼睛,感觉有些话说了对她也不好,便轻轻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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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台言_港台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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