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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დ资讯] 云霜《夫君为何想和离?》(全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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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1 10:42: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云霜《夫君为何想和离?》(全三册)

{出版日期}2022/06/01

{内容简介}

身为最佳贤内助,後宅纷扰难不倒!
她压制不良婆母,制裁恶毒小姑,关关难过关关过!

前世是她蠢,被迫低嫁,因而不把夫君放在眼里,直到死後才看出他的深情,
如今重生回出嫁前,她要扭转一切,把俞景放在心尖上!
眼见他身为庶子,在府中待遇不佳,嫡母不慈,处处打压,
她毫不害怕,在敬茶时对想拿捏她的嫡母反将一军,
知道他的冷淡只是假象,她各种示好撒娇,并扬言时间会证明她的心,
而这厮果然是面冷心不冷,见她扭了脚,会将她抱回床上为她揉伤处,
就算因国子监的学业不能陪她回门,也会特意来接她回家,
她将他的好记在心中,并努力为他将来的权臣之路打底,
从无良婶母手中夺回嫁妆铺子,让他们在钱财方面无後顾之忧,
两人的感情持续往好的方向发展,怎料意外来得太突然,
她竟在他手中看到了放妻书……

被世家夫人小姐取笑是孤女嫁庶子,两人都没有前途,
苏闻琢在心里想着,等着瞧吧,看不起谁都不能看不起俞景!
很快她就等到出头天,他不仅中了会元,还一路高中状元,
甚至认回喻阁老这位高权重的亲祖父,一时间巴结奉承的人可多了,
庆国公府大小姐为了抢走她的状元夫君阴招百出,
故意让他撞见她和外男亲近,在绣坊送她的熏香里掺了让女子不孕的药,
可惜这位大小姐低估了他对她的信任,
他们同心协力「报复」回去只是刚好而已!
不过她也要反省一下,不该小看求爱不得的女人疯狂的程度,
居然趁他被派去外地办差之际,想要置她於死地……

得到高人相助,苏闻琢又用自己的血作为引子,
成功拔了俞景体内的蛊毒,
但他们都知道还不能松懈,毕竟尚未查到下蛊之人,
倒是她灵光一闪,想到梦中穿着异族服饰的古怪男人,
画了下来让他照着找人,
而他的政敌自不可能坐以待毙,居然想要抓她当人质威胁他,
幸好他够警觉,也幸好她命大,才能有惊无险逃过这一劫,
有监於此,他再次获派去外地视察便坚持要带着她,
能与他同行她安心又开心,更惊喜的是她意外诊出怀了身孕,
可没想到他去查看拦截大水的堤坝,
为了救人竟落入湍急的河中,生死不明……

第一章 再嫁前世夫

盛京初夏的夜晚,凉意裹挟着淅淅沥沥的雨丝落在青石板路上。

城北永安侯府的一处院子里,夜风将挂在廊檐的红绸吹起,万籁俱寂下,喜庆的红色竟然被衬得有些沉郁诡异起来。

夜已深,正房内却烛火未熄。

「窈窈啊,明日便是你出阁的日子了,你母亲不在了,这出阁前一夜的叮嘱便由我这个做婶婶的来吧。」

永安侯夫人潘氏在床边坐着,握着身边少女细嫩白皙的小手,脸上带着笑,一副温柔慈爱的模样。

少女生得娇美,瓷白的小脸宛如上好的羊脂玉,在烛火下能泛出莹润的光泽,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瞧着人时都带着娇艳的水光。

苏闻琢听见婶婶的话,微微垂眸,纤长的眼睫遮住眼睛里的神色。

她瞧着婶婶握住自己的那双保养得宜的手,轻轻笑了笑,「真是劳烦婶婶了,还要为我这个侄女操心。」

这话说得客气,甚至有些疏离,但她神色瞧起来苍白娇弱,潘氏想到前两个月府中发生的事情,觉得这也正常,便没往心里去,面上仍然是一派温和。

她拍了拍苏闻琢的手,「窈窈这是哪里话,你父母走得突然,我和你叔叔自然是要照看你的。俞家虽然门第低了些,但你现在这麽个情况,低嫁自然是比高攀要好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他们家那个庶子听说在国子监学得不错,将来定会有出息的,你心里也不用太委屈,日子还长着呢。」

苏闻琢在心里冷笑了两声,这个婶婶可真是惯会说场面话,一个七品官家的庶子被她这麽一说倒好像人中龙凤了,只是这番话细细听起来,又怎麽不是明褒暗贬呢?

左一个低嫁,右一个将来的,这还不是说她现在嫁的就是不好吗?难怪上一世她心里听了就觉得膈应。

想到上一世,苏闻琢有那麽片刻出了神。

潘氏见她不说话了,又瞧了瞧外头时辰也不早了,她懒得再跟苏闻琢多说什麽,直接将手中的小册子塞到她手里,又说了两句新婚之夜圆房的事,便找藉口要走了。

苏闻琢接过小册子,面上露出了些不好意思的神情。

她拿捏得到位,潘氏也没上心细瞧,这便被她送到了屋门口。

「婶婶慢走,外头下着雨,路上湿滑,还是要当心些的。」她乖乖巧巧的笑着叮嘱。

潘氏见她听话,便放下心来,让她回屋早些歇着,自己让丫鬟撑着伞走出了院子。

待潘氏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苏闻琢面上的笑也敛了下来,娇艳的脸上只剩下一层寒霜。

她招来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青黛和泽兰,轻声道:「今夜你们回屋里歇着吧,不用守夜了,我一个人就可以。」

这两个丫鬟都是从小跟着她长大的,闻言便有些担忧。

青黛踟蹰着说:「小姐,明日您便要出阁了,还是让我们陪着吧?」

想到自家小姐原本是侯府身娇玉贵的掌上明珠,如今出了事,偏偏得了这麽个婚事,两人心里多少都有些愤然。

苏闻琢安抚的笑笑,「我没事的,你们下去吧。」

见她坚持,两人最後也只能福了福身子,回自己的屋里。

将房门关上,苏闻琢在妆台前坐下。

她看着铜镜里自己还稚嫩的眉眼,抬手一点一点将发髻上的簪子拆下来,动作很轻很慢,像是怕重了一点,便打破了在心里往复幻想了千百遍的梦。

她真的重生了,这一年,她十五岁,如今她刚刚及笄两个月。

再过几个时辰,她就要再一次嫁给俞景了。

想到俞景,苏闻琢冷着的娇颜露出了今夜第一个真心的笑意。

她还记得上一世自己病重,缠绵病榻之时,俞景对她事无巨细的照顾,可是她心里有怨,没有给过他一天好脸色。

上一世的她觉得嫁给一个庶子,自己的一生早就毁了,本来还指望着青梅竹马的表哥,谁承想表哥早就风光迎娶高门大户的贵女,哪里还会管她的死活。

她很是哭闹过一阵子,但是没有用的,嫁都嫁了。

只是这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闹剧,俞景从来没有对不起她,直至她死,他都是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的将她当做一个妻子来对待,而那时他早已位极人臣。

想到这里,苏闻琢叹了一口气,上一世的自己可能是眼瞎了吧,何德何能得到俞景那般爱护,乃至死後他仍没有放下她。

将头发一缕一缕梳好,苏闻琢换了衣裳躺到床上。

滴答雨声在夜里格外清晰,苏闻琢侧身躺着,不禁想,自己若是早重生两个月就好了,或者爹娘院子里走水那夜,要是也下了这样的雨便好了……



对於苏闻琢出阁,不管潘氏心里如何想,面子上都是要做足了的,不然在这种时候可是最容易落下话柄的。

是以苏闻琢的嫁妆还算体面,毕竟若是没有两个月前的那场意外大火,她的身分还是永安侯府中千娇万宠的嫡出大小姐。

今日苏家的一些亲戚都来了,妇人们三三两两的在院子里说着话。

虽说今天本就是送嫁的日子,大家一起来也是图个热闹喜庆,但总是有那麽些人凑在一处,压低声音说些其他的。

院子不起眼的一处角落里围着几个人。

「哎,窈窈这丫头也不知道是做了什麽孽,家中突逢变故不说,还说了这麽一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的,这不是叫人瞧笑话吗?」某位婶娘忍不住嘴碎了几句。

她旁边的妇人朝远处的屋里看了一眼,低声道:「前侯爷和侯爷夫人过世的时间不凑巧,而且她还在孝期,本来不应该这麽早出阁的,结果现任侯爷夫人连着被前侯爷夫人托梦好几日,就挂心她这亲事呢。」

「这事我也听说了,後来不是还请了千龙山的道长卜算,得了个不太好的卦象,只道阿琢今年身上有大煞,恐损己身,等不得,得赶紧成亲挡煞呢!」

这番曲折在京中沸沸扬扬了一阵,大家其实多少都是听说了的。

有人叹息一声,「有了这麽个事,这丫头哪还能说到什麽好人家,嫁给庶子也是意料之中。」

「庶子就算了,还是个七品官家,我平日里听都没听说过,日後这丫头可有得受了,不过瞧着现在的侯爷夫人备的嫁妆倒是还不错。」

「那是自然的,现在的永安侯是窈窈的叔叔,就是因为这丫头爹娘意外过世才得以承袭爵位,怎麽说都是捡来的,若是前侯爷唯一留下的孤女出阁还不备好嫁妆,可是要让人戳脊梁骨的。」

「嘘,别说了,有人来了。」

院子里的人陆续多了起来,这几人便也闭了嘴,重新换上笑脸寒暄去了。

此时正在屋子里穿戴嫁衣的苏闻琢自然不知道这些,但她心里料想那些人後的奚落和嘲笑与上一世应当是别无二致,只是她已经不在意了。

上一世她便是被这些闲话给淹没下去,成日里自怨自艾,对俞景的怨气更甚。

都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她确实是领略到了,但在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生活不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未知全貌的评判,她现在想来实在是可笑。

这一世她就要跟俞景好好过日子,气死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

哦,对了,还有她那心术不正的叔叔婶婶,这永安侯的爵位,即使她一个女儿家承袭不了,她也不会让夺了他父亲爵位的叔叔一家坐得舒坦。

待她穿好嫁衣,戴好镏金凤冠,火红的盖头便罩了下来。

苏闻琢深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嫣红的唇瓣,静静看着自己交握在腿上的双手。

都说出嫁的姑娘心里多少都会有些不舍,但她没有。

自从父母在那场意外的大火中离世後,永安侯府对她来说已经成了囚牢,她巴不得快些嫁给俞景,离开这个让她恶心的牢笼。

屋外的喧闹声大了一些,她知道,应该是接亲的人来了。

苏闻琢被永安侯苏平的嫡长子苏闻远背出了院子,由新郎接过,又一路背出了永安侯府。

昨日夜里下了雨,今天早晨才停下,是以地面还是湿的。

苏闻琢趴在俞景的背上,感觉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上一世她好像没有留意过,俞景的背原来是很宽厚的,他走路时,背部微微起伏,能让她感受到他背上结实的肌肉。

她完全没想到他身材这麽好,因为在她对他为数不多的印象里,他看起来是有些劲瘦的样子。

不过上一世她嫁给俞景後便一直发脾气,从没正眼瞧过他,俞景好像也知道她心里委屈,便与她分了房,除了必要的时候,鲜少出现在她面前。

苏闻琢忍不住用手戳了戳他背上的肌肉,然後便感受到他突然停顿了一下,身子僵了片刻。

那只是很短的一瞬间,不留心的话,周围的人甚至都不会发现,但却好像叫苏闻琢发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

於是出府的路上,她开始时不时戳戳这又戳戳那。

刚开始俞景确实是会一僵,但後来他似是习惯了,不再有什麽反应,她没了乐趣,偷偷在红盖头下笑了一下,也就作罢了。

到了府门口,苏闻琢被俞景放在花轿前。

一双看起来修长有力的手伸到了盖头底下,那双手上有些茧子,并不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但苏闻琢还是觉得很好看。

她轻轻将自己的小手搭上,被他扶进了轿子里。

之後便是新郎开路,花轿带着嫁妆绕盛京城三圈,而後抬进俞府拜堂成亲。

俞府在盛京城里是排不上名号的小门第,俞老爷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承议郎,在盛京这个大官遍地的地方,真就宛如一粒芝麻。

成亲到底是热闹事,是以虽然围观的人不多,但在街上走着的看到花轿难免还是会停下来瞧两眼。

这迎亲的规格实属一般,路人便也是随意说上两句。

「诶,今日迎亲的是哪一家啊?瞧着不怎麽气派,但前头那个新郎官倒是长得丰神俊朗,叫人过目难忘。」

有人道:「哪家迎亲我不知道,但我刚从永安侯府前面那条街过来,正好瞧见了,这出嫁的是前永安侯的女儿呢!这嫁的人家看起来是个小户啊。」

「若是那位大小姐,那这新郎官我倒是知道,是一个承议郎家的庶子。虽说门第相差确实是悬殊,但苏家这位小姐相传可是命硬得很,前侯爷与侯爷夫人就是被她克死的,还是死在她及笄那日,你说邪门不邪门?」

「确实,我也听到了这麽个传言,本来好好的及笄日一下就成葬礼了,没多久这苏小姐克死双亲的事就传出来了,名声都坏了,这还能说到什麽好人家啊,有人娶都不错了!」

几个路人唏嘘了几句,花轿便从大家眼前过去了。

最後一圈绕完,迎亲的队伍朝着俞府慢悠悠过去。

到了府门口,却见大门紧闭,一个人都没有,竟然冷清得很,要不是见着大门上确实挂着两个红灯笼和宽布红绸,这哪有半点像迎亲的人家?

新娘子来了,迎亲的人家却关着门,也不知是在落苏闻琢的面子还是俞景的。

热热闹闹的队伍停在俞府门前,进退不得,喜乐不知不觉便停了,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哪家迎亲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啊。

俞景骑在马上,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姿容越发出众,只是他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郁,叫人瞧着就心里生寒。

他邪邪的勾了勾唇角,下了马,微微朝身後扬了扬下巴,轮廓分明的侧脸在这个角度显得更加俐落,深邃黝黑的眸子微微斜觑着侧後方,伴着一抹轻嘲,笑道:「继续吹。」

得了新郎官的意思,喜乐重新吹奏起来,刚刚还沉寂冷清的俞府门前一下又恢复热闹。

俞府所在的这条街巷不是繁华的主街,但住户不少,左邻右舍听见这一阵吹拉弹奏,自然少不得要出来探头探脑一番。

刚一开门看见这副模样,几户人家心里便了然,俞家正房的人怕是又在为难这个庶子了。

俞景在俞家太出色了,不仅长得出色,就说才学,在国子监里也是夫子们交口称赞的,几户人家家里都有在国子监求学的孩子,对这点可是门儿清。

坏就坏在他只是一个庶子,生母还死得早,主母怎麽会让一个小小的庶子盖过自家嫡子的风头,打压也是正常的。

围观的人难免唏嘘几句,但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们可是万不想插手的。

俞府门前喜乐吹得越起劲,就越发显得这紧闭的府门多滑稽可笑。

俞景面上看不到丝毫局促慌张,反而唇边还有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眼神是冷的,显得整个人越发邪气又难以捉摸起来。

他漫不经心的一下一下抚摸着马的鬃毛,与这派热闹又荒诞的景象格格不入。

那双看不清神色的眸子会时不时不动声色的看向静静停在一边的花轿,很轻的一瞥,又将目光压下。

苏闻琢安然的坐在花轿里,这麽久都没有动静,她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寻常,但有俞景在,她就很安心。

上一世嫁人这日,她在花轿里哭了太久,这时候早就累得睡了过去,只依稀记得那时有人轻叩轿檐,她才醒了过来,这一出被拦在府门外的插曲她是半点也不知道。

苏闻琢想起俞景这个时候在俞家的处境,多少猜到是谁在给他难堪。

这麽一想,她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火气来,早已知道他的情况是一回事,生气又是另一回事。

在她知道了俞景有多好,他的将来有多风光後,这点小事都让她膈应得慌。

她的夫君,她好不容易求得重来一世才抱住的良人,还能再让人欺负去?

她知道俞景现阶段尚未参加春闱,蛰伏在俞府不宜展露太多锋芒,但是她怎麽说也曾是个高门大户的小姐,即使身上背了难堪的流言也不碍着她拿出大小姐的派头。

当下苏闻琢便掀了盖头想出去给自家夫君撑腰,然而还没等她发威,俞府的门倒是先一步开了。

苏闻琢人都到了门帘边,听见外头的声音,不动声色的退回去坐好,重新偷偷把盖头盖起来。

在她离开门帘边时,恰好听见了俞景的一声低笑。

明明隔着些距离,但苏闻琢却觉得那声笑好像就在她耳边,低哑又深沉,平白让她红了耳尖。

俞府的门开了,先走出来的是李管家。

他看似歉意的朝俞景拱了拱手,笑道:「二少爷,下面刚来的人不懂规矩,不知道您今日迎亲,这才将门关了,小人已经教训过了,二少爷大人大量,想来定不会计较的。」

李管家嘴上一番说辞,面上神色却轻慢,三两句话便想将事情揭过。

跟在李管家身後走出来的是一个少女,穿着嫩黄色的百合裙,外罩白色轻罗纱,刘海修得整齐,年纪不大,看起来倒是小家碧玉,只是说出口的话就有些刺耳了。

「俞景,你娶了这麽个命硬的丧门星进府,可别把我们都克了!我娘特意找人算了,说要让你从小门走才能解了这个煞,你现在就去走小门,听见了没?」

这嚣张骄纵的话,叫苏闻琢在花轿里听了都觉得想翻两个白眼。

她回忆了一下,这应该就是俞府里唯一一个嫡出小姐俞美琴,在府里排行第三,上头有两个庶出姊姊。

上一世她在俞府中闹脾气的时候,俞美琴可没少奚落她,事事跟她对着干。那时候的她满心幽怨,自暴自弃,竟然真觉得在俞美琴面前抬不起头来,想想实在是不争气!

俞美琴的声音不小,刚刚本就在围着看的路人和左邻右舍听了个正着,忍不住窃窃私语。

纳妾才走小门呢,俞三小姐在人家的大喜日子这麽说,真是挑衅到新人脸上了。

俞景的眼里像是缀了冷冷的冰,嘴边却有笑意。

他抬手示意喜乐停了,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又用指头点点额头,看似在自言自语,「这可怎麽办?陈夫子听闻我成亲,特意题了一幅字做新婚贺礼送与我,我想着陈夫子亲题的字少不得得珍之重之,应交由父亲亲迎进府才好,如今看三小姐这做派,这幅字看来是只能走小门了啊。」

俞景口中的陈夫子乃是国子监的一位教书先生,虽然身上只有个国子监夫子的名头,但却是个出将入相、国士无双之人,当今皇上成桓帝少时便得先帝旨意拜他为恩师,如今也将宫里几位皇子公主的教导交给了他。

陈夫子像许多博古通今的学者一样,性子有些清高,他亲题的字,即便是盛京城里的上流世家也难得,更何况是俞府这样的人家,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得上一幅。

但他欣赏所有才学出众又肯努力的人,俞景便是其中之一。

俞景从袖中抽出一幅卷好的字,凉凉朝着李管家笑了笑,便要上马,像是真要带队伍朝小门去了。

李管家当下便慌了神,「慢着慢着!二少爷且等等,我这就去请老爷来,二少爷千万不要带着字走小门!」

自己这回怕是让三小姐给坑了,这帝师亲题的字怎麽能走小门?往大了说这可是落皇上的面子啊!

他赶紧一边叫停俞景的动作,一边马不停蹄回府去找俞老爷。

俞景嗤笑一声,停在原地,重新将那幅字塞回袖中。

苏闻琢坐在轿子里,将外面的动静听了个七七八八,心里也在偷偷地笑。

这些小门小户的後宅阴私,在他眼中大概真的很幼稚吧?

其实陈夫子虽有名,但一幅他题的字,要怎麽进府其实也就是那麽大的事,只是俞景偏偏将话先说在了前头,要用迎的,自然就将这幅字架得老高了,怎麽进府就变成了大事。

随随便便一句话而已,这些人就没了辙,夫君可真是厉害呀!

俞美琴本想带上李管家一道给俞景难堪,谁想到俞景一句话的功夫,李管家便火烧眉毛似的走了,这让她心里更来气了。

她是府中唯一的嫡出女儿,父母兄弟哪个不是把她捧在手心里,母亲还说了,日後定要为她寻个高枝嫁了,她的身分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偏偏这俞景性子又臭又硬,像块石头,她心里的虚荣在他这碰了壁,自然是对他百般为难。

她才不相信他刚刚说的什麽陈夫子亲题的字,俞景这人最是捉摸不定,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陈夫子身分贵重,会理他这麽个庶子?

这麽一想,俞美琴眉毛一挑,指着俞景,话说得更大声了,「俞景,你唬得了李管家,可别想唬我,识相点就现在带着人从小门走,一会我在父亲面前还能帮你说两句,不然让父亲知道你拿陈夫子骗他,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俞景听了俞美琴的话,狭长幽深的眸子瞥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没有温度,只这一眼就让俞美琴背後起了鸡皮疙瘩。

她知道俞景惯会这样看人,明明是一个身分低微、什麽都没有的庶子,这样盯着人的时候却能让人觉得芒刺在背,忍不住泛起一丝寒意来。

「你、你瞪什麽瞪!小心我让娘亲将你的眼睛挖出来,你再也别想去国子监!」俞美琴不想被俞景比下去,搬出俞夫人方氏来给自己撑腰。

俞景嗤笑一声,舌尖抵了抵牙尖,有一瞬间像是一头嗜血的狼,「这样的事,你们也不是没做过。」

他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俞美琴听清楚了,她被俞景那阴沉沉的声音吓得忍不住後退一步,一下抓住了身边三弟俞绍丰的手。

俞绍丰是俞府嫡出的三少爷,今年才十岁,又是被方氏溺爱着长大的,哪里禁得住这一吓,当即就有了点哭腔,「姊姊,我、我们快去找娘吧,让、让娘来收拾他……」

「慌什麽,没出息!」俞美琴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些,不让他走。

现在俞府门口这麽多人看着呢,她如果退了,明日大家岂不是都要传她一个嫡女还要怕一个庶子了?

她拉着弟弟,站在府门口居高临下看着俞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让你走小门可是母亲发的话,府里一大家子人,你自己不要命,但别残害我们家!」

听着俞美琴的话,左邻右舍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据说俞景娶的是前永安侯嫡女,命硬克死了父母,在盛京城里说不到亲事,等媒婆找到俞府,俞夫人嫌晦气本想拒绝,俞景却答应了,也不知最後两人怎麽说的,总之俞夫人最终也应了。

可现下听俞三小姐所说,应下是一回事,嫁入府中怕又是另一回事了。

俞景早已收起刚刚那副阴狠的神色,狭长深邃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嘲讽,没再搭理叫嚣的俞美琴。

他一只手把玩着腰间挂的一块玉佩,抬脚走到花轿边,斜斜一靠,靠在了轿帘边上。

那块玉佩不是什麽好玉,是街边随处可见的摊子上卖的那种最次等的玉料,但玉上挂的红绸似是新编上去的,与火红的喜服融为了一体。

花轿里的苏闻琢能感觉到俞景应该是走近了,就在她的旁边,她忍不住在脑海里循着上一世的记忆勾勒他的轮廓。

他明明生得很好看,但不笑的时候身上总透着一股子阴冷,叫人不敢靠近,笑起来又太过漫不经心,捉摸不透。

苏闻琢想起刚刚他说的那句话,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

他生母早逝,在这样的府里,到底是如何保护自己长大的呢?他小时候一定过得很苦很苦吧。

抿了抿唇,苏闻琢在大红喜服的腰封里掏了掏,然後将什麽东西攥在了手里。

她轻轻敲了敲花轿的小窗户,然後撩了一下窗边的帘子。

俞景就倚在边上,花轿里的声音他听得真切,朝窗边看了一眼,又垂眸,脚步往後移了一步。

苏闻琢轻轻掀开盖头的一个小角,从帘子的缝隙里看到俞景後退到了窗边,於是轻轻说了一句,「手。」

俞景似乎是顿了一下,然後才把手搭到窗边。

帘子静静的掩着,里头红彤彤一片,看不清什麽。

很快,有一双细腻温软的小手滑入了他的掌心。

和煦的风从俞景的面前轻抚而过,带着未散的潮气,让他有片刻出神。

很快,掌心里的温软撤了下去,留下小小的一片东西。

俞景收回手,垂眸看了一眼,像是一小块点心,用纸细心的包着。

他用指尖轻轻挑开油纸的一角,然後闻到很淡的栗子味,应该是一块栗子糕。

不知道轿子里的人将它放在了哪里,小小的糕点上带着残留的温热,久久未散。

俞景的舌尖勾过唇角,面上没什麽表情,三两下将栗子糕扔进嘴里。

是他一直不太喜欢的甜腻味道,但今日也不知怎麽的,还算能忍受。

正当他将栗子糕慢慢抿化在口中时,俞老爷匆匆忙忙的出来了,嘴里还念叨着,「字呢?字呢?俞景人呢?」

俞景穿着大红喜服跟花轿凑在一处,十分不打眼。

俞美琴看见自己爹来了,拉着弟弟率先走了过去。

她福了福身子,在俞老爷面前倒是很知书达礼的样子,因为方氏说了,在爹面前就得讲规矩,这样爹才能花钱花心思培养她。

「爹,您来了,俞景在那儿呢。我都跟李管家说了俞景就是骗人的,他哪有什麽陈夫子亲笔题的字啊,陈夫子什麽身分,怎麽会给他一个小小的庶子写字?」说到这,她偷偷拉了俞绍丰一下,给他使眼色。

俞绍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也赶忙跟父亲道:「就是就是,爹,娘亲说俞景娶的这个媳妇会克死我们一家人,要走小门才可以,他说的这些肯定都是藉口。」

俞老爷刚到门口就被姊弟俩说懵了,怎麽还跟李管家说的不一样呢?

「俞景,站过来,成亲这日吊儿郎当的像什麽样子!」俞老爷顺着俞美琴指的方向找到了俞景,不由分说先训一句,而後眯起眼睛,「你说有陈夫子亲题的字,是假的?」

俞景刚刚吃完栗子糕,伸出舌尖舔了舔唇,阴狠的眼里有些嘲讽的笑,「假的?俞老爷要不请高人来鉴定?或者直接请陈夫子来一辨真伪也行。俞老爷怎麽着也是个官儿,怎麽能叫个小辈坑了呢?」

他从不喊俞老爷叫爹,也不会喊方氏叫娘,虽然不合规矩,但俞家也拿他没办法,因为他已经太出色了,出色到俞老爷就指望他来年春闱拿个名次,好在官场中吹嘘一番。

方氏虽然视他为眼中钉,但俞景已经十八岁了,再过两年便要及冠,那些以前对付他的手段不管用了,是以她现在对他盯得更紧了些。

她最终会答应这门亲事,是因为苏闻琢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一个孤女掀不起什麽风浪,也算是断了俞景另一条路。

俞老爷听了俞景的话,心里将信将疑,便示意李管家先将俞景手里的字拿过来看看。

他虽然没有陈夫子的题字,但多少还是见过的,更何况陈夫子还在世呢,难道有人会这麽傻?

俞景将那幅字给了李管家,还是事不关己的冷淡表情。

俞老爷将那幅字展开,仔细看了看,心里当下一喜,好像是真的!

他二话不说拿着那幅字就要进府,恨不得马上邀同僚来府中一聚好好显摆显摆。

李管家叫住他,「老爷,外头这……」

俞老爷往後头瞥了一眼,见到那红彤彤一群人,他不满的看着李管家,「还愣着干什麽?迎亲还要我教你?」

李管家一愣,忙不迭的点头,赶紧开始将人往里招呼。

俞老爷一门心思在那幅字上,没空管这些有的没的,大手一挥想往里走,结果俞美琴又拉住了他。

「爹!娘亲说了晦气,要让俞景走小门的!」

俞老爷很不耐烦,「再请人来消灾不就行了,多大的事!你们两个也不懂规矩,耽搁这麽久,跟我进来!」

俞景刚得了陈夫子亲题的字做新婚贺礼,他怎麽好再落这门亲事的面子,这两个儿女脑子实在有点不灵光。

俞美琴本来还想着今日来给俞景添堵,没想到自己倒是被父亲训斥了一番,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她不信俞景会有陈夫子的字,於是一甩袖子跑进府里找方氏去了。

喜乐又热热闹闹的奏了起来,好像刚刚荒唐的闹剧只不过是一个小插曲,新娘子被迎进府,左邻右舍看了场热闹,彼此心照不宣。

俞老爷越想当成无事发生,就越显得这迎亲迎得滑稽,俞府这一家人真是可笑得很。

第二章 对他示好

今日庶子娶亲,俞府却没有大宴亲朋,府里与平日无异,除了拜堂的正厅和俞景偏僻的小院子里挂了些红绸做装饰外,再多余的便没有了。

苏闻琢已经不太记得上一世的拜堂是不是也这样冷清,耳边只有一个唱礼官寡淡的声音,另外就剩俞美琴不屑一顾的高谈阔论。

但她的心跳依然很快,在夫妻对拜时,搭着红绸的手抖了抖。

很快苏闻琢就被送到了俞景的院子里。

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小院子,在俞府最偏远的角落,十分静谧,就连下人都很少,仅有的几个做事也很敷衍,院中的草木都懒得打理,长得横七竖八。

苏闻琢被送进屋里,下人便一溜烟走了,只留下了青黛和泽兰。

再看屋子里的布置,怎一个寒酸了得,成亲的那些规制礼仪都是草草准备,瓜果寥寥几个意思意思而已。

青黛皱着眉头想说什麽,被泽兰轻声劝住了,「小姐嫁到这麽个府里,心里已经够委屈了,我们还是少说两句吧。」

按照规矩,新郎还没来掀盖头,两个丫鬟是不好进屋的,只能守在外面。

好在没多久俞景便来了,他没看站在门口的两个丫鬟,径直朝屋里走,走到床边站住,垂眸看了盖着盖头的苏闻琢一眼,然後拿起一旁的喜秤挑开了盖头。

这一套动作他做得很快也很乾脆,苏闻琢也不惊讶,只是在盖头揭开後顺势抬眼看他。

少女白皙美艳的面庞在红色喜服的映衬下更加娇嫩,眉如远山,眸如晨星,唇似瓣,肤如雪,是一个将将长成的美人。

俞景那双幽深的眼睛里没有什麽温度,面上也无波澜,唇轻抿着,定定的看着苏闻琢。

通常他这样看人的时候是有些阴冷的,因为他的眉眼太深,唇也薄。

但苏闻琢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却倏地笑开了,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突然绽放,美得有些耀眼。

俞景微微眯了眯眼睛,苏闻琢的小手已经拉上了他的袖子。

「夫君要去席上吃酒了吗?要记得早些回来啊。」

她说得再自然不过,并不局促紧张,好像他们已经是多年的老夫老妻,这就是寻常的一句叮嘱。

俞景看着她,低笑一声,突然俯身凑近,两只手撑住床沿,将她困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舌尖舔了舔唇角,温热的气息拂过苏闻琢的鼻尖,「今日没有席面,现在就洞房花烛。」

苏闻琢睁大了一双眼睛,「啊?」上一世是这样的吗?

俞景见她怔住,微微低头敛住神色,还想继续说什麽,屋外传来了一个小厮的声音。

「二少爷,三、三小姐要冲进来啦!」

这是俞景的母亲叶姨娘留给他的人,从小与他一起长大,是府里他唯一能说几句话的人,他给对方取了个名字叫朝生。

青黛和泽兰刚到俞府,见这小厮要冲进去,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好在朝生也算懂规矩,在门口就停了,只是表情有些着急。

这俞美琴还真没个消停的时候,俞景直起身子,没有再看苏闻琢,而是走到门边看了朝生一眼,「那就关门。」

往日里俞家正房的几个人找麻烦,俞景从来都是直接关门,不想多废话。

谁知朝生苦着一张脸道:「小的也想关,但是来不及了。」

他话音刚落,俞美琴果然已经冲到了院子里。

「俞景,你那幅字是从哪里偷来的?就你这低贱的身分,进了国子监也只能读最低等的班,陈夫子怎麽可能会认识你,那字若是真的,一定是你偷的!父亲马上就要派人来你院子了,你现在求求我,我还能在父亲面前替你说几句话。」

俞景看着俞美琴撒泼,只是挑眉一笑,眼中的嘲讽再明显不过,「俞老爷来便来了,三小姐不用特意来通知我,下人的活怎麽还抢着干?」

「你!」俞美琴一下就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你等着瞧!」

她不过是不相信俞景会有这麽体面的新婚贺礼罢了,从拜堂开始她就在猜疑。

俞老爷听後觉得也有道理,这字要真是偷的,被偷的定是个大家族,那俞府岂不是要惹上麻烦了?

他这麽一想当即勃然大怒,要让人去俞景院子里将他揪出来。

俞美琴终於得偿所愿了,赶在俞老爷的人之前先到俞景的院子里来耀武扬威一番。

屋里的苏闻琢将外头的吵闹听了个大概,俞美琴的声音实在是太尖了,听得她耳朵疼,而且越听越觉得好笑。

要不俞老爷怎麽只是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呢?就这脑子,稍微大点的官都扛不住。

这幅字若真是俞景偷来的,丢了珍贵字画的人家会闹不说,以俞老爷的性子定是要拿出去炫耀的,盛京城拢共就这麽大,陈夫子单单题字的卷轴也不多,一传十、十传百的,保不准丢东西的人家就知道了呢,这岂不是拿着偷来的东西往大牢里撞!

这麽一想,苏闻琢又开始庆幸了,还好俞景没有受到俞老爷影响,才学这块应该是随了母亲,不然可做不到一朝权臣的位置。

若不是俞景就在门边站着,她此刻已然想上前围观了。

俞美琴狠话是落下了,但後续俞老爷的人却迟迟未来,这显得她站在院中十分突兀且尴尬。

俞景抱胸斜靠在门边,嘴角笑着,面上却一股子沉郁。「三小姐的人还来吗?时辰也不早了,耽误我的洞房花烛,即便是嫡出也有些说不过去吧?」

俞美琴最看不惯俞景这副捉摸不定又阴阳怪气的样子,心里火气上涌,刚准备指着他骂两句,小院外头终於传来了一些声音,隐约听起来好像有俞老爷。

俞美琴哼了一声,给自己撑腰的人总算是来了,这次定能将俞景绑了让他哑口无言!

苏闻琢一直在里屋坐着,此时听到院子里说话的人好像多了起来,於是她走到隔开外间的屏风後面,微微探了探头,朝着俞景喊了一声,「夫君?」

俞景回头看她,波澜不惊,只留下一句,「你等等。」然後便迈出房门,朝院中来人的方向走去。

苏闻琢还没来得及点头,眼前人就不见了,她想了想,偷偷走到门边,往外头看去。

有两个丫鬟替她打着掩护,她放心往外瞧,看见俞老爷还真来了,只是那神色怎麽看怎麽谄媚,跟俞美琴放的狠话相差十万八千里啊。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俞老爷後面跟着一位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者,胡须花白,气质文雅,这就是陈夫子了。

苏闻琢心里有些诧异,陈夫子怎麽会来俞府?她虽然知道俞景那幅字肯定是真的,但没想到陈夫子竟然会亲自来府里给他道喜。

院子里,俞美琴看到父亲来了,面有得色,没细看便走上去跟父亲告状,「爹,俞景还嘴硬,不承认那幅字是他偷的,您快让人将他绑了送到官府去!」

俞老爷脸上的笑僵住,还没来得及训斥这个不长眼的女儿两句,有人先他一步开口了。

「你说俞景偷什麽了?」

俞美琴洋洋得意的神色还没展开就倏地顿住,那副样子滑稽又可笑。

这……怎麽会这样呢?陈夫子难道真的赏识俞景?

要说这陈夫子亲自登门,俞老爷刚刚听到门房来报时也是受宠若惊,不敢相信。

他们这种小门小户哪敢想能有这样的大人物前来啊,更何况他的官职小,学识也只有那样,是万万结交不到这种大儒的。

当下俞老爷就想到了俞景,於是二话不说先当上宾迎了进来,本想寒暄几句,只是陈夫子似乎不想与他多说,直言今日就是来给俞景道喜的。

俞老爷想起今日府中的情景,又看到陈夫子神色有异,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又不敢多说什麽,只能狠狠的瞪了夫人方氏一眼,而後赶紧赔着笑将人往俞景的院子带。

好巧不巧,刚进院子又听见自家女儿这麽一句话,这让他怎麽说?陈夫子会不会觉得他苛待庶子?

这边俞景看也没看面上表情尴尬的父女两人,几步走到陈夫子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见师礼,「见过夫子,夫子亲自过来,晚辈却未能出府相迎,失礼了。」

苏闻琢在门後瞧着,觉得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俞景如此规矩守礼的模样,他虽然面上没什麽笑意,但姿态却不是作假。

看着俞景挺拔颀长的背影,苏闻琢嘴角不自觉带上笑意,她的夫君可真是出色啊。

陈夫子多少知道俞景在俞府的处境,他是很惜才的人,俞景的才学见识皆远超同龄之人,品性也坚毅,只是性子有些沉,他便时常提点。

这次听闻俞景要娶妻,他高兴之余便送了俞景一幅字,又想到他是庶子,怕他在成亲这日不够体面,还特意来给他撑场面。

没想到俞家竟然如此不讲礼数,连席面都没有备,哪像个家里要娶亲的样子?

陈夫子将俞景扶了扶,也没有看一旁乾站着的俞老爷,只对俞景道:「今日你大婚,给我行这麽大礼做什麽?老夫本想着来你这讨你一杯喜酒,没想到府上什麽也没有,真是叫我大开眼界,老夫便只能给你道声恭喜了。」

他这话说得俞老爷面上无光,心里直觉得方氏办事不力,恨不得马上回自己的院子里发一通火。

俞景笑了,「能得夫子这句恭喜,於晚辈来说足矣。」

陈夫子看见俞景的笑,总觉得他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心里竟觉欣慰,把这归功於他娶了妻的缘故。

他做夫子做惯了,免不了又在学业方面叮嘱了俞景几句,俞景都一一应了。

整个过程中,陈夫子半点眼神也没分给俞家其他人,只与俞景叙话。

俞老爷尴尬得面色通红,而俞美琴想起自己刚刚在院中对俞景说的那番狠话,无疑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只觉得周围那些暗暗围观的下人都在看自己热闹。

俞美琴死死地揪着帕子,心里的火气无处发,偏偏又一瞥,看见了在门後偷看的苏闻琢,於是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苏闻琢突然被瞪了,她看向俞美琴,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唇边还有一抹讥笑。

俞美琴不过是仗着方氏给她撑腰就耀武扬威,自己这重生一世的人还会怕她?

那边陈夫子已经与俞景叙完话,正准备离开。

走之前他朝苏闻琢的方向眯了眯眼睛,一手摸着胡子,对俞景笑道:「你夫人我看着倒是有点意思,与你般配。既然已经成家了,日後性子也改改,不然吓着人家可不好。」

俞景没有说话,只是亲自将他送到府门口,目送马车离开後才转身进府。

等他回到院子时,刚刚还热闹的小院已经安静下来。

俞老爷早就满肚子火气的去找方氏了,俞美琴没法借题发挥,也只能回自己的院子撒气,寥寥无几的几个下人看完热闹,早就不见了。

现在的小院,除了苏闻琢带来的那两个丫鬟,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俞景早就习以为常,他径直进屋,没有多看青黛和泽兰一眼,「啪」一下便把门关上。

彼时苏闻琢早就坐到了床边,准备当先前的偷看都没发生过。

因为俞府根本没有备酒席,此时也只是将将过午时而已,本来这段时间应该是苏闻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由丫鬟伺候着吃些桌上的点心填填肚子,然後等着俞景傍晚回来,但现在两人不得不提前共处一室,而桌上也没有点心。

俞景看了看屋子里潦草准备的东西,又看向安静在床边坐着看他的苏闻琢,沉声道:「把衣服换了吧。」

反正今日的一切都不怎麽合规矩,也不像成亲的样子,那喜服也没必要一直穿着了。

苏闻琢什麽也没说,只是温柔的笑了笑,「好。」

明明之前也是大户人家娇养的闺秀,今日这出闹剧下来,竟然一点也没有生气埋怨的样子,俞景的眼神掠过苏闻琢的脸,又不动声色的收回。

他从柜中拿了一套衣服出来,直接去耳房换。

苏闻琢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拐角处,轻轻笑了一下,唤来了自己的丫鬟。

青黛听了吩咐,给她从箱笼里找了一件平日里穿的衣裳,月白色的襦裙,上头绣着成片的并蒂莲,枝叶纠缠,煞是好看。

泽兰慢慢替她拆发,边拆边仔细瞧着铜镜中她的神色。

两个丫鬟心里都觉得有些奇怪,小姐嫁了这麽户人家,怎麽还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青黛忍了几下,还是没忍住,欲言又止道:「小姐,日後我们怎麽办啊?」

苏闻琢看了她一眼,还是在笑,「什麽怎麽办?就是过日子啊。还有,如今我嫁人了,你们可不能再叫小姐,要叫二少爷和二少奶奶。」

青黛的话被打断,只能先点了点头,但还是看了泽兰一眼。

泽兰会意,接着道:「二少奶奶,我们在俞家,日後只怕过不了几天安稳日子。」

「嗯,我知道。」苏闻琢头上的凤冠已经拆了,她起身,微微扬着下巴让两个丫鬟更衣,「日後你们只听我和二少爷的,其余谁的话都不听不信,若是有人为难你们,尽管来与我说。」

「二少爷的话也要听吗?」青黛嘴快,已经先问了出来。

那个二少爷虽然生得好看,但是总让人觉得性子阴晴不定,怪吓人的。

「当然了!」苏闻琢瞥了她们一眼,耳提面命,「我夫君说的话绝不会有错的!」

早就换好衣服在外间桌边自己喝茶的俞景,将里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而後敛目,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苏闻琢换好了衣服,又重新束了发,花了些时间,等一切都弄好了,她才出了屏风。

看到俞景坐在桌边,她垂眸想了想,提起裙子走过去,笑着叫了一声,「夫君,我这件衣裳好看吗?」

俞景转头看她,月白色的裙子衬得她肤色白皙中透着粉,就像娇滴滴的出水芙蓉。

穿着一身寻常布衫的他挑了挑眉,突然用手撑着下巴,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起她来,似乎是饶有兴味的样子。

这苏闻琢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她定会对这桩亲事不满,更何况今日的一切,都显得这迎亲荒唐又可笑。

又或许,这是要先示好,再谈条件?

俞景的眼睛狭长深邃,这样看人的时候透着一股子摸不清的邪气,上一世的苏闻琢还因此觉得俞景心术不正过。

但这一世不知怎麽的,她竟然被看得有些脸红心跳起来。

见他半天不说话,就这麽看着她,苏闻琢脸上渐渐泛起粉色,有点扛不住了。

她轻咳一声,给自己解围,在俞景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也不与他对视了,只是大大的叹了口气,「唉,看来是不太好看啊,都没有人夸我。」

叹完,还要瞥俞景一眼。

俞景望了回去,唇边似是要勾出一点弧度,但很快又像是想起什麽,垂眸压了下去。

苏闻琢见俞景没有搭理自己,也不着急,她觉得两人现在刚刚成为夫妻,以他的性子来说,这样很正常,若不是上一世她死後飘荡了些年,也不会知道他那些小心翼翼的对待和爱护。

俞景不说话,苏闻琢就自己找话说,她微微凑近他,轻声问:「夫君,你饿吗?」

「你会做饭?」俞景挑眉看她,突然这麽一问。

「不会。」苏闻琢摇头。

「哦,我也不会。」俞景继续喝茶,顿了顿又道:「这里虽然下人不多,但做饭的还是有,饿不死。」

意思就是,只能等着吃,好不好吃随缘。

苏闻琢噗哧一笑,觉得俞景配着这张脸,这身阴沉沉的低气压,说出的话反而有些可爱,她以前怎麽没发现呢?

「不要紧,我的丫鬟会做饭,今日先让我的两个丫鬟做吧,过几日我去人牙子那看看,买些人回来用。夫君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也不够,更何况自己买人调教也放心些。」苏闻琢说着便让青黛和泽兰去找厨房做午饭。

她想着自己没事,便邀请俞景,「夫君,我们一起去库房清点我的嫁妆可好?」

俞景还在想苏闻琢刚刚那番话,他有点摸不透她的想法,明明是这样一门亲事,她一个大小姐会如此安於现状吗?连要多买几个人以後用都想好了。

现下又听见这句话,他放下茶杯,笑了一下,「夫人的心倒是比我想的宽一些。」

俞景这话算不得友好,但苏闻琢也不在意,以前她态度那麽差,俞景在她死後都能记着她,现在这些想来都是他的表象罢了。

苏闻琢拉住他的袖子,扬起小脸看他,「能嫁给你我很开心,真的。」

俞景微微垂眸,过了一会,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低声道:「走吧。」而後朝门外走去。

苏闻琢看着自己空了的小手,抿了抿唇。

他这就有些别扭了,要不是上一世的种种是自己死後亲眼所见,还以为他不喜欢她呢。

那她就看看俞景能藏到什麽时候!

跟在俞景身後,两人到了小院的库房。

这房间与其说是库房,不如说是摆放杂物的地方。

俞景一个庶子,如今在俞府这麽个情况,自然也不会有什麽得赏的机会,里头杂七杂八放的都是下人们平日里做工要用的东西。

现在因为要放苏闻琢的嫁妆,昨日才匆匆打扫了一下,就这还没打扫乾净,苏闻琢走进去都能看到窗框边上的小蜘蛛网。

潘氏面子做得足,箱子的抬数倒是挺多的,库房摆不下,有些都摆到了外头的走廊上。

苏闻琢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过来,永安侯府也没给她再安排陪嫁,是以现在这些箱笼没人看着,好在钥匙在她身上。

俞景靠在门边看着她开箱子,每打开一个摇一次头,间或还要冷笑一声。

他心里说不出是什麽感觉,只觉得此时的苏闻琢与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早些时候有些阴沉沉的天空此刻终於放晴,几缕阳光恰好照在俞景的脸上,给他侧脸的轮廓镀上浅金色的光晕。

他一半的身子被阳光照亮,另一半隐在昏暗的房中,像一个被拉扯的影子。

苏闻琢开了几个箱子,冷嘲一句,「我这个婶婶也是个聪明的,三匹绫罗三幅画就装一个箱子,凑数凑得倒是高明。」

俞景闻言收回思绪,直起身子走上前看了几个开了的箱子一眼,里头的东西确实寥寥,又看看苏闻琢手上拿着的嫁妆礼单,上头斗大一个字,难怪写了长长一串。

他微微皱了皱眉,只是很短暂的一下,等苏闻琢看过来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色。

苏闻琢没有注意,只朝他撇了撇嘴,「想来我婶婶也不会给我准备什麽好东西,这些都是凑数的,不点了,晚些时候我再给夫君看我自己带的嫁妆。」

父母留下了很多东西,叔叔婶婶不好都占去,怕被人说闲话,所以都是她自己收着的,加之她快要及笄的前几日,母亲给了她几间铺子的地契,说是她可以开始学着打理了。本来说剩余的铺子在她出阁後会放入她的嫁妆里,不过礼单上没有,多半是被婶婶占了。

苏闻琢重生回来的那几日便偷偷让青黛和泽兰收拾自己的东西,所有能带走的,她半点都不会留给叔叔一家。

俞景听了她的话,笑了一下,「夫人很坦诚,我一个庶子真是受宠若惊。」

哪知苏闻琢听完却有些不高兴,她想了想,信誓旦旦道:「夫君,你不能妄自菲薄,你要知道,像你这麽丰神俊朗、气质卓然的庶子,整个盛京城里也是不多见的。」

俞景难得被噎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道怎麽接她的话。

苏闻琢看他顿住,倏地笑开,这一世她别的没学会,最先学会的就是对待他一定要把心里的喜爱表达出来,不然他就会很「体贴」的远离她。

俞景没想到怎麽接话,索性不接了。

两人一前一後出了库房,再回到主屋时,青黛和泽兰已经开始往里端菜了。

见两人回来了,泽兰和青黛规矩的行了礼,叫了声,「二少爷,二少奶奶。」

俞景看了她们一眼,点了点头,然後进了屋。

苏闻琢朝两人眨眨眼睛,悄声道:「表现得好!」说完跟在俞景後头走了进去。

俞景在桌边坐下,他听力很好,纵然苏闻琢说得小声也叫他听着了,朝她看过去。

苏闻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坐在他旁边,等着丫鬟递帕子过来擦手。

这院子能用的下人实在是太少了,以前青黛和泽兰作为大丫鬟是不用做这些的,现在也只能顶上了。

俞景看着两个丫鬟忙前忙後的,便朝外头喊了一声,「朝生。」

「诶,小的在!」

朝生也不知道在哪里待着,来得倒是快。

俞景看着他,然後朝着苏闻琢的两个丫鬟扬了扬下巴,「学着做。」

朝生有些惊奇,他家少爷向来是不用人伺候的,所以他一般只在少爷外出读书时陪着做书僮,在院子里只有少爷需要的时候才过来。

怎麽只是成了亲,少爷就需要布菜啦?

疑惑归疑惑,朝生还是学得很快的,看见那两个丫鬟围着苏闻琢转,他便围着俞景转。

泽兰看见朝生来了,心里松了口气,她们平日里都是照顾二少奶奶的,要再分神顾一个,二少奶奶这边便要怠慢了。

这麽一想,泽兰突然觉得,二少爷是不是不想怠慢了二少奶奶,才让小厮过来的啊?

这顿饭吃得很快,本来厨房里可以用的食材也少,青黛和泽兰想了不少办法才让菜色多一些。

用过饭後俞景便准备离开了,苏闻琢问了一句,「夫君是要去书房吗?」

俞景应了一声,又道:「晚饭我不会在家用。」

「啊?」苏闻琢有些失望,今日还是洞房花烛呢!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夫君出门路上小心。」

俞景出门应该不会再跟她打招呼了,就现在叮嘱了吧。

站在门边的俞景顿了顿,突然回身,专注的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莫测,「不用勉强与我套近乎,有什麽不满和要求可以等我回来一并说。」

留下这句话,他大步流星的走了。

苏闻琢撑着脸颊,看着他背影消失,叹了口气。

她最怕的就是这点,俞景可能觉得她是在勉强自己,又或者几番示好都是另有所图。

她能理解,俞景这样长大的人,心里总会有层层壁垒将那颗柔软的心保护起来,绝不轻易外露,就像上一世对她的爱意,她都是在死後才知晓。

正因为如此,俞景如今所说所做的一切,在苏闻琢这里都成了有迹可循。

他怕她觉得委屈吧,所以她一点也不会生气,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苏闻琢最後还是没能等到俞景,忍不住趴在窗边睡着了。

今日明明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尽管今天的一切都不符合规矩,但苏闻琢还是让屋里的龙凤喜烛一直燃到了天亮。

她想着,即使什麽都不遵守,长长久久、白头到老的规矩,她还是想要遵守的。



第二天苏闻琢很早就醒了,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有换,但人好好的躺在床上,被子也盖好了。

她眨了眨眼睛,坐了起来。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睡过的痕迹,她猜测俞景昨夜应该是回来了的,但没有留宿在屋里。

苏闻琢叫来了两个丫鬟,问道:「昨夜二少爷有回来吗?」

青黛点点头,「回来了,进了屋里一趟,很快又出来了。」

泽兰也说:「二少爷说您已经睡了,让我们不用进去吵您。」

「这样啊……」苏闻琢喃喃一句,让她们给自己洗漱梳妆。

与此同时,小院书房里,俞景已经在桌前坐了一会了。

他翻过一页书,眼睛却看向窗外。

院子里的草木缺乏打理,长得凌乱,但不妨碍它们已然茂盛。

院子里种了些不知名的花,如今已经开了,粉白色的,有些像苏闻琢昨夜趴在窗边睡红的脸。

他想起昨夜回屋时所见到的景象。

夜晚的风带着些许凉意,这样睡一晚,第二天可不会好受。

俞景站在屋里看了她一会,最後还是走上前,轻轻将她抱到了床上。

她很轻,在他怀里好像没有什麽重量。

他办完事,路上想着苏闻琢是不是会记得他下午说的那番话,将条件开诚布公的讲出来,没想到回来时她已经睡了。

俞景给苏闻琢盖了被子,她的头发在枕边散开,有几缕拂到了脸颊上。

他不自觉的伸出手想替她捋一捋,最後堪堪将手停在她的颊边,顿了顿又收回来。

从床边起身时,俞景低着头,刚刚抬起的那只手在身侧微微拢了拢,又松开,什麽也没抓住。

就在他出神的片刻,朝生已经进来了。

「少爷,少奶奶喊您去用早饭,还说一会要去给夫人敬茶。」

第三章 敬茶不给面子

说起敬茶,这是当朝成亲的规矩。

新婚妻子在第二日给长辈敬茶以示融入家族,这是整个俞家的人都要在场的。

上一世苏闻琢没有去敬茶,毕竟她根本不想融入俞家,但这一世便不同了,她不想融入俞家,但也不会让方氏抓到把柄。

俞景与俞家的关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日後她少不得有要和方氏对峙的时候,在规矩礼教方面自然要避免落人话柄。

更何况,以她对方氏的了解,这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女人,有些心思,但并不如世家大族的主母一般将事情考虑得面面俱到,今日这敬茶,方氏定会对她为难。

这也正好合了她的意,日後说起来,也是方氏苛待他们夫妻的「实绩」之一。

俞景从未将俞家的任何一个人当做亲人过,这个敬茶他本是不想去的,但听到朝生的话时,他顿了顿,还是起身回了主屋。

苏闻琢已经洗漱梳妆好,在桌前等着他用早饭了。

见他进屋,她笑道:「夫君快来,青黛说今日厨房里实在是没什麽了,这些是她出府买的,暂且先尝尝吧。」

其实这桌早饭已经比俞景平日里吃的不知道丰盛了多少倍,但他想,苏闻琢早些时候在永安侯府,吃的用的应当都比这矜贵的不知多少倍吧,他们始终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走过去坐下,也没说什麽,自顾自的吃东西。

苏闻琢也不介意,脸上有着淡淡的笑。

她早上吃的不多,一碗甜粥就饱了,接过泽兰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开始捧着脸盯着正在喝粥的俞景看。

昨天她就发现了,俞景吃饭并不是那种慢条斯理的,但却一点也不狼狈。

苏闻琢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麽了,总想盯着他看,怎麽看都觉得他着实优秀。

她的目光太直白,俞景吃着吃着就停住了,心想换谁被这样盯着都要吃不下饭吧。

他放下碗朝苏闻琢看过去,狭长双眸里的神色阴晴不定,看起来有些危险,声音也有点沉,「夫人,你在看什麽?」

本想吓一吓苏闻琢,没想到她面不改色的来了一句,「夫君用饭的样子太好看了,我一时没忍住,哎呀。」

俞景无语,你又在哎呀什麽?

苏闻琢这两日说的话时常出乎俞景的预料,他索性放下筷子凑近她一些,眯着眼睛冷冷道:「夫人,我不太喜欢别人耍心眼,有话还是直说的好,我能办的自然会办到。」

他答应这门亲事是有些隐情和私心,但他也希望彼此的距离能够让她舒心一点,如果他能做到的话。

谁知苏闻琢好像根本没听出他的话中有话,也不在乎他阴阳怪气的态度,直接抽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娇声道:「有一粒米,有点影响夫君的形象了。」

嘴边好像还残留了丝帕柔软的触感,俞景直起身,食指不经意在桌上点了点。

苏闻琢好像根本不怕他,连夫子都说他性子太难捉摸,过於沉郁,她却能面不改色的对他表示亲近。

俞景藏在心里的某个小盒子,紧闭的一角微微开始有些松动,很快又被他按住。

待早饭用完,两人便去往俞府西边俞老爷和方氏的秋棠院。

秋棠院是俞府最大的一个院子,离俞景的这个小院有些距离,但苏闻琢也不急,慢悠悠的走。

等两人到院里,一家人已经在堂屋里等着了。

主位上坐着的自然是俞老爷和方氏,下首两边各坐了两个美妇人,看起来应该是俞老爷的侍妾。

俞老爷的四个小妾都生得貌美,但生了孩子的也就两人,何姨娘生了两个女儿,怯生生的站在她後面低着头。张姨娘生了一个儿子,应该是府里最小的孩子,两三岁的年纪,被她抱在怀里。

这样看来,後院还是在方氏的掌控之中,俞景好像完全是个意外。

难怪方氏处处针对他,苏闻琢垂眸心想,俞景能长这麽大,这麽出色,着实不容易。

见他们姗姗来迟,俞美琴眉头一皱,对着方氏娇滴滴道:「娘,您从来就教导我们要有礼数,现在看看,怎麽大户人家的小姐礼数还不如我呢,您都等了老半天了。」

方氏有些胖,长得不算好看,但看起来是个喜欢打扮的。

她摸着手上的玉镯,先是对着俞美琴说了一句,「琴琴可不要学。」接着又看向站在屋子正中间的两人,端起了主母的架子,扬声道:「作为新妇,敬茶这日竟然让长辈等了这麽久,永安侯府的教养便是如此?」

旁边的俞老爷对这事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边坐着的姨娘们都低着头,反正也没有她们说话的分。

方氏算盘都打好了,新妇敬茶本来就是要敲打的,她这个做婆婆的敲打几句怎麽了?

谁想到苏闻琢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话里的不满,只是温温柔柔的笑了一下,「现在辰时刚至,我也没想到夫人竟然这麽早呢,估计是年纪大了夜晚睡不熟吧,夫人可要好好注意身体才是。」

话音刚落,离苏闻琢最近的一个姨娘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被方氏狠狠的瞪了一眼。

苏闻琢这是说她老呢,还是在咒她身体不好!

方氏在俞家後院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哪里被人这样说过,当下便横眉冷眼的想发作。

苏闻琢瞧她准备开口,根本不给她机会,两步上前,一杯茶就塞到了她面前。

方氏吓得身子往後一仰,都不知道这杯茶打哪冒出来的,她不是还没喊上茶吗?

其实今早要敬的茶苏闻琢早就要青黛准备好了,她懒得跟俞家人磨蹭,敬茶不过是走个过场。

青黛一直端着小盘子跟在苏闻琢身後,刚刚俞美琴和方氏为难苏闻琢,反而没人注意她身後的青黛了。

苏闻琢看着方氏,脸上还是笑咪咪的,「夫人,喝茶?」

她没有叫母亲,方氏自觉抓住了把柄,把茶往旁边重重一放,「新婚第一日敬茶竟然还叫我夫人,当真是不把自己当成俞家人,我今日便要好好敲打敲打你这个不知礼数的!」说着便想抓苏闻琢的手腕打她手心。

一直站在後面冷眼看着的俞景这时候眉头皱了起来,他两步到了苏闻琢身後,迅速抓住了方氏的手。

苏闻琢其实自己也能抓住,但俞景上前来保护她的感觉很好,她心里忍不住翘起了尾巴。

不过她还是伸出手,轻轻将俞景的手拉下来,包裹住,软声道:「夫君,我没事。」

俞景看了她一眼,抽回手,狭长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流光。

他收回目光看向方氏,声音有些沉,但却带着笑,「俞夫人,来年您大儿子便要春闱了,我劝您还是积点德吧。」

方氏现在看到俞景就烦,哪里还管他说什麽,俞老爷却听进去了。

俞景与陈夫子交好,陈夫子如今在当朝文人墨客中的地位可不一般,大儿子确实是来年要跟俞景一起应试,俞景回头要是跟陈夫子告状,说大儿子坏话怎麽办?

於是他出来打圆场了,「好了好了,今日到底是敬茶还是吵架的?不过苏氏你也是,都成亲了怎麽还未改口呢?」

苏闻琢见轮到自己说话,她垂眸轻声道:「我瞧着夫人老爷也没有准备改口的红封,那我也不好勉强不是?索性算了吧。都说夫唱妇随,我跟着夫君叫也好,俞老爷觉得呢?」

俞老爷还能怎麽觉得,这改口红封,他们还真没有准备!

说来这又是方氏的主意,她昨夜被俞老爷训了一顿,马上岔开话题说这个新媳妇是低嫁进府,头天敬茶,他们作为长辈一定要立规矩,挫挫她的性子,不然日後可不好管教,这红封便先不准备,看她的表现。

再者,永安侯府多有钱啊,嫁妆都是她自己收着了,他们家可没有那麽富裕,何必给她白送钱。

俞老爷当时也不知怎麽的,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就真这麽做了。

只是两人都没有想到苏闻琢是这麽个性子,什麽事都直接捅破了,这样一说,显得他们做长辈的多失礼。

俞老爷还想补救,苏闻琢没给他这个机会,当下也是一杯茶奉上去,然後福了福身子,还是温温柔柔的,「晚辈给二老敬了这杯茶,上好的雨前龙井,宫中御赐,想来俞家平日里喝不到,二老好好享用吧,我与俞景还有些事,就不耽搁二老品茶了。」

方氏被苏闻琢这番做派气得手都抖了,俞美琴赶紧扶住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闻琢。

世家大族的小姐不是最看中辈分礼节吗,长辈的话她怎麽也随意反驳呢?

苏闻琢并不管他们,拉着俞景朝外走,末了还扬声吩咐青黛一句,「诸位姨娘的茶也上了吧,好茶要与众人分享嘛。」

宫中进贡的雨前龙井是西湖每年最好的一批龙井,千挑万选出来的,皇上有时会赏给各位王公大臣,永安侯府多得很,苏闻琢父亲爱茶,这些是他留下的。

苏闻琢走得潇洒,只给堂屋里的众人留了个背影。

反正她茶也敬了,除了没改口也没什麽错处,更何况没改口还不是因为没有红封,一切都合情合理。

苏闻琢对自己在俞府的第一次亮相还算满意,而俞景刚刚对她的保护算是意外的收获。

一旁的俞景看着她拉住自己袖子的手,唇角微微抿着,这一次没有再将袖子抽出来。

两人走後,俞老爷感觉自己好像被小辈抓住把柄怼了一番,心里一团气梗得难受,当下训斥了方氏一通,然後气呼呼的出府了。

方氏心里早就怒不可遏,俞老爷走後当场就拍了桌子,将满心的火气洒在姨娘们身上,但四个姨娘都默不作声,只等方氏发完脾气,然後默默的走了。

俞美琴见着方氏发脾气,气得脸都红了,连忙上去拍拍她的背,「娘,您别气坏了身子,反正苏闻琢已经嫁到了我们俞府,我们有的是时间收拾她!」

方氏缓了好一会才瞪着眼睛恶狠狠道:「你让人去叫阿威来,我要查查这个苏闻琢,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俞美琴点了点头,眼睛瞥到了几个姨娘桌上的那几杯茶,突然想起了什麽,凑到她耳边,「娘,苏闻琢的嫁妆似乎很丰厚。」

永安侯府准备的嫁妆,即使在苏闻琢的眼里是些凑数的,但在俞家这样的小门小户看来,有许多都是好东西了,像这御赐的龙井,俞家这种人家不走大运可是得不到的。



苏闻琢不知道,就这点东西还让俞家母女惦记上了,此时她正在库房看着那些凑数的嫁妆伤脑筋。

想了想,苏闻琢觉得许多华而不实的东西能卖就卖了吧,她现在手上几间铺子虽然营收比较可观,但她和俞景以後的开支肯定是不会动用俞家中馈的,方氏经过这次之後还不知道以後会怎麽克扣他们呢,银钱自然还是多备些的好。

苏闻琢让青黛和泽兰将东西分门别类归置到一起放好,多余的空箱子便处理了。

因为青黛和泽兰到底也只比她大几岁,所以她又唤来了朝生帮忙。

朝生平日里多是跟着俞景的,但昨日之後,他一下便看清了院中的新形势,自家少爷对少奶奶有点不一般呢!

於是面对苏闻琢的吩咐,他答应得很快,还带了院里几个下人来搭把手。

苏闻琢看着一夥人忙完,日头渐高,快要到用午饭的时辰了,她起身往主屋走,边走边吩咐泽兰,「去厨房看看今天厨子做饭没有。」

俞景成亲,国子监给他准了三天的假,苏闻琢进屋时没看见他,想着他应该是在书房里温书,便没去打扰。

过了一会,泽兰便回来了,但脸色却不大好看。

苏闻琢挑了挑眉,问道:「怎麽了?」

「奴婢去厨房的时候厨子还没有开始做午饭,都这个时辰了,还是奴婢催促了他们才有动作,只怕今日用午饭的时辰不会早,要不奴婢去桂芳斋买些点心回来,您先垫一垫肚子吧?」

青黛站在苏闻琢身後,闻言忍不住嘟囔道:「这也太过分了,二少爷即使是个庶子,那也是他们的主子啊!二少奶奶,这可怎麽办?」

苏闻琢抿了抿唇,沉吟了一会,而後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淡淡道:「无妨,先看看情况,待回门的日子过了之後,你们便随我去人牙子那挑人,至於院里原本的这些下人,总要立立规矩。」

说完这句话,她便让青黛拿了绣筐过来,安静的坐在桌边绣起荷包,那是她准备送给俞景的。

苏闻琢还准备给俞景做两身新衣裳、新腰带、新鞋子,总之她恨不得都做新的。

这两日她看到俞景穿的都是旧衣服,料子也是很普通的棉料,她只觉得这完全配不上夫君的气质嘛。

没多久朝生便来禀报,说厨房的饭菜做好了,可以用饭了。

苏闻琢放下绣筐抬起头,看向朝生,问:「去跟二少爷说过了吗?」

朝生点点头。

其实少爷没成亲之前,他都是直接把饭菜从厨房端到书房去的,因为少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

这次是少爷让他跟少奶奶说一声,再端菜上来。

厨房陆续将几碟菜摆上桌,苏闻琢看着这一盘盘菜,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菜色寡淡,瞧着都不新鲜,这真的不是剩饭剩菜?

上一世虽然院子里的下人对他们不怎麽上心,但是平日里吃的好像也没有这麽差吧?

稍微想一下,苏闻琢便猜到了个大概,这多半是方氏吩咐下来的。

她丝毫没给方氏面子的「敬」了一杯茶,估计她走後俞老爷又训斥了方氏一通,方氏想来应该是气坏了。

苏闻琢冷笑一声,抬手叫停了上菜的下人,「够了,这菜怎麽端上来的就怎麽撤下去,你们端得出手,我可吃不下,堂堂一个七品官老爷家里竟然就给主子吃这些,谁给你们的胆子!」

厨房的人没想到苏闻琢会突然发难,一时间顿在了原地。

关於苏闻琢在嫁进来之前的那些流言蜚语,大家都是听过一些的,想着一个名声坏了的孤女嫁给了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大家半斤八两,能高贵到哪去?

但他们错了,苏闻琢在永安侯府那十五年的嫡出小姐可不是白做的。

她美艳的小脸紧绷着,由青黛扶着慢慢朝定在原地的下人走过去。

俞景从回廊走向主屋时,看到的便是这麽一幅场景。

少女尖尖的下巴微微扬着,娇艳的脸上面无表情,竟然衬得凌厉了几分。

她冷淡的看着站在对面明显有些无措的下人,冷声道:「你去将这个院里所有人都叫出来,外面候着。」

俞景一挑眉,没再往前走,而是抱胸靠在回廊拐角的柱子後面,静静看着苏闻琢接下来的动作。

他的眼里有一丝兴味,很快又隐了下去。

苏闻琢没有注意到俞景已经来了,她就这样站在屋前的台阶上,背脊挺得很直,像一株倔强的白杨。

等了一会,院里的下人们陆陆续续来了,看到苏闻琢冷着脸,比较老实的立刻就慌了神,赶紧低头站好,不敢说话。

有些人却不太当回事,他们在这个院子里懒散惯了,反正是夫人吩咐的,对这个庶子不用上心,一切怎麽敷衍都没事,有时候看到什麽朝夫人院里递点消息,还能得赏。

苏闻琢冷眼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等到刚刚那个下人走上前来跟她哆哆嗦嗦的说了一声「人来齐了」,她便朝泽兰看了一眼。

泽兰会意,从屋里搬了一张椅子出来。

苏闻琢好整以暇的在椅子上坐下,青黛马上递了杯茶给她。

她没有喝,用茶盖轻轻拂开飘着的茶叶,一下一下,发出轻响。

下头站着的人有些还在窃窃私语,时不时朝坐在上头的她看一眼。

突然,苏闻琢将手中的茶杯猛的掷了出去,杯子应声而碎,清脆响亮。

她这一下来得突然,下面的人瞬间懵了,有的还被吓得一哆嗦,当下整个院里马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苏闻琢一双漂亮的眼睛神色锐利,从众人身上一一掠过,竟然让人感受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沉默让氛围变得压迫,有人连汗都出来了。

这才是苏闻琢要的效果,她摸了摸被茶杯外壁烫得有些红的指尖,没有看下面站着的一群人,声音却很清晰,「今日叫你们来就是立立规矩,谁是主,谁是仆,什麽时候该做什麽事,该说什麽话,我希望你们记清楚。」

她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台阶下走,「我不管从前这个院里是什麽样,从今日起,我和二少爷就是这个院里的主子,你们这些人,我也不管听了谁的吩咐,在我这里,做不好事就走,乱嚼舌根的就拔舌,不敬上的就挨板子,於主子有功的便赏。」

话音落下,她已经走到了那一众低着头的下人面前。

苏闻琢看了他们一眼,身上的气势惊人,那是在永安侯府养尊处优十几年,父母悉心教养下的矜贵与笃定,是上流世家小姐们身上才有的一种天然的优越。

下人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哪怕心里还各怀鬼胎,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了。

苏闻琢自然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方氏安排的人,但她也不怕,接着道:「今日在厨房的都有哪些人,现在站出来。」

下人们左看看右看看,有几个不情不愿的站了出来。

苏闻琢瞥了一眼,三个人,她冷哼一声,「我对下人不算严苛,但说谎的下人,我现在就可以揪出来就地打杀,连俞夫人都挑不出我的错处来。若是不站出来,所有人连坐,五十大板。」

有人一听连坐便有些慌了,推推搡搡的,最後又推了一个人出来。

那个人是在後厨打杂的,身材瘦小,长得有些贼眉鼠眼,他先是看了苏闻琢一眼,而後才不情不愿的在站出来的三人旁边站好了。

苏闻琢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对朝生扬了扬下巴,「将他们带去管家那里,就说以下犯上,这些人我不要了,管家若是为难你,让他来找我。」说完又瞪了几人一眼,警告,「若是不跟朝生走,我不介意亲自带你们去,看看是你们几个下人重要,还是你们俞老爷的面子重要。」

一句话让刚刚想要撒泼辩解两声的人当即住了嘴。

说白了,他们都是下人,卖身契都在府里压着,正儿八经的主子发话,还有理有据的,谁也不是傻子,还替他们出头。

朝生原本在一边看热闹,没想到突然被点名,他下意识朝俞景看了一眼,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那四个人出了院子。

这时候苏闻琢才发现俞景在不远处,她刚刚还紧绷着的小脸突然就生动了起来,没再管还站在那等着她训话的下人们,提着裙摆朝他小跑过去。

待到了俞景跟前,她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抱怨道:「夫君来了都不跟我说,你是不是在看我发脾气然後在心里笑话我?」

俞景看着她此刻面上全然不见刚刚对着下人时的冷然,又是一副娇娇俏俏小姑娘的模样,狭长的眸子里透出点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他慢慢的凑近苏闻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鼻尖擦过她细嫩的脸颊,薄唇堪堪要抵上她的耳尖。

俞景的声音很轻,呼出的温热气息将苏闻琢白玉似的耳朵染红。

「没看出来,夫人还有些手段。」

下人刚刚被训斥了一通,此刻正安静着,这让苏闻琢对俞景的声音更加敏感。

她只觉得耳朵被烫了一下,听了他的话又开始担心他会不会觉得她太厉害?

苏闻琢想到了方氏,若是俞景将她看成与方氏一样的人,那可怎麽办?会就此不喜欢她了吗?难道上一世他是因为看她可怜才怜惜她的?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问题从苏闻琢的脑子里冒了出来,她突然就慌了神。

俞景一直看着她,将她的神色明晃晃的收进眼底,他不知道她在慌什麽,按理来说她根本不会在意他的看法。

苏闻琢有些蔫了,她想跟俞景解释两句,却不知道怎麽开口才好,垂眸喃喃,「我其实不是这样的……」

少女挽了发髻,低头的时候,雪白纤细的脖颈映入俞景的眼里,脆弱又美丽。

她好像完全没了刚刚在下人面前的气势,也不复之前看着他时言笑晏晏的鲜活之姿,成了被雪压着摇摇欲坠的小花,恹恹的。

俞景的心里有那麽一瞬微微窒了一下,差点就想要抬手摸摸她的头。

不过最终他什麽都没做,只是看着那些下人又说了句,「在俞府,有些手段也不错。」

苏闻琢闻言抬头看他,一下又来了精神,满怀期待的问:「夫君是在夸奖我吗?」

俞景垂眸瞥她一眼,「夫人就当是吧。」

他的神色没变,原本狭长阴郁的双眸里却好似有点笑意,说完便负手离开,朝主屋走去,底下站着的那些下人他看都没看一眼。

苏闻琢见状,赶紧跟了上去,不知为什麽好像有被夫君安慰到呢?

因为午饭撤了,苏闻琢让青黛在院子里挑个看起来老实的丫鬟去旁边清水街的春风阁打包几样回来,先应付了这一餐。

中午她敲打了这些下人一番,晚上应该便好了,不过要买些人回来自己用的事还是要尽快办了。



朝生带着四个下人来找李管家,将苏闻琢的话说了一遍。

早晨的时候苏闻琢敬茶的事已经在府里下人的口中传了一圈了,李管家自然也是知晓的,他一时拿捏不准自家老爷对於这位新媳妇的态度,只能先将那四人收了让朝生回去。

回过头,他就来了秋棠院。

方氏坐在椅子上,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上戴的红宝石戒指,一边听李管家讲话。

待李管家说完,话音刚落,她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很响的一声,将李管家和她身边的大丫鬟翠莲都吓了一跳。

「一个克死父母的扫把星倒还学会蹬鼻子上脸了!还当自己是侯府小姐呢?不知好歹!」方氏声音尖利,气得脸上的肉都抖了一下。

苏闻琢那番话定是说给她听的,要给下人立规矩,不就是在说她对後院的下人管教无方?

不仅如此,还特意揪出几人丢给李管家,说他们伺候得不好,这根本是明晃晃的挑衅!

翠莲最会看脸色做事,见此,连忙轻轻拍了拍方氏的背,「夫人您消消气,一个刚嫁进府里的新妇不知天高地厚,您日後有的是搓磨她的机会呢,何苦气坏了自己。」

方氏喝了一口茶顺顺气,又冷哼一声,那双小眼睛里阴恻恻的,「确实不知天高地厚,日後有她好看的!」

她吩咐李管家,「俞景的院子你再盯紧些,苏闻琢既然退了人,你就重新安排人进去。她不是要大小姐的派头吗?那便多安排几个,我倒要看看她用是不用。」

等李管家领了吩咐走了,方氏想了想,又对翠莲说道:「你再去打听打听永安侯府和苏闻琢现在的关系,仔细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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