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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დ资讯] 安忆《江山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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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28 12: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安忆《江山聘》

{出版日期}2021/05/05

{内容简介}

误把佳人当公公,本皇子的道歉方式为──
迎卿为后,共享江山,一生一世一双人!

好不容易打点进入东宫当差,没享福多久就因宫变而死,
重生後赵嘉禾决定待在冷宫不挪窝,有机会再抱一抱未来皇帝宋砚的大腿,
谁知她为了抱大腿过度用力,被太子派到宋砚宫中当细作,
呜呜,怪她不该引起皇子们注意,而且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宋砚!
於是她靠着厨艺站稳脚跟,用美食哄得宋砚服服贴贴,
然而她太过奋发向上,莫名成了宋砚的心腹,得知他装废物的秘密外,
甚至走入宋砚的心,让他宁可不娶贵女也要与她在一起,
两情相悦是很好,可她在宫中的身分,是个女扮男装的太监啊……


第一章 冷宫重生

已是深秋,皇宫内的景色却依旧姹紫嫣红,红花绿叶,似乎还是春天,御花园里的菊花正值花期,一朵朵争妍斗艳,好不热闹。

如此好景,如今却是无人观赏,皇宫内外,各处都噤若寒蝉。

几日前先帝驾崩,宫中大恸,上下皆身穿缟素,以祭先灵。先帝入殓後,众大臣便商议太子继位事宜,本来商量得好好的,七皇子竟发动宫变,派兵围了金銮殿,抢了太子的皇位,还把太子软禁在东宫。

东宫周边围了一圈身披战甲的侍卫,个个神色肃穆,阳光下,腰间的刀闪着凛凛寒光。东宫内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瑟瑟发抖。

赵嘉禾尽量缩着身子,跪在最後面。

今日便是继位大典,七皇子宋砚成功登基为帝,年号景淳。

赵嘉禾不知道新帝会如何处置先太子,但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先太子的下场肯定不会太好,而她作为东宫里面的内侍,自然也难逃一劫。

她觉得她很是可怜,好不容易买通了东宫总管,从凄凄惨惨的冷宫来到东宫,她以为会有一个好前程,没想到还没有赚回买路钱,就摊上了皇位之争。

她暗暗後悔,为什麽当初不好好待在冷宫,虽然冷宫吃得不好,住得不好,但是至少不会像如今这样,小命不保吧?

他们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上午,赵嘉禾的腿隐隐发麻,有些支撑不住了。

正当她头晕目眩之时,外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唱喝,「陛下驾到!」

赵嘉禾被这声音一吼,顿时心里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跟着喊了三声「万岁」。

她跪在地上,头压得很低,只能看到眼前一片明黄色的衣角拂过,带着龙涎香的味道,十分好闻。她不敢乱看,只能低着头,死死盯住地上的一块石头。

「皇兄,臣弟来看你了。」

新帝的声音很是清朗,如一阵春风拂面,让人想到了雨後初晴的天色,清新宜人。

先太子宋铖身上还穿着素衣,金冠歪斜,头发散乱,眼中满是血丝,憔悴不堪。

他的手脚皆被铁链拷住,坐在椅子上,目光含恨,睚眦尽裂,大吼道:「宋砚,你个乱臣贼子,你这是谋逆,父皇在天之灵不会安息的!」

宋砚看他被铁链拷在椅子上仍拚命地挣扎,眼中晕开一抹笑。

「皇兄,你还记得吗?八岁那年,我也是这样被你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你们把我扔在冷宫里的一个小屋子里,我被饿了三天三夜,如果不是有宫女路过,我可能会被饿死在那里。」宋砚声音轻柔,娓娓道来,彷佛说的不是自己。

宋铖一愣,目光茫然,怒道:「宋砚,你不要血口喷人!」

宋砚看他一副记不起来的模样,反倒笑了,「是啊,皇兄你贵人多忘事,那些欺侮我的事情,转眼就被你抛在脑後。」

他动作优雅地坐下来,目光温和,像是在和友人寒暄,「九岁那年,你们把我推入湖中,寒冬腊月,湖水冰冷刺骨,我回去後就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

「十岁那年,我因为在父皇面前得了赞扬,你就联合其他皇子,把我堵在御花园揍了一顿,我三天不曾下床。

「十一岁那年,你们把我的弓箭折断,害我在狩猎场上被父皇责骂。

「十二岁那年,你惊了我的马,害我从马上跌下来,养伤一个月——」

他声音温润如玉,一桩桩一件件,细细数来,每说一件,宋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当年他看不惯宋砚,明明是低贱的宫婢之子,却处处抢他风头。

明明他才是皇后之子,中宫嫡子,未来储君,却被他处处压制。

国子监里,宋砚过目不忘,出口成章,深得太傅喜欢;狩猎场上,他的箭法马术在众皇子中极为优异。

父皇多次夸赞宋砚,他看得出来,如果不是宋砚的生母身分卑贱,这一国储君的位置,不会是他的!

所以他处处打压他,联合其他皇子孤立他,後来宋砚渐渐地收起锋芒,变得平庸起来,他也就不再关注,没想到宋砚居然是装的!居然敢发动宫变,谋朝篡位!

「宋砚,就算你说的事情都是我做的,那又怎样?你生母只是个卑贱的宫女,你血统低下,居然妄想九五至尊的位置,本宫才是太子!」

宋砚低低笑开,如金石相撞,低沉悦耳,他似是极为愉悦,语气轻快,「是啊,你是太子,朕是皇帝!你是臣,朕是君!」说完,语气忽然冷下来,带着寒意,「所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宋铖看到他眼里的杀意,惊恐道:「你不能杀我,本宫是太子!」

宋砚摆摆手,就有人端着一杯酒进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金杯玉盏,流光溢彩。

宋铖面色狰狞,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是他被缚住手脚,那杯酒尽数灌进他的嘴里,不多时,他的挣扎就逐渐小下去了。

赵嘉禾听到里面的声音没有了,内心「咯噔」一跳,完了,这个皇帝当着他们的面毒杀了先太子,想必是没有留他们性命的意思了,毕竟,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果然,宋砚出来後,冷冷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其中大部分的人都跟着宋铖一起欺辱过他,寒声道:「都给先太子陪葬了吧!」

赵嘉禾绝望地跪在地上,耳边是宫女太监的惊叫声,听着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鼻尖是浓重的血腥气,她抬起头,终於看清了新帝的容貌。

俊美无俦,气质冷沉,身穿皇帝冕服,头上的冕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死死盯着他,想要记住这个要她性命的人!

胸前传来剧痛,她意识模糊的时候,好像看到了新帝往这里看了一眼,一双眼黑沉沉,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起来起来!偷什麽懒!都给咱家起来干活了!」耳边是尖细的叫声,赵嘉禾皱了皱眉,这谁啊?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她不耐烦地睁开了眼,「吵什麽?吵得鬼都不安生!」

眼前是一座破败萧瑟的宫殿,窗子年久失修,上面满是破洞,呼呼的灌进风来,寒冬腊月的风刮在脸上,生生的疼,愣是让她打了个激灵。

怎麽她死後来了个鬼地方?做人的时候就没让她好好享福,怎麽做鬼了还这麽寒酸啊!

那人见她皱着眉,一脸不高兴,也恼道:「发什麽呆!你那东大殿打扫乾净了?小心万公公看到了,拿鞭子抽你!」

赵嘉禾疑惑,万公公?冷宫里的万公公?

「万公公也死了?」

那人看她口无遮拦,一巴掌拍了过来,声音清脆,这一巴掌把她打懵了。

「你敢咒万公公,胆子不小!咱家看你是魔怔了!」说完,也不再管她,甩袖离开。

赵嘉禾愣愣地坐在那里,摸了一下脸,刚才那一巴掌很是用力,现在半边脸都是麻的,然後她看了看她的手,五指纤纤,光滑细腻……不对,她在东宫的时候,有一次被热汤烫过手,手背处有一块浅浅的疤痕。

她急忙跑到井边打了一桶水,细细地打量水中的倒影——

一身灰蓝色的窄袖长衫,巴掌大的脸,眼睛纯稚如鹿,眉毛用石黛加粗了一些,掩盖了眉眼间女儿家的秀美……这是……她十四岁的样子!

她震惊地看了一下四周,分明是冷宫的模样!

难道她死了没有下地狱,反倒回到了还在冷宫的时候?

她几乎喜极而泣,没想到上天待她不薄,让她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辈子,她再也不想要什麽前程了,小命更重要,她还是安安分分地待在冷宫,哪里也不去!

赵嘉禾是女子,为何会成为宫中的太监,这还要从她家说起。

她在家中行四,上有三个姊姊,下有一个弟弟,十岁那年村里旱灾,家中口粮所剩无几,彼时宫里正在招太监,她的父母舍不得家中独苗,又放不下那几担粮食,看了一眼眉清目秀的赵嘉禾,咬咬牙,把她扮成个男孩,卖给了管事。

所幸检查不甚严格,毕竟也无人料到有这样浑水摸鱼的事情发生,她也就成功混进来了。

净身的时候,她偷偷藏在马车下,等其他人净身後再偷偷溜回去,这样,她成功地以一名太监的身分在宫中生存下来。

她刚进宫就被分配到了冷宫当值,如今是她成为太监的第四年,还在冷宫。

上辈子的她打算拚个前程,将自己攒了四年的小金库给了东宫的管事公公,成功搭上了东宫,本以为前程一片美好,没想到送上了自己的小命。

她想到临死前新帝的那个眼神,阴鸷冷沉,很是吓人,如今想来还是让她汗毛倒竖,心有余悸。她想了想,决定这辈子就待在冷宫了,虽然吃穿不好,至少性命无忧。

正当她出神之际,门口传来一声尖细的大吼,「小禾子!」

她愣了愣,意识到这是在叫她,上辈子她成功混进东宫後,宫里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地喊一声「赵公公」,现在这样冷不防地一喊,竟有些陌生了。

转念想到自己当下的处境,她急忙狗腿地跑出去,边跑边大声应道:「奴才在!」

门口站了一个面白无须的大太监,手里一把拂尘,满脸怒气,是冷宫的总管太监万连英。虽然他只是冷宫的总管,但也身有品级,不是如今还是小虾米的她能比得上。

她恭恭敬敬地弯腰,「公公叫奴才有何吩咐?」心里有些忐忑,难道刚才的事情,那个人告状去了?

「刚才上面给了一批赏赐,宫中人手不够,你就去帮帮忙吧!正好七皇子的寝殿在这附近,你去送了吧!」万公公拿拂尘指了指他身後的箱子,吩咐道。

赵嘉禾心下松了口气,还好,没有追究,然而那口气还没有顺完,她震惊地瞪大眼,谁?七皇子?景淳帝!

万公公也不理会她,宫里一大堆事儿要他去做呢!甩甩袖子就走了。

赵嘉禾为难地看着眼前的东西,怎麽刚重生就要去未来的新帝那里了?

她打量了一下箱笼里的赏赐,上辈子她可是在东宫混过的,好东西见过不知凡几,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这一箱子东西明显是他人挑剩下的,布匹的颜色黯淡无光,珠宝也是宫中常见的款式。她见过太子的赏赐,几乎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

算了,怕他做什麽?他现在还只是个备受欺凌的七皇子,不是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景淳帝!她抿抿唇,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怕!

赵嘉禾扛着箱子,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目的地。

七皇子宋砚住在宁康宫,这儿以前是一位罪妃的住处,後来拨给了宋砚,他不受宠,太子对他的态度恶劣,内务府踩高捧低,也未曾派人来修整,如今宁康宫上下看上去有些阴森。

她看着眼前的朱漆大门,有些忐忑,一到这个地方,她又觉得胸前隐隐作痛,那个被刀插过的地方,彷佛空洞洞的冒着寒气,死了一次,她更怕死了!

她抚上激烈跳动的心,深呼吸,没事,不怕!

抖着手摸上了铜环。正打算敲的时候,冷不防身後传来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麽?」

「啊!」一声惊叫划破皇宫上空,惊起了几只鸟,赵嘉禾连人带箱子一起摔倒,玉石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煞白着小脸坐在地上,抖抖索索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又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绝望地闭了闭眼,心里暗叫,糟糕,完了,死定了!

她想起宋砚能够一件件说出那些欺辱他的事情,足以证明他是个小心眼又爱记仇的人,如今她把他的赏赐全给打碎了,这足以让他把她千刀万剐了吧?

之前宋砚发现他宫殿门口有个小太监扛着个大箱子,一直站在门口也不进去,随便问了一句,没想到把人吓成这样。

他看到他一脸惊恐的样子,眼底划过一抹冷光,如今竟是连寝宫也出不得了吗?就得按照太子的心意,一辈子待在那阴森森的宁康宫?

赵嘉禾感受到眼前之人散发出来的寒意,她知道他可能误会了,连忙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竟把殿下的赏赐给打碎了,求殿下恕罪!」

宋砚一愣,这人不是太子的人?

「无事,起来吧!」

他收起身上的寒意,恢复了翩翩如玉的模样,彷佛刚才目光冷冽的不是他。

赵嘉禾咋舌,不愧是最後夺得皇位的人,光是这份对於情绪的收放自如,就已经让人望尘莫及。

见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起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宋砚看她一眼,「可还有事?」

赵嘉禾垂着头,坚定道:「既然是奴才打碎了东西,奴才一定会赔的!」

宋砚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皆是很常见的样式,嘴角扯了一抹嘲讽的笑意,怕不是太子他们又挑剩下的吧?每次父皇给了赏赐,太子他们总会把那些珍贵的东西挑走,剩下一些残次品给他,次数多了,他也不稀罕这些赏赐了。

倒是这个小太监有点意思,居然要赔给他?他细细打量起人,脸看上去只有巴掌大,盈盈一双眼,眼睫微颤,似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蝶,莫名有些勾人,五官精致,显得有些女气。

他错开眼神,想到太监毕竟不同正常男人,长得阴柔些也是常有的。

赵嘉禾有些忐忑,停留在脸上的目光很是强烈,他不会在记她的脸吧?难道还怕她赖帐不成?

她不满地撇撇嘴,他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赵嘉禾是这样的人吗?心底对这个小心眼的七皇子满是鄙夷,但是脸上不动声色,往下压了压脑袋,避开了他的目光。

宋砚摆摆手,不在意道:「不用,既无事,便退下吧。」说完不再理会她,步伐舒缓地踏入大殿。

赵嘉禾终於抬起头看了一眼,他一袭简单素淡的青白色长袍,衬得他身姿如竹,一头如墨的头发整齐地束在玉冠里,除了腰间系着一根白玉带,全身上下没有其他饰物,对比起镶金戴玉的太子,很是寒碜。

赵嘉禾可不信他的话,脸都记住了,如果她不还,他肯定已经给她记上了一笔,说不定用什麽刑法都已经想好了,到了他的登基之日,又是她的死期。

她急急忙忙跑回冷宫,把她的小金库从床底拖出来,里面是她四年来所有的积蓄,有她的月钱,还有一些主子赏赐的东西,满满一匣子。

赵嘉禾心痛的看了一眼,咬牙锁上,抱着它来到了宁康宫。

宋砚刚把今日在国子监学的知识看了一遍,就看到青鹤站在门口,欲言又止。青鹤是他的贴身宫女,自小就伺候他的饮食起居,是为数不多对他很是忠心的人,她知道他正在读书,按理不会前来打扰。难道又是太子派人过来了?

他的眼神冷下去,「是不是太子又派人过来了?」

青鹤福身,恭敬道:「不是,殿外有位公公求见殿下,说是前来赔偿您钱财的。」

宋砚拿书的手一顿,想起了那个秀气的小太监,明明说了不用她赔,怎麽还来了呢?索幸今日无事,便想看看这小太监到底想要干什麽?

「让他进来吧!」



赵嘉禾捧着小匣子跟在宫女身後,一路走得很是规矩,低垂着脑袋,不敢四处张望。没多久就到了一处亭子,宋砚正在里面泡茶。

「殿下,人已带到。」青鹤站在亭子外,朝着里面的人躬身道。

赵嘉禾赶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礼,「奴才见过七皇子,殿下万福金安。」

宋砚倒茶的动作一顿,瞥了一眼地上的人,这人不会是刚进宫吧?难道还没得到太子的示意,对他这麽恭敬就不怕太子报复?

赵嘉禾把匣子往前面推了推,「奴才刚刚整理了一下,这是奴才四年来攒下的,如今尽数拿来给殿下。」

宋砚端起茶,抿了一口,皱了皱眉,茶的味道有些苦涩,是前些年的陈茶,味道不是很好。他把杯子放下来,刚打算说话,外面就传来一阵喧譁。

青鹤急忙出门查看,没多久白着脸回来了,「殿下,是四皇子。」

宋砚沉了脸,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怒气,看到底下跪着的人後,压了压怒火,温声道:「你先走吧,这钱也带回去吧,反正在我这里也会被抢走……」

「嘿,七皇弟这话说得好生可怜!」

不远处传来一声极为轻佻的声音,赵嘉禾身体一僵,缩了缩身体,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更低,心下暗叫糟糕,这个祖宗怎麽会在这里?

来人一袭紫色长袍,头顶白玉冠,面容俊秀,眼若桃花,显得有些阴柔,明明是寒冬,手上还拿着一把摺扇,自诩风流地摇着。

宋砚起身行了一礼,温声道:「四皇兄。」

宋钰玩世不恭地摆了摆手,「几日不见,七皇弟可还好?」

宋砚直起身,扯了一抹笑,「尚可。」

宋钰看他神色淡淡,确实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就有些不高兴了。他随意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茶杯,杯沿的釉质都有些脱落,嘲讽道:「七皇弟倒是有雅兴,陈茶旧杯也能饮茶,太子皇兄倒是小瞧了你。」

他拍了拍扇子,「为兄那儿还有一套茶器,要不要我赠与你?」

宋砚低眉,「君子不夺人所爱,皇兄自己留着就是。」

宋钰看他这样都不生气,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有些无趣了。最近宋砚好像学聪明了,无论谁说他都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丝毫不在意,心机深沉了许多,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沉吟了一下,太子怀疑宋砚最近私底下有小动作,让他前来试探一番,想到太子交代他的事,宋钰勉强端起杯子,草草喝了一口,便生气地摔了杯子。

「这什麽破茶叶!七皇弟,你这宫里的人伺候得可不怎麽样啊!」他把茶水吐出来,接连呸了好几下,指着青鹤说:「你这奴才伺候不周,居然让皇子喝这种东西,定是你把皇子的新茶私吞了,真是狗胆包天!来人,把她给本皇子抓起来,杖责五十!」

青鹤瞬间白了脸,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四殿下,奴婢冤枉啊!」太子经常带着人来宁康宫闹事,把宁康宫里的好东西都拿走了,留给七皇子的都是些粗劣品,哪里有好东西让七皇子用啊!就算她们想要贪污,也没东西可拿啊!

宋砚看他在自己宫里指手画脚,一张口就是诬蔑,青鹤对他忠心耿耿,根本不会干这种事,更何况他这里有没有新茶,他们心里不是最清楚的吗?

他咬牙,指节捏得青白,太子如今是要处置他身边的人吗?

赵嘉禾只知道宋砚处境不会很好,没想到这麽不好,随便一个皇子都能跑来欺辱他。

今日这形势,青鹤怕是难逃一劫,五十棍下去,命也差不多没了……

宋钰的生母只是个采女,因为生下皇子才升了位分,变成才人,宋钰知道自己身分不够、资质不行,对皇位也没心思,吊儿郎当,一直依附着太子,就等着太子继位後做一个闲散王爷,整天吃喝玩乐,和一众纨裤子弟很是熟稔。

赵嘉禾为什麽知道他,是因为宋钰这人不但贪玩还好色,一次醉酒把她当成宫女调戏了一番,她当时怕身分暴露,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头砸了他的後脑杓,把他砸晕在御花园。

所幸那时宋钰醉得不轻,事後也不记得她的模样,醒来後一直在宫里找一个手腕上有一颗红痣的宫女。

赵嘉禾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忽然想到一计,只是她不知道宋砚是否可以明白她的用意,如果他不明白的话,那她这招,肯定彻彻底底得罪未来的新帝;如果他明白的话,那她在这里,可是卖了他一个天大的好。

赵嘉禾把手往袖子里收了收,遮住了手腕上的红痣,往前膝行几步,高声道:「四殿下,奴才在宁康宫找到一盒珠宝!」算了,赌一把!

青鹤白着脸,怒瞪着她,似是不可置信,「你、你!这个东西,明明是……」

「住嘴!退下!」宋砚还未等她说完就呵斥住她。

赵嘉禾背上爬满了冷汗,看样子,宋砚应该知道她的目的了,才会出言阻止青鹤。

宋钰来到宁康宫发难,必定要借机除去宋砚身边这些忠心耿耿的奴才,她不知道宋砚现在的能耐究竟多大,但是按照时间来看,先帝驾崩还需要一年多,宋砚肯定不能暴露太多,他还需要隐忍,那麽结果就是——青鹤今日,必死无疑。

如今只有出现一件比处置奴才还要严重的事情,转移宋钰以及太子的注意力,才能保住青鹤的性命。

太子经常带人来宁康宫闹事,宁康宫那些珍贵的东西早已经被他们带走,如今出现一盒珠宝,这让太子怎麽想?按照他多疑的性子,必定会认为宋砚背地里肯定不止这一盒珠宝,宋砚背着他在私藏财物!

宋钰看了一眼匣子,疑惑道:「真是宁康宫的东西?」

赵嘉禾双手高举着匣子,恭声道:「千真万确!」

宋钰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虽然他整日花天酒地,但是生在皇家,心机多少有点,赵嘉禾能够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太子早就对宋砚有所怀疑,父皇和太傅都极为欣赏宋砚,他有治国之才,却因为血统的原因一直被不如他的太子压制,难免会愤愤不平。以前宋砚还会反抗,最近不知为何忽然变得隐忍起来,太子对此也生出些警惕之意。

「哈哈哈,你这婢女胆子也太小了,我就是吓吓她,你看她,小脸煞白的,怪是惹人怜!」宋钰把扇子一收,点了点跪在地上的青鹤,对宋砚笑了笑,「七皇弟,今日天色也不早了,皇兄就不叨扰你了。这小太监着实有趣,本皇子就把他带走了。」

宋砚黑眸沉沉,里面像是笼了一层纱,眼中的神色看不太真切,白色衣袖微动,淡淡道:「这小太监本就不是宁康宫的人,皇兄要带走便带走吧。」

宋钰朝赵嘉禾招招手,「你就跟着本皇子走一趟吧。」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似有刀子在割,生生的疼,赵嘉禾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打湿,如今风一吹,刺骨的冷。她咬着牙,脸色有些青白,捧着匣子,低着头跟在宋钰身後。

一出宁康宫,宋钰就披上了一袭狐裘,雪白的狐狸毛看着暖和极了,他摇着扇子,看着就是一个纨裤公子。

「待会儿本皇子带你去东宫,你到时候见了太子把这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肯定有一大笔赏赐,指不定还能借机到东宫当值呢!」

赵嘉禾无语凝噎,她可不敢再去东宫那个虎狼之地了,上辈子死得太冤枉,这辈子她决定好好待在冷宫,哪也不去!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上说的是另一回事,「奴才若能够伺候太子,那真是祖坟上冒青烟儿的大喜事啊!」

宋钰被她的话逗乐了,「嘿,你这小太监说话可真有意思!」他斜着眼睛瞥了她一眼,忽然停住脚步,疑惑道:「本皇子怎麽看你这麽面熟呢?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赵嘉禾的心狠狠跳了一下,谄笑道:「奴才的脸能让殿下觉得眼熟,那可真得感谢奴才的父母,把奴才生得这样好,竟然入了殿下的眼!」

宋钰看她笑得谄媚,也收起了疑惑,自己向来只对美人的脸眼熟,何时对一个太监有这样的感觉,这小太监长得确实不错,可惜了……

宋钰忽然抖了抖,自己怎麽会觉得一个太监好看,莫不是最近没去看美人?他决定,今天晚上就出宫去看美人!

第二章 被太子要求当细作

不一会儿,东宫就到了,红砖绿瓦,朱漆大门,金色牌匾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夺目的光芒,绕过亭台楼阁,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外停了下来,宋钰提着扇子,径直走进了太子寝宫,让赵嘉禾在外面候着。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房檐下有一只鸟笼,里面养着一只鹦鹉,七彩的羽毛,红色的鸟喙,会说几句讨喜的话,很得太子的喜爱。

院子中间有一棵茂盛的合欢树,每到夏天,花期一到,整个东宫飘着的都是它的花绒。

东宫西门有一块大石头,太子妃养的猫经常会跑去那里,蜷着身子晒太阳。

明明是才发生的事,可赵嘉禾却觉得死了这一回,所发生的一切竟像是黄粱一梦。

没等她感慨很久,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走出个圆脸小宫女,对她道:「公公,太子殿下传召!」

赵嘉禾立马收拾好情绪,手规规矩矩的放好,眼睛盯着鼻尖,哪也不瞧。

殿内烧着地龙,暖烘烘的,甫一入内,身上的寒意一下子退了个一乾二净,窗户上装着琉璃,映着外面的天色,照得大殿很是明亮。正前方有一张贵妃榻,上面斜斜躺着一个男子,身穿明黄色朝服,姿态慵懒,很是惬意。

宋钰坐在一旁,收敛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神色很是恭敬。

宫女在殿中央的青铜雕花香炉处跪下,磕首道:「殿下,人带来了。」

赵嘉禾立刻跪在地上,「奴才赵嘉禾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倚在榻上,把玩着一块玉佩,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赵嘉禾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香炉里点了千金难求的伽南香,缕缕青烟从缝隙里袅袅升起,殿内满是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赵嘉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跪了多久,估摸着应该有两炷香了,头顶上才传来声音,「起来吧。」

声音低沉,充满威严,她却无端想起他被毒杀时的声音,声嘶力竭,充满绝望。

她面不改色地站起身,膝盖处隐隐作痛,奴才的命罢了,跪一整天也不是没有过,她刚进宫的时候一点规矩都不懂,管事公公经常罚她跪在地上,往往一跪就是一整天。

太子看上去是一个很严肃的人,面容坚毅,一袭太子朝服衬得他威严不已。

「本宫听阿钰说,你在七皇子那里找到一盒珠宝?」宋铖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

随即宋铖又不再言语,赵嘉禾第一次发现,太子挺婆妈的,有事说事不好吗?干什麽在这里玩沉默是金?她今日遭受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如今就想回冷宫好好睡上一觉,静静心,养养神,但她依旧神色恭谨,静立不语。

「倒是个好性子!在哪儿当值呢?」宋铖坐起身,微眯眼睛,细细打量着下面的人,一身单薄的太监服,袖口洗得发白,但是整个人乾净清爽,眼睛很是灵动,一看就知道是个机灵人。

「奴才在冷宫伺候。」

宋铖一愣,这就好办了,省得他去别的宫里要人。「本宫现在给你个升官发财的机会,你替本宫做件事,事成之後,本宫赏你黄金百两,还提拔你到东宫来当值。」

赵嘉禾心底「咯噔」一声,忽觉不妙,赏赐如此厚重,想必让她去做的事也是有难度的,怎麽救个人还把自己给搭进来了?

但她脸上还是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跪在地上,「殿下尽管吩咐,奴才定当赴汤蹈火,万所不辞!」

宋铖站起身,抚了抚袖口的金丝花纹,听她这样说,稍微柔了声音,「不用你赴汤蹈火,只要你待在七皇子身边,替本宫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有什麽不妥的地方,来向本宫禀报就是了。」

赵嘉禾睁大眼睛,心里想骂娘,太子这是嫌她死得不够快呢,上赶着把她往刑台推啊!监视未来新帝,抱歉,她不敢!

她脸上露出意动的表情,却还是拒绝道:「殿下,奴才刚才还当着七皇子的面把他的小金库交给了四皇子,如今七皇子恨不得千刀万剐了奴才,奴才怎麽能待在七皇子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呢?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宋铖沉吟片刻,缓声道:「无事,等会儿本宫借赏赐的名义,把你和另外几个宫女太监一起送进宁康宫,本宫的命令,他不敢不从。」

赵嘉禾只觉得自己要完了,如果真的以赏赐的名义过去宁康宫,宋砚定会以为她是太子的人,那她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她还想拒绝,可是宋铖好像看出了她的不情愿,将手中的玉佩摔在地上,「哢嚓」碎成几瓣,碎裂声无比清晰。

「刚才不是还说愿意为本宫赴汤蹈火吗?莫不是糊弄本宫?」

赵嘉禾急忙磕头,「奴才愿意,奴才这就去!」宋铖这个时候还是太子,他还没有被废,杀她简直易如反掌,现在只能先稳住太子这边,到时候去到宁康宫再做打算。

赵嘉禾觉得自己重生回来,怎麽比上辈子更艰难呢?居然要成为一个细作,监督未来新帝的一举一动?

她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自己只想好好活下去,那些什麽锦绣前程也不奢望了,比起命来都是浮云,偏偏自己的命不在自己手中,身不由己,任人宰割。

她候在殿外,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宫女太监过来与她站成一排,赵嘉禾看了一眼,居然看到几个熟人,皆是上辈子在东宫认识的,与她关系也不错,只是此时他们并不认识,赵嘉禾也不好贸然上前搭话。





他们由大太监林德胜带着去的宁康宫。

「林公公。」青鹤缓了一会儿,脸色已经好多了,只是当她看到後面的赵嘉禾时,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青鹤姑娘,咱家奉太子之命,前来宁康宫送一些服侍的人过来,今日太子得知宁康宫这里伺候不周,震怒异常,特意挑了一些手脚麻利、人又机灵的奴才过来。」林公公手里拿着根拂尘,一张脸笑咪咪的。

青鹤本想拒绝,但是想到自家主子人微言轻,太子的赏赐他们不敢不接。「那奴婢就替我家主子谢太子殿下好意,劳殿下挂念了。」青鹤屈膝,朝着东宫的方向行了个礼。

「既然人已经送来了,那咱家就走了。」林公公甩甩拂尘,笑道。

「公公慢走。」

之後青鹤寒着脸,把他们带到了偏殿,「以後你们都住在这里,七皇子的事情,暂时不用你们插手,你们负责打扫庭院即可。」

看了一眼赵嘉禾,她冷声道:「你跟我过来,主子要见你。」

赵嘉禾诧异,宋砚怎麽知道她会来宁康宫?随即想到他是成功夺得皇位的人,又觉得不是很奇怪,既然他能当上皇帝,心计谋略肯定比太子要高明,能够料到这种事,无可厚非。

这次见宋砚的地方从凉亭移到了他的寝宫,相较东宫,宋砚这里实在冷清,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件日常的摆设,床、桌椅、柜子,没有地龙,没有软榻,没有香薰。

宋砚正坐在那里摆弄几颗棋子,独自一人对弈。

赵嘉禾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宋砚也没叫起,赵嘉禾觉得他和太子真的是兄弟,行事作风真的是一模一样,动不动就让人跪在地上。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宋砚手上的棋子与棋盘碰撞的声音,赵嘉禾不知道宋砚到底想要干什麽,只能保持安静。

跪着跪着,她开始神游天际,膝盖有点疼,这地儿没有东宫跪的舒服,东宫的房间里面铺了一层羊绒毛毯,还烧着地龙,热呼呼的,宋砚这里又冷又硬,真伤膝盖……

「赵公公,你帮我可是有什麽想要的?」宋砚把棋盘推开,结束了一局,眯着眼睛打量脚边的人。

赵嘉禾,「……」想要活命可以吗?

宋砚看她一脸沉凝,补充道:「你要知道,我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你帮我,对你来说可能是祸事,而且我这里,金银珠宝没有,加官进爵没有。赵嘉禾,你要从我这里得到的,到底是什麽?」

赵嘉禾第一次听到他说这麽多话,隐隐有些锋芒,她微敛眼眸,小脸肃静,「如果奴才所求,是七皇子保奴才一条命呢?」

宋砚一愣,看着她认真的眼神,失笑,「我可保不了你的命,我如今自身难保,你怕是求错人了。」

「那如果有一天,殿下成为了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呢?」赵嘉禾轻声道。

「住嘴!」他斥道,瞧了一眼窗外,低声道:「你这话以後不必再说了!如今你被太子送入宁康宫,那便是宁康宫的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劝你收一收!」

赵嘉禾就知道,自己虽然救了青鹤一命,但是他对她的怀疑,该有的一点儿也不会少。

「主要是奴才刚才献了一匣子珠宝,太子很是欣悦,像是发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奴才猜测,太子必定怀疑您私下藏了银钱,所以派人来监视殿下。」赵嘉禾半真半假地说道。

她快速地看了一眼宋砚的脸色,淡淡的,分辨不了内心真实的想法,也不知道这话他到底信了没有。她可不能让宋砚知道,她才是那个来监视他的人,不然以後宋砚登基为帝,知道她曾经与太子「狼狈为奸」,给她随随便便安个罪名,那她刚才又是献财宝,又是拍马屁的,不是白忙活了?

宋砚心念一动,他也知道,平日太子就极为忌惮他,时常打压,怕是早就想往他这里安插细作了。他敲了敲桌子,脸色沉凝,如果真的有细作的话,那他平日的行为必定要谨慎些,以防被太子发现破绽。

这种极有规律的声音让赵嘉禾很是忐忑,这种等待最是折磨人了,早死早超生嘛!

「你先退下吧,今日这件事还是要谢谢你,如若不然,青鹤怕是凶多吉少。」

赵嘉禾没想到宋砚居然会因为一个宫女向她致谢,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他的生母就是身分低下的宫女,多少对宫女有些不同。

她俯身告退,刚退出房门没几步就撞上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是青鹤。

青鹤的脸色十分复杂的样子,想必刚才也听到了她和宋砚的对话。

赵嘉禾这人,救了人也没指望别人感恩戴德,都是奴才,不容易,她清楚那种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无力感,所以能帮一把是一把……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该对你感激涕零,我的命是主子的,就算这次因为主子丢了性命,那也是在所不惜,我告诉你,如果你来宁康宫有什麽不可告人的想法,我劝你赶紧走,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青鹤寒着一张俏脸,语气冷硬。

赵嘉禾,「……」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人家小姑娘一心只有主子,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青鹤姊姊,你想多了,我真的只是想要救你而已,没别的想法,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出此下策,没想到得了太子青眼,就把我提拔到宁康宫来了。」赵嘉禾无奈解释。宋砚对青鹤很是倚重,如果她要待在宁康宫,与青鹤的关系不能太差,万万不能得罪了她。

青鹤沉默,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冤枉了他,好歹他救了自己一命,缓和了语气,「以後你在宁康宫如果有什麽需要的话,可以找我。」

赵嘉禾看她脸色好了很多,松了口气,「那我如今可以走了吗?我还要先去冷宫收拾一下东西。」

青鹤让开身子,赵嘉禾赶忙离开。

她一路走一路想,自己这是怎麽回事呢?重生回来,怎麽又卷进去了呢?她还有命活吗?要不收拾收拾,先躲一躲?

赵嘉禾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首先出宫的话,需要宫牌,她一个小太监,哪里有这东西。其次,她出宫的话,等於是把太子的脸面放在地上踩,指不定太子一怒,满京城的抓她,她肯定躲不了多久,被抓到後就真的死定了。

监视?这个监视到底要什麽程度呢?衣食住行,什麽事情都要汇报吗?

想到宋砚刚才冷冽的样子,胸口那里闷闷的疼,啊呀,不会再被一刀弄死吧?

冷宫里面住着几位获罪的妃子,她回去的时候,以前的丽妃秦丽云正坐在树下,仰着脖子不知道在看什麽。

冷宫有一棵槐树,长得很是高大茂盛,如今寒冬,树枝枯黄无叶,只留一树枯枝在那,远远看去,加上天色阴沉沉的,树下那个背影看着也有些寂寥。

秦丽云当年很是得皇上恩宠,有那麽一段时间独宠後宫,惹得多少妃嫔眼红嫉妒,她得宠後脾气就有些跋扈起来,却不知道,当一个女人在後宫越是得宠,就越是需要低调行事。

花无百日红,秦丽云没过多久就被其他妃嫔陷害,遭皇上贬了位分,扔到冷宫来了。

盛宠之下被当年那些死对头搓磨,落差太大,她难以接受,多少有些疯癫之症,整日里都在喃喃自语,人也不太认得了。

赵嘉禾倒是很喜欢这个女人,她清醒的时候,人挺好,脾气耿直,说话直言直语。

「小禾?」秦丽云转头看到了门口的赵嘉禾,朝她招招手。

赵嘉禾看她认得人,知道她这时是清醒的,她很是喜欢这个称呼「小禾」,很是亲切。

秦丽云已不再年轻,鬓角有些霜白,眼神很是慈祥,「去哪玩了?弄得一身汗。」语气里有些责备,「女孩子不要太皮,到时候可没有男人会娶你。」

赵嘉禾瞧了一眼周围,偌大的庭院只有她们两个,她悄悄蹲在她面前,轻声道:「丽妃娘娘,不是说了吗?我是男孩子。」

「瞎说!别以为我糊涂了,我清醒着呢!男孩女孩我还是分得清!」秦丽云嗔道:「怎麽才一日不见,感觉你变了很多呢?」

打量的眼神在她身上来回移动,让赵嘉禾如坐针毡,当然变了,死了一回的人了,重生回来,里面的芯子都变了。

「你说皇上什麽时候来看本宫啊?」正当她忐忑地不知道说什麽的时候,秦丽云眼神忽然迷离起来,不复清明。

赵嘉禾轻呼一口气,又不正常了!她看她的手已经冻得通红,显然在外面待了很久。

「娘娘,今天晚上皇上就会翻您的牌子了,您先去屋里坐着吧,外面冷。」对付秦丽云,她已经很有经验了。

果然,秦丽云笑着拿手指点了点她的头,「就你会哄本宫开心!」

赵嘉禾弓着腰,让她的手搭在她手臂上,扶着她往殿内走。

秦丽云的姿态很足,高高昂着头,高贵又优雅,赵嘉禾忽然有些难过,想到她以後就不回来了,秦丽云怎麽办啊?这些年,若非自己时不时的照拂,不然她可能会饿死在冷宫。

「娘娘,奴才过几日被调到宁康宫当值了,您要多保重啊!天冷了,多穿些衣服,井水不要喝,凉胃,饭虽然难吃,但也不能饿肚子……」

秦丽云诧异道:「淑妃怎麽没和我说过要把你调走?」

淑妃是以前住在宁康宫的那个罪妃,与秦丽云有些交情,可惜两人都在这皇宫里输得一塌糊涂,一疯一死。

「淑妃娘娘可能是怕伤了您们之间的情分,一个奴才而已,不值得她来一趟吧。」

「哪里不值当,小禾子可是本宫的得力干将,你能力出众,帮我把翠玉宫收拾得很是妥当,本宫还想着,过几日就升你做大太监。」

秦丽云弯了弯眉,眼角浮现出细纹,明明已经不再年轻,可是赵嘉禾觉得,这一刻的秦丽云,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

她也笑了,接话道:「奴才伺候得好,娘娘舒服了,那是奴才的福气。」

「就你嘴甜!」

两人聊着天进了房间,秦丽云住在偏殿,那是为数不多几个窗户完好的房间,她的房间很简洁,虽然神志不清,但是打理得极好。

赵嘉禾扶她坐到了椅子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奴才在此,拜别丽妃娘娘。」

秦丽云有些乏了,今日她坐在树下很久,早就有些精神不济。如今撑着头坐在那里,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摆摆手,「去吧!」

赵嘉禾看她一脸疲倦,鼻子酸酸的,转身就走。

秦丽云待她好,她也打心底把她当成了自己的长辈,十岁之前的记忆,在这麽些年里,早己经开始淡忘了,只记得家中父母重男轻女,吃的穿的都紧着弟弟,她和几个姊姊都一直是一套衣服,大姊穿完二姊穿,二姊穿完三姊穿,最後衣服洗得破旧发白,轮到她穿完,那件衣服已经不能再穿了。

她刚来冷宫的时候,秦丽云也是这样子,整日里迷迷糊糊,当时她提着一个小行李怯怯地站在冷宫门口,是秦丽云指着她,高贵冷艳地说了句——「就你了,来本宫身边伺候吧!」

当时她懵懵懂懂,还沉浸在父母的无情抛弃里,泪眼蒙胧间,她跪在地上,仰头看了一眼,那时候的秦丽云,高昂着头,像是一只高贵的孔雀,让她着实羡慕了许久。

她後来才知道,秦丽云当时已经是废妃,被皇上贬到了冷宫,冷宫不是她来时所见到的那些金碧辉煌、镶金嵌玉的华美宫殿,只有一座座破落的大殿,凄清的庭院,漏风的窗户。

而秦丽云依旧沉浸在自己高高在上的幻想里,她同情这个可怜的女人,时常接济她,秦丽云清醒的时候对她也很好。

赵嘉禾把自己房间里的东西收拾好,全部的家当也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存了四年的小金库已经被拿走了,她如今真的是一穷二白了。想到她四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钱财,衣服都没舍得买几件,一瞬间飞了,心里难免不好受。

唉,算了,小命更重要,她得视金钱如粪土。

安慰了自己一下,赵嘉禾觉得没有那麽难过了,折腾了一天,这麽多事情搅和在一起,让她很是疲惫,她抬手摸了摸肚子,很是饥饿。好像自从她醒过来,就没有吃过一口饭,喝过一滴水,如今平静下来,身体上的疲乏也就全都涌上来了。

她提着行李,慢悠悠的走在御花园里,忽然听到假山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立马打起精神,躲了起来。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里等会儿必定有大事要发生,如果不好好藏起来,最後一定会被杀人灭口。

「殿下,这是在御花园呢。」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赵嘉禾狐疑,不对啊?怎麽还有女人的声音?

「小美人,花前月下,美人美景,不是正好吗?」随即是一道浪荡轻佻的声音。

宋钰?

「殿下真是讨厌!把奴家约到御花园里来,到时候被人看到了怎麽办呀?」女人倚靠在宋钰的怀里,柔若无骨,眼神含娇带媚,很是勾人。

宋钰掐了一把她的脸蛋,笑道:「没事,皇宫里有宵禁,这个点不能随意出入御花园,没有人会过来的。」

本来打算听一场惊天大阴谋的赵嘉禾很是无语,怎麽变成了一场鸳鸯嬉戏了?她发现,宋钰真的极为喜欢御花园啊!上次被她砸晕在这里,还没有点心理阴影吗?

寒冬腊月,深夜里的御花园寒意入骨,她身上穿得少,缩在小角落里不敢发出声响,四肢都有些僵硬了,她不想再听下去,打算悄悄离开,没想到刚走两步,脚下传来一声「哢嚓」,赵嘉禾僵住身体,怎麽和戏本子里的那麽像,每次想要悄无声息地离开,脚下总会踩到树枝……

「什麽人?」宋钰急忙整理好衣冠,惊叫道。

赵嘉禾拎着小包袱,怯怯地走出来,谄笑道:「殿下,是奴才小禾子啊!」

宋钰把那个女子藏在身後,玉冠歪斜,衣衫不整,神色很是惊慌,他身後的女子衣衫已经半褪,露出如玉般的肩膀,在月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啧啧啧,宋钰看着吊儿郎当,纨裤一个,没想到这审美倒是极好啊!

宋钰就着月光打量了一下她,个子小小的,眼睛灵动,哦,今日那个漂亮的小太监!

「你怎麽会在这里!」被打断了好事,他的语气也不是很好,「本皇子记得,如今正是宵禁的时候,御花园这里可不是你能随便逛的吧?」

赵嘉禾不在意他话里的不满,看了一眼他身後的女子,露出为难的表情。

宋钰看她这样子,知道事情不是旁人可以听的,他明白事情轻重,转身轻声哄道:「美人,要不你先回去?」

女子扭扭捏捏不愿走,「殿下……」

宋钰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她,「明日再约,你就先回去,嗯?」

赵嘉禾看着他随手一递,就是一块品质极佳的羊脂玉,暗暗咋舌,真是大方啊!继而很是不满,那他今天还把她那盒子钱给拿走?她那点东西都不够买刚才玉佩上的那个穗子。

女子得到一块玉佩,也就不再矫情的不走了,她知道再不走的话,指不定还要惹怒了这位爷,於是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腰肢款款地走了。

赵嘉禾看着他俩油油腻腻地分别,刚才那女子低着头,没有看清楚脸,只看到一个曼妙的背影……咦,这背影看着有些眼熟啊?不等她再看几眼,那个女子就消失在了御花园。

「小禾子,你为什麽会在这里?可是太子皇兄有事?」宋钰疑惑地看了一眼她,瞧着不像啊,手里提着个包,怎麽看都像是路过这里。

「回殿下的话,确实是太子殿下让奴才出来的,奴才本来打算去禀报七皇子的相关事宜,可是没有东宫令牌,不得入内。」赵嘉禾睁着眼睛瞎说,这个说法本来就无事,宋钰也知道她是太子安插在七皇子身边的细作。

「这样啊,那我明天与皇兄说一声,让他给你一个信物,让你可以自由出入东宫。」宋钰一边整理袖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你那手里提的什麽?」

赵嘉禾没想到宋钰还有耐心问她的事,讪讪道:「奴才的一些衣服,以前不是在冷宫当值吗?今日调到了宁康宫,也就把以前的衣服收拾收拾,带到宁康宫去。」

宋钰整理好了仪容,从背後掏出一把摺扇,「刷」的一声展开,摇起来。

赵嘉禾看了一眼,只觉得这人怕不是不怕冷哦!寒冬腊月,大晚上的,湖水都要结冰了,他还拿着一把扇子摇来摇去。

宋钰看了一眼天色,夜空静谧,刚才那一轮弯月也躲到了厚重的云层里,「天儿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说完也不理会她,径直往假山另一头走去,曲径通幽,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看来他对这御花园很是熟悉啊!糊弄过了宋钰,赵嘉禾也松了一口气,确实,此处有宵禁,不宜久留,免得被巡夜的侍卫发现,到时候被抓到慎刑司去挨一顿板子。

她脚步匆匆,选了一条比较隐秘的路,回到了宁康宫。

第三章 避人耳目的勤奋

是夜,夜华如水,静谧无声,宁康宫白天就极为冷清,到了晚上更是寂静。赵嘉禾轻手轻脚地推开门,门年久失修,早已经沉重不堪,「吱呀」一声,宫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极为刺耳,她从门缝钻进去,发现宋砚的寝宫仍然有一盏烛灯,窗上映着他的身影。

烛火幢幢,一个人捧书夜读,万籁俱静,赵嘉禾曾在东宫待过,知道太子的作息,卯时起,亥时睡,公务繁忙的时候也是如此,宋砚却在夜深人静之时还在看书。

「是小禾子吗?」黑影动了动,忽然在窗纸上跃动起来,忽远忽近,寝宫的门也被人从里面拉开,宋砚披着一件厚重的棉衣,目光沉静,站在门口。

「是奴才。」赵嘉禾朝宋砚笑了笑。

宋砚手里提了个灯笼,寒风一吹,灯笼摇摇晃晃的,赵嘉禾急忙跑过去接灯笼,「殿下,让奴才来吧。」

宋砚也没有勉强,让她提着,深夜寒气重,他把身上的衣服拢了拢,挡住了些许寒风。

「料到你可能会晚些回来,我让青鹤给你留了些饭,厨房你可能不知道在哪里,青鹤他们已经睡下了,我带你去吧。」

赵嘉禾没想到宋砚居然这麽温柔细致,恍惚间,脑海里那个杀伐沉重的帝王渐渐模糊,莫名觉得有些想哭,从来没有人深夜给她留过饭,她小的时候经常吃不上饭,家里粮食有限,父母要劳作,吃得多一些,弟弟是家里的香火,父母也多给一些,只有她和三个姊姊吃得最少。

後来到了宫里,吃饭都要靠抢,如果没有抢到,那就只能饿肚子,她刚来皇宫的时候就好多次没有抢到饭,夜里经常被饿醒,只能喝水压压那股空荡荡的感觉。

宋砚发觉身後的人步伐慢下来,转身一瞧,竟眼眶红红的,活脱脱一只红眼兔。

「好端端的,怎麽哭了?」他温声询问,更是让赵嘉禾觉得鼻子酸。

「就是没想到,殿下皇子之尊,竟然还惦记奴才有没有吃晚膳……」赵嘉禾一抹眼睛,果然手背上有些湿润。

宋砚没想到这小太监竟然因为这点儿事感动,心里笑她小题大做,但是也没有明晃晃地嘲笑她,「一些小事罢了,我深夜里读书到很晚,顺便提醒你,也值得你哭吗?」

赵嘉禾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有些哽咽,「值得!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奴才留饭菜。」

宋砚脚步微顿,侧头瞧了一眼小太监,烛光微黄,衬得皮肤莹润如玉,一双杏眼清澈透亮,鼻尖小巧,透着微微的红,不但长得女气,心思也极为敏感纤细。

他错开目光,不再说话,她好歹还有他这个主子留饭,他长这麽大,也是无人给他留过饭,但是他那些心思也不足为外人道,这麽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

厨房里有灶,有火烧着,屋内比屋外暖和,一踏进去,身上的寒意稍稍褪了些,宋砚领她到一个锅前,指了指那口锅,「青鹤用水帮你把饭菜热着,省得冬日还要吃残羹冷炙。」

赵嘉禾没想到居然是青鹤帮她温菜,傍晚那会儿青鹤还凶巴巴让她离开的样子,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觉得青鹤的性格倒是很不错,忠诚耿直。

她把饭菜端出来,放到厨房的桌子上,因为有热水烫着,饭菜还冒着热气,简简单单的家常菜,一个酸辣白菜、一个冬瓜汤,都是拿小碗盛着的。

她先把汤喝了,正好热乎暖胃,一碗下去,身体里那些寒气也驱散得差不多了。

宋砚看她吃得香甜,也不再管她,挑了个凳子坐在她对面,就着那灯笼里的烛光,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细细读起来。

赵嘉禾看他居然随身带着书,很是佩服,怪不得最後是他当皇帝,这勤奋比太子好上许多。烛光隔着灯笼纸,远没有那麽明亮,她劝道:「殿下,这灯不亮,您别坏了眼睛。如果您要看书,可以明日再看啊!」

宋砚翻了一页书,没有理会她的劝诫,淡淡道:「如果不在深夜读书,你觉得白天我可有时间?更何况太子看我勤勉,可会放过我?」

赵嘉禾才想起来,宋砚白日经常会被其他皇子「拜访」,坐在书房里的时间经常不得长久,而且他如果太过好学,太子免不了在心里猜测他的言行,是否有不臣之心。

没有来宁康宫之前,她只是一个冷宫里的小太监,就算前世混到了东宫,但是她对於宋砚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死前那一眼,没想到羽翼未丰的宋砚,处境如此艰难。

她忽然有些理解当初宋砚非要毒杀太子的行为了,如果是她被这样对待,她可能会做的更过分,一杯毒酒实在是便宜对方了,说到底,宋砚到底还是顾念了他们之间的血缘亲情。

她几下吃完饭,把桌子碗筷收拾了一下,「殿下,奴才收拾好了。」

宋砚把书卷起来塞进袖子里,施施然站起身,温声道:「那便走吧。」

赵嘉禾把灯笼提上,这次她走在前面,身後不紧不慢地跟着一道脚步声。

宋砚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子,温和有礼,其实他只是伪装的很好罢了,就像前世他不需要再掩饰自己时,浑身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剑,寒光凛凛,甚为慑人。

宁康宫栽种了很多竹子,这个时节,竹子仍是翠绿茂盛,寒风吹过,竹影婆娑,赵嘉禾借着烛光,看到了竹子下面一丛丛的小凸起,这个时候好像冬笋也要长出来了。

见她多看了两眼竹林,宋砚疑惑,「你在看什麽?」

赵嘉禾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被他看去,也不掩饰,大方道:「奴才在想,冬笋味道鲜美,这个时节正好可以做几盘辣冬笋,出出汗,去去寒。」

她忽然看到宋砚的眼神变得复杂,意识到好像暴露自己能吃的一面,讪讪地住了嘴。

「宁康宫的竹子种着是为了给贵人们观赏的,怎的到了你这里倒变成一道美食了。」宋砚好笑地敲了一下她的头,「看不出来,还挺贪吃的。」

赵嘉禾没有再说话,他怎麽会理解,穷人饿急了的时候什麽都吃,竹子可以用来做竹蓆赚钱,也可以用来做成食物,唯独不是用来风花雪月、吟诗作对。

因着时辰也晚了,赵嘉禾将宋砚送回寝宫後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宁康宫服侍的宫女太监很少,可以独占一间房,房间虽然不大,但是让赵嘉禾很安心,她的身分是太监,不宜与太多人住一起,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身分定是极易暴露,如今她一人一间房,也免了身分被泄露的可能。

房间里没有炭,好在刚才吃了一顿热食,也不是很冷,裹紧被子就不觉得冷了。赵嘉禾缩成一团,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纷至沓来,让她措手不及。

按照她的本意,重生而来,就该离这皇权旋涡远远的,可就是那麽玄妙,她以另一种身分闯入了这场斗争,如今已经身在其中,容不得她中途退出。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今日所见到的人,用谦恭温良掩饰自己的七皇子宋砚,生性多疑的太子宋铖,游戏人间的四皇子宋钰……一个个都不是她眼睛所看到的那麽简单。

她将被子一把扯过盖住了头,与她无关,只要好好待在宁康宫,糊弄一下太子就行了,睡觉睡觉!





天色微亮,皇宫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雾气中,上朝的时间到了,前朝已经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起。赵嘉禾昨夜睡得不是很安稳,梦里反反覆覆重现着东宫的那场杀戮,血色浸满了整个地面,她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警惕的醒来,发现窗外天色刚刚露出点光,看这样子,估摸还是寅时。

既然醒了,她也没有睡意,挣扎着从被窝里出来,凉意让她哆嗦了一下,加紧了穿衣的速度。打开门才发现今日竟然起了雾,整个庭院都笼罩在雾气中,袅袅似仙气。

赵嘉禾拿着盆跑到厨房,打算打些热水来洗漱,却发现厨房早已经有人在里面忙活——一身洗得发白的宫女服,脑袋上束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戴了几朵绒草。

「青鹤姊姊?」

青鹤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正在那里淘米,五指已经冻得通红,赵嘉禾看着都觉得冷。

「赵公公。」青鹤瞧见门口站着个人,抬头一瞧,发现是赵嘉禾,神色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赵嘉禾也不太想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讪讪地端着盆进去舀水,宫中的厨房里,晚上都会在灶上烧一锅水,以备贵人不时之需。

她没想到这里的膳食都是青鹤做的,随即想起宁康宫的奴才不够,青鹤作为宁康宫的管事姑姑,倒是十八般武艺都要精通,又意识到自己昨晚的饭菜也是青鹤做的,如今人家一双小手冻在水里,自己却等着吃,倒显得好吃懒做,而且自己的身分也要怜香惜玉一些。

「青鹤姊姊,要不今日的小菜就我来炒吧,你歇歇。」赵嘉禾挽起袖子,跑到了灶膛处,往里面添了点柴火,让火烧得旺一些。

青鹤没想到赵嘉禾居然主动帮忙,而且看样子很是熟练,犹豫了一下,应道:「行吧。」她将淘好的米放入锅中,加水煮沸。

宁康宫的分例有限,宋砚不如其他皇子有母妃的支持,他的日子其实有些「清贫」了,虽然这也是对比其他皇子。

早膳就是简单的粥,再炒两个小菜,赵嘉禾小时候在家中也下过厨,厨艺算不错,而且宫中的香料比家中还要种类繁多,刚开始炒菜因为许久未进过厨房还有些生疏,一碗醋溜萝卜丁出锅後,手感一下子就找回来了。

青鹤看她炒菜居然有模有样,瞧了一眼碗中的萝卜,切得很是匀称,大小合适,与辣椒混合在一起,白的红的,颜色鲜亮,看着很是美味。

赵嘉禾刚才在找食材的时候,发现厨房里的食材很单一,竟然没有肉食,她沉默地挑了一些蔬菜,算是看明白了,太子这是不把他当皇子对待啊!肉都不让吃。

没过多久,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好了。锅里的粥也熬得浓稠,青鹤盛了一碗粥,把小菜拿碟子装好,往前殿走去。

赵嘉禾猜测应该是送去给宋砚吃,做一顿饭的功夫,天色已经大亮,只是空中仍雾蒙蒙的,显得很是压抑,她往手上哈了一口气,暖和了一下手心,看这样子过不了多久,京城应该会有一场大雪,她在厨房里找了个位置,靠近灶膛,暖烘烘地喝了一碗粥。

另一边,青鹤请安之後便着手布菜,宋砚把手里的书放下,净手後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他从小接受皇族教育,用膳的动作优雅闲适,不急不缓,让人赏心悦目。

今日的小菜味道很是不错,萝卜清脆爽口,很是开胃,土豆软糯适中,口感极佳,宋砚舒展了眉头,赞道:「今日的小菜做得很不错!」

青鹤候在一旁,闻言笑道:「今日的小菜可不是奴婢做的,是赵公公下厨炒的菜。」

宋砚咀嚼的动作微顿,没想到他不但很会吃,还会做,想到他一个小太监,厨艺竟然也不错。

他难得心情好,早膳就多用了一碗,这让青鹤很是惊讶。七皇子一直很是自律,对於衣食住行都严格要求,压制住自己的慾望,倒是第一次瞧见他吃两碗的情况,难道这菜真那麽好吃?

宋砚漱口後温声道:「你也快去用膳吧,省得冷了。」

青鹤将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好,躬身告退。

回到厨房的时候,发现赵嘉禾还坐在那里,双手放在火堆上取暖。因着早膳她帮了忙,青鹤也不好意思再冷着一张脸,况且看这样子,赵嘉禾倒是没有异心,伺候主子也是尽心尽力,大早上的来厨房给主子做饭。

「赵公公,你吃了吗?」青鹤将碗碟放入水中,打算歇一会儿再洗。

赵嘉禾没想到青鹤居然主动找她说话,颇有些受宠若惊,笑道:「吃了,青鹤姊姊也赶快来吃吧,不然冷了口感不好。」

青鹤见她笑得毫无芥蒂,也放下心来,想到自己三番两次的冷脸,人家还笑脸相对,自己倒显得小肚鸡肠起来,红着脸开始喝粥。小菜果然味道极好,怪不得主子都盛了两碗。

赵嘉禾烤了一会儿火,身上暖和了,也就该干正事了。她刚才寻思着自己如果想要糊弄太子,必定要夹杂着些许真的资讯,否则以太子的性情,难免不会怀疑她,所以她必须要接近宋砚,最好是贴身伺候。

宋砚的书房在竹林後,清晨无风,竹林也一片静谧,青翠如玉的竹叶上有一层淡淡的白霜,赵嘉禾穿过林间小道,瞧见昨晚还是小土包的地方已经有笋尖冒出来了,真是可惜,再不挖的话都要长成竹子了。

赵嘉禾一路上都在琢磨着冬笋的味道,这笋在这里,无人欣赏,浪费了不是?宁康宫食材少,这不就是现成的?

冬日寒冷,书房的窗也一直紧闭着,赵嘉禾进去的时候,房中的味道很是沉闷,宋砚正坐在窗户下,捧着一卷书看得很是认真,连她进门了也未曾察觉。

他房中有一尊简陋的沙漏,做工很是粗糙,简单的琉璃瓶子正缓缓流着细沙,赵嘉禾远远瞧了一眼,时辰也能瞧清楚,卯时三刻,桌子上有刚灭的蜡烛,袅袅冒着黑烟。

这麽早就开始读书了吗?果真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完完全全是避着太子。

赵嘉禾俯身请安,「殿下。」

宋砚从书中移开目光,看向了她。晨光微曦,他斜斜倚靠在窗棂上,仍旧是一袭素色衣衫,宽大的衣袂散落在腿上,脸被分成明灭的两部分,不辨喜怒。

宋砚直起身,不解她的来意,「何事?」

赵嘉禾斟酌片刻,请求道:「奴才想要贴身伺候殿下,还望殿下应允。」头顶上是他打量的目光,赵嘉禾顶着沉沉的压力一动不动,她自己也明白,她的动机可疑,刚从东宫回来就急忙往他身边跑,怕是宋砚已经起了疑心。

「研墨可会?」

压力如潮水般瞬间退去,赵嘉禾心下一松,看样子,他这是同意了?

她喜出望外,脆声答道:「奴才会!」激动地起身,拍拍灰就往书桌走去。

桌子上摆着几枝狼毫,笔尖都蘸着浓墨,有些破旧了。一方小小的砚在桌子的一角,上面刻有金色的龙纹,华贵至极,瞧着像是御赐之物,与他这寒酸的书房格格不入。

宋砚看她一直盯着那方砚,解释道:「这是我当年初入国子监时,父皇赠与我的端砚,很是名贵,倒也应了我的名字。」

赵嘉禾发现宋砚的神色霎时变得有些怀念,看得出来,宋砚对於皇上还是有着感情的,毕竟他天资聪颖,即使母亲的血统低贱,皇上对这个孩子多少也是喜欢的,不然怎麽会送他一方砚台呢?

宋砚提笔蘸了些墨汁,开始在宣纸上低头写字,赵嘉禾拿着墨条有些为难,她自打进宫以来,干的都是些粗活,侍墨这等雅致活儿可是一点也没沾过,刚才只不过是搪塞之词,省得宋砚觉得她毫无用处,撵她走罢了。

算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她曾经远远瞧见过太子书房中的奉笔太监磨墨,不就是手比划几圈,把墨汁磨得浓稠些嘛!

宋砚随即发现,赵嘉禾哪里会研墨,力道不均,砚台周围已经溅了一圈密密的墨点。他无奈扶额,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绕到她身後,握住她的手,「你不要这样使力,这样容易将墨汁弄到砚台外面。」

耳边是他低沉的嗓音,醇厚如老酒,明明是寒冬,可她却觉得一瞬间脸燥热的慌。虽说她现在表面还是个「男人」,但内心是个女子,倒是第一次与异性如此接触。

手背上是他宽厚的手掌,掌心微烫,手臂微微用力,带着她研磨墨汁,鼻尖是书墨特有的香气,幽幽冷香,像是雪中傲然的梅花。

「可是会了?」宋砚低头问道,发现她已满脸通红,僵直着身子,缩在那里不说话。

「感染风寒了吗?脸色潮红……」他稍稍退开些许位置,疑惑道。

赵嘉禾急忙跑开,摆摆手,「无、无事,只是忽然觉得空气沉闷,需要透透气……」她打开轩窗,用一根木棍支着,窗户变成了半开半合的样子,既不显得风大,又让空气有所流通。

微风透过窗吹拂在脸上,稍降了些许燥意,清醒了些,她就看到自己磨的墨,简直一塌糊涂,把宋砚的几本书都沾了墨点。

她看得出来,宋砚极为爱惜书本,顿时惶恐地跪在地上,磕头请罪,「奴才该死,弄脏了殿下的书。」

宋砚看她脸色煞白,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无奈,心中暗道,自己有这麽可怕吗?

他将沾了墨的笔拿清水洗净後挂在笔架上,时候不早了,太子该下朝了,他也得出门了。

走了几步,发现赵嘉禾还跪在地上,出声喊她,「不走吗?」

赵嘉禾惊诧抬起头,去哪?她心底疑惑,但还是麻溜地起身,显然他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後。

她发现了,这个时候的宋砚脾气温和,有雅量,对待宫人也很宽容。

宋砚径直出了宁康宫的殿门,赵嘉禾没忍住,问道:「殿下,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马场。」宋砚身姿清朗,步伐不疾不徐,一开口,面前就凝了一团雾气,模糊看不清面容。

马……马场?大冬天去马场干什麽?而且宁康宫在东面,马场在西南方,两地相隔大半个皇宫。

主子的命令莫敢不从,她只能跟着他走过大半个皇宫,来到了西南角的马场。

冬日马场人迹罕至,只有一些负责马匹的太监在马场里,他们看见宋砚过来,也只是象徵性的出来一两个小太监,「奴才见过七皇子。」

赵嘉禾没想到这些马场里的奴才也狗眼看人低,这福身礼也太敷衍了吧?膝盖半弯,没有碰到地面,手也抬得不够标准,没有放至眉间。

她很是忿忿不平,宋砚像是习惯般淡然地点点头,也不需要奴才领路,自己就到了马厩挑马匹,看架势像是对这里很是熟悉。

马厩里铺了一层厚厚的乾草,马都整齐地站在栏里,安静地吃着草,有几匹马看到宋砚进去,甚至还亲热地碰了碰他的手,宋砚抬手抚摸了牠们的头,很是亲昵。

赵嘉禾难得看到宋砚温柔的样子,他微弯眉眼,露出舒朗的笑来,温柔地拿手摸了摸牠们。他亲自拿草料喂了一些马,等牠们吃得差不多了,从里面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牵出马厩。

这匹马肌肉强健,全身的毛油光滑亮,显然被打理得极好,看着像是一匹宝马。

她小时候村里富贵人家家中有马车,那些马远没有这匹看上去神气,村子里的马是矜贵的,她家里就没有马,所以只远远瞧见过几匹,如今一匹马站在她面前,难免有些手痒。

宋砚看她站在马厩外,眼睛里闪着光,渴望地盯着马,他挑了挑眉,温声道:「想骑?」

赵嘉禾犹豫了半晌,点点头。

宋砚沉吟片刻,把缰绳放在她手中,叮嘱道:「你牵一会儿,千万别乱跑。」转身就回了马厩,挑了一会儿,牵出一匹小马。

这匹小马看着身形小了一圈不止,但是眼睛很是温和,瞧着倒是温驯,「达达达」地跟在宋砚身後。

宋砚将马缰放到赵嘉禾的手中,缓缓道:「这匹马生性温顺,很适合你这种刚学骑马的人。今日我便教你骑马,你可以先坐在马上,我帮你牵着缰绳,慢慢地在马场骑一会儿。等你适应了这个速度,便可以稍稍加快一些。」

赵嘉禾没有料到宋砚居然真的要教她骑马,简直受宠若惊,结结巴巴的说:「殿……殿下,您真的要教我骑马吗?」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小红马,面含惊喜,试探着摸上了牠的头。这匹小马也很是乖巧的让她抚摸,身後的尾巴也甩了甩,赵嘉禾雀跃道:「牠的尾巴动了,是不是很开心啊?」她见过村里的狗,见到主人都会高兴地摇尾巴,这匹马是不是也喜欢她?

宋砚没回答,他把威风凛凛的枣红色大马牵住,赵嘉禾未曾骑过马,也不知如何上马,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宋砚无奈道:「你瞧我如何上马,看一遍不知你可会?」说罢长腿一蹬,身姿俐落地上了马,端的是落落风姿,甚是赏心悦目。

赵嘉禾满是艳羡地看了一眼,试探地跨上马,没想到刚才还很温驯的小马忽然躁动起来,不停地用马蹄刨土,赵嘉禾吓坏了,一撒手,跌倒在地。

「嘶……」手掌处火辣辣的疼,赵嘉禾鼻尖酸酸的,压下那股泪意。

刚才她还想着自己也能帅气地上去,没想到居然摔下来了,她预想得那样好,可是现实却狠狠打脸,如今狼狈地坐在地上……她面色羞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在他的衬托下更是显得笨拙不已。

宋砚没料到她就这样摔下去了,看她手心全是血痕,小太监皮肤白皙,手也不知道怎麽长的,愣是比他小一圈,现在上面蹭破了皮,微微渗出血珠,瞧着有些可怜,於是他默默咽下嘴里的疑惑,算了,还是不要再打击她了。

他坐在马上,半弯着身子,牵住了小马的缰绳,「起来吧,我帮你牵着牠,你上马。」

赵嘉禾只得爬起身来,看了一眼手掌心,有些为难。没想到兜头甩下一块帕子,月牙白的布料,角落里绣着一朵墨兰,整张帕子很是洁净,冒着幽兰的香味。

「包紮一下伤口吧,否则容易感染。」宋砚眉眼温柔,恍若极为担心她的伤势。

赵嘉禾神色复杂,低下头掩盖眼底的惊惧,宋砚似乎很是细致温柔,但是她却无端感觉有股寒意往脑袋上冒,太过了,他不该是这样的,按照前世的发展轨迹,这个时间距离他登基已不足一年,他如今在後宫举步维艰,如何有问鼎之力?那他如今如此温和,难道最近有什麽大事要发生?

她心底跳得极快,按照她的记忆,三日後便是皇后生辰,那时会大赦天下,宫中举办千秋宴为皇后贺寿。前世她已经进入东宫,皇后又是太子生母,所以对於此次千秋宴,她多少知道一些事。

千秋宴那天会发生一件大事——太子酒後失德,调戏了一位大臣之女,事後帝后震怒,太子为此闭门思过一个月,如今想来,这件事可能就是宋砚给太子设的一个局,让太子在皇上面前失了脸面。

她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如今不得已入局,必定要想办法自保,不论千秋宴上发生了什麽,只要安安静静待在宋砚身边就可以了。

她拉回心思,重新试着上马,因为前面已经有了一次经验,而且宋砚牵住了缰绳,她这次很是安稳地上了马。

宋砚在前面慢慢遛马,赵嘉禾的马也跟在後面,一前一後,步伐难得相似。

赵嘉禾渐渐也能把握好速度,紧紧攥着缰绳,让马自己信步走动。

宋砚瞧她可以自己待在马上,就放开绳子,自己去一旁跑马了。

她侧头看了一眼马场中的宋砚,他的马术极佳,好似与那匹马融为一体,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月白色衣袖猎猎作响,未绾的黑发在风中飞扬,一双星眸闪着慑人的寒光,似是一只凶狠的狼。

这才是真正的他,暗暗等待猎物的野兽,凶狠果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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