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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დ资讯] 亦夏《食妻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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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4 10:12: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亦夏《食妻知味》
{出版日期}2023/08/30
{内容简介}
世人皆羡慕她享尽王爷夫君独宠,
殊不知她只想将他踹下床!
钟璃被毒死後幸运重生,竟回到遭人下药那日,
这回她放弃渣男表哥,改向冷酷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裴邢求助,
哪知毒是解了,却从此欠下他大人情,
他似是帮她帮上瘾,不只替她报复仇人的行动扫尾,
还偷偷派了武功高强的女暗卫贴身保护,阻止继兄欺辱与继姊刺杀,
连多年前被人害成傻子的弟弟,都替她找到凶手报复并请神医治疗,
不只人情债难还,裴邢还老送她锦衣华服、名贵首饰,
以为她喜欢银子,说错话後竟让人扛来一万两白银当赔礼,
她想靠自己的制药技术卖药还债,哪知连收购的店家都是他的人,
这等恩情只能以身相许,不料那也是他的第一次,
原本说好一年後两清,可她得了他的身子他的心,
看来只能如他所愿,与他携手一世来还他的情……

第一章 重生的抉择

盛安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九。

昨儿个又下了一场雨,大雨倾盆而下,落了一夜才将将停止,清晨枯黄的树叶落了一地,混杂着雨水层层叠叠铺在地上,整个镇北侯府一片萧索。

丫鬟们一早就爬了起来,正拿着扫帚清扫枯叶,天灰蒙蒙的好似又要下雨,因着有风,好不容易拢起的树叶时不时被吹散。

其中一个丫鬟忍不住抱怨一句,「傍晚就要举办婚宴,不仅地得扫乾净,喜牌喜绸也得重新挂,近日阴雨连连可苦了咱们,天公真是不作美。」

府里要办喜事,这几日都风雨交加,也不知今日究竟如何?婚期是一早定好的,要入门的是出身高贵的郡主,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也得照常迎娶。

思及这桩亲事,丫鬟们难免想起钟璃,毕竟表少爷本该娶她,谁料横空跳出个郡主。

其中一个丫鬟不由叹口气,「表少爷要娶郡主,也不知钟姑娘何去何从?」

钟璃虽是镇北侯的继女,却生得妍姿艳质又乖巧可人,一向得老夫人喜爱,老夫人早就想将她许给表少爷,两人即将订亲时却赶上母亲钟氏去世,这才拖延下来。

本以为等孝期一过两人就能喜结连理,谁料去年赐婚圣旨突然降临侯府,为表少爷和安雅郡主赐了婚。

这道圣旨看似来得突然,明眼人却都清楚,郡主早就惦记上了表少爷,表少爷对她也并非无意。

一个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一个是身分尊贵的郡主,会选谁本就是一目了然的事。

另一个丫鬟讥笑道:「她能何去何从?自然是给表少爷当妾呗,本就生了一张狐媚脸,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哪里能给表少爷当正妻?」

「就是,也就老夫人心善,可怜她无父无母才想将她许给表少爷,如今表少爷被点了探花郎定然前途无量,她却名声尽毁,给表少爷当妾也不算辱没了她。」

秋月端着药往摘星阁走时,恰好听到她们的议论,见她们又公然议论自家主子,眸中闪过一抹恼怒,快步走了上去,「再背後嚼舌根,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

她是钟璃身边的大丫鬟,向来泼辣,几个小丫鬟有些怵她,讪讪闭了嘴,秋月担心钟璃的身体没过多停留,狠狠瞪了她们一眼便继续往摘星阁走去。

自打萧盛被赐婚後,秋月听过太多诸如此类的言论,好似她们姑娘就只能当妾,若夫人还在,表少爷又岂敢这般对待姑娘?无非是欺负她们姑娘没人撑腰罢了。

想起姑娘强颜欢笑的模样,秋月心疼得不行,靠近摘星阁时才压下满腹的心酸。

室内一片昏暗,青花缠枝香炉内点着熏香,袅袅升起的烟雾盘旋在室内久久不散。

睡梦中,钟璃再次作起了噩梦,说是噩梦不太准确,那是两年前已经发生的事——

继兄露出狰狞的嘴脸,竟夥同三妹妹在她生辰宴上对自己下药,钟璃刺伤他,从前院逃走时药性已然发作。

後有追兵,她偏偏衣衫不整,脸颊绯红,前院到後院又隔着曲折环绕的走廊,为保名声,她跌跌撞撞闯入了表少爷萧盛房中。

她印象中的萧盛光风霁月,行事坦荡,是君子中的君子,总能对她施以援手,钟璃便天真地以为他定会尽力帮她,岂料不过是从狼窝跳入火坑。

三姑娘带着众贵女闯到萧盛的住处时,她衣衫尽湿,尚在冷水中泡着,迷离的双眸、雪白的脖颈,无一不引人遐想。

在外人眼中便是她自甘堕落,不顾母亲孝期公然勾引萧盛,当真是恬不知耻、放荡无度。一夜之间她就从云端跌落,成了人人鄙夷的存在。

钟璃惊醒时胸口闷得有些喘不过气,秀美的眉头不自觉轻蹙了一下,披上衣衫坐了起来。

少女乌发及腰,靡颜腻理,宛转蛾眉,哪怕脂粉未施,依然欺霜赛雪,美得令人心惊。

外面又刮起了风,窗户吱吱作响,冷风透过窗牖的缝隙吹进些许,钟璃吸进一些凉气,不受控制地一阵咳嗽。

她咳得厉害,瘦削的肩膀止不住轻颤,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她拿帕子捂住了嘴。

秋月将刚煎好的药放在了八仙紫檀木桌上,连忙倒了杯热水快步行至她跟前,见她咳得几乎喘不过气,帕子上又染了血丝,秋月眼睛猛地一红。

她声音微哽,哑声道:「姑娘,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钟璃摇头,这些天她喝了不少水,咳嗽并未好转,如今看到水心中直犯怵,「先喝药吧。」

秋月将药端了过来,对上她泛红的眼眸,钟璃才弯弯唇,笑得甜美又乖巧,「你不必担心,我按时喝药,多养养就好了。」

她的身体是从两年前变坏的,当时她中的药毒性很烈,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唯有男女交合方可解毒。

她闯入萧盛房中时意识已有些恍惚,被他扶住时本能地勾住了他的脖颈,寒冬腊月,她的身体却无比燥热,直到衣衫滑落肩头,冷风骤然袭来,钟璃混沌的意识才清醒一些。

她是大家闺秀,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导让她做不到无媒苟合,她与萧盛尚未成亲,又岂能这般丑陋地纠缠在一起?

钟璃恳求萧盛离她远一些,为了保持清醒,不惜打碎了一旁的花瓶,意识迷离时就会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道道血痕深可见骨,终是让她没再那般难堪。

萧盛黑眸暗沉,无奈之下将她放到了冷水中。

她在冷水中泡了许久,解药又服下得太晚,毒性没能完全清除才损伤根本,时常缠绵病榻,巴掌大的小脸瘦得没有丁点肉。

秋月心疼极了,眼眶又有些发红,她一直都很自责,怪自己没有看好主子才让小人得逞,害她至此。

钟璃忍着难受将药一饮而尽,抬眸时恰好对上她泛着水光的双眸,不由轻叹一声,劝道:「我真没事,按时喝药总能养好,承儿怎麽样?可有乖乖吃饭?」

顾承是钟璃唯一的弟弟,是钟氏改嫁到镇北侯府後生下的孩子,今年九岁,怕将病气过给他,钟璃最近都没陪他用膳。

「小少爷一切都好,昨儿个还多吃了半碗饭,得知表少爷辜负您後,小少爷气呼呼的还想给您出气呢。」

秋月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说错了话,神情有些讪讪的。小少爷与寻常孩童不同,自打四岁摔伤脑袋後神智就永远停在四岁,不论发生何事主子都瞒着他,是丫鬟嘴碎才让小少爷听到几句,好在他心智不成熟很好糊弄,如今已被张嬷嬷安抚住,秋月怕钟璃担心才瞒着此事。

钟璃追问了几句问出始末,得知张嬷嬷已处理好此事,总算松口气,承儿虽懵懂却最是护着她,钟璃并不希望府里这些肮脏之事影响到他。

提起表少爷,秋月就恨得牙痒痒,「老天都跟他过不去,一连几日都是雨天,让他辜负姑娘,合该倒楣。」

钟璃的神色却很平静,「没人规定他必须娶我,我和他的亲事本就只是口头之约,就算没有赐婚圣旨,他想娶谁也是他的自由。」

秋月的眼窝一阵酸涩,「本就是他背信弃义辜负了您,若非他,姑娘也不会名声尽毁。姑娘难道不怪他吗?」

钟璃眼睫微颤,嫩白的小手下意识攥紧了被子。

怪吗?她至今还记得被人指指点点的滋味,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三妹妹却带着众贵女闯了进来,她的一切不堪都暴露在青天白日下,她至今记得众位贵女震惊鄙夷的目光。

她们离开後她还愧疚极了,觉得是她连累了萧盛的名声,却从未想过三妹妹之所以会来,其实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从始至终就没想娶她为妻,也是,一个仰人鼻息的孤女又怎能给他的仕途带来帮助?他心中清楚,以她的骄傲只怕不肯委身做妾,才故意让人撞见这一幕。

他略施小计就让她死心塌地,一心等着他的提亲,等来的却是他拙劣不堪的哄骗——

「圣上赐婚我不得不从,本有苦难言,璃妹妹理应知晓我的心意,我心中只有你,你放心,就算日後你只能是妾,我也断不会委屈了你。」

他哄她时那般愧疚,以至於她从未想过,他的有苦难言实则是图谋良久,直到亲耳听到他对郡主的甜言蜜语,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傻。

钟璃唇色泛白,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

比起怪他,她更恨自己。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自己没能早日认识到人心的肮脏,更恨自己的无能,就算认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为了弟弟也只能留在镇北侯府。



天阴沉沉的,总归没再下雨,在丫鬟小厮的忙碌下府里很快就焕然一新,到处张灯结彩,总算有了点办喜事的样子。

各处都忙碌着,唯有摘星阁显得异常安静,钟璃喝完药後院中传来一阵喧譁,有脚步声也有争执声,乱哄哄的闹成一团,因窗牖紧闭,钟璃听得并不真切。

秋月透过支摘窗往外看了一眼,院中站着一个身姿笔挺的男子,他身量高,面容俊朗,身上的玄青色交领直裰尚未换成喜服,此刻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上带着些许羞愧,正是表少爷萧盛。

秋月面上闪过嫌恶,根本没料到他竟还有脸登门。

此刻萧盛正好声与夏荷打着商量,说想见钟璃一面,夏荷站在他对面拦着没让他进。

夏荷也是钟璃的贴身丫鬟,与秋月的泼辣不同,夏荷性子温婉,素来文静端淑,饶是如此,此刻她的语气也说不出的冰冷,「今日是表少爷大喜的日子,您不去待客迎亲,反而来了这里,就不怕再耽搁下去误了吉时,惹新娘子不喜吗?」

萧盛好不容易才寻了空档过来,没料到一贯斯斯文文的夏荷会一再阻拦他,他神色不变,坚持道:「还请夏荷姑娘通传一声。」

秋月不无厌恶,扭头对钟璃道:「是表少爷来了。」

钟璃红唇微抿,她在秋月的服侍下盥洗了一番,见萧盛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钟璃神情微冷,目光瞥到院中的菊花才有些愣怔。

钟璃眼睫轻颤,「让他进来。」

见她总算放行,萧盛心中松口气,他就说璃妹妹心中肯定还是有他的,待她冷静下来他总能将人哄好。

萧盛进来时一眼就被她吸引了去,钟璃生得美,因身体抱恙,容颜有些憔悴,苍白的小脸瞧着恹恹的,越发惹人怜爱,他心中的烦躁不自觉退了大半。

那日他与郡主「互诉衷肠」时被钟璃听了个正着,他这个正主委实有些尴尬,他也曾试图对钟璃解释,她却不肯见他。

萧盛进门後正欲解释,对上的却是她那双疏离到极致的眼眸,他心中无端一紧,竟不知该如何措辞。

钟璃红唇微抿,声音虽软却透着清冷,「萧公子刚被赐婚时我便说了,从此你我再无干系,萧公子乃外男,以後莫要再登门。」

以往她都随府里的姑娘喊他一声表哥,「萧公子」一出,萧盛心中不由一沉。

钟璃说完,指了一下院中的花,「你离开时,把你送的东西一并搬走吧。」

这是她十四岁生辰那日萧盛送来的生辰礼,是一盆品相极好的墨菊,花色如墨,十分漂亮。

萧盛至今还记得她收到礼物时亮晶晶的眸,她分明说过定会好好照顾它,如今竟连这盆墨菊都要退给他。

萧盛眸色微暗,饶是此刻,他依然显得风度翩翩,芝兰玉树一般。

被点为探花郎後他就入了翰林,他毕竟年轻,饶是八面玲珑,初入官场难免力不从心,近来郡主也在跟他闹,甚至撂下狠话不许他再见钟璃。

他本就疲惫,近来心绪颇乱,为了钟璃,他自觉付出颇多,见钟璃句句都在与他撇清关系,耐心逐渐告罄,可他心中有她,不知惦记了多久,终是软了声音,哄道:「婚期早就定了下来,今日的迎娶势在必行,多少双眼睛盯着,璃妹妹也不忍心我为你罔顾礼法吧?」

钟璃目光疏离,眸中闪过讥诮。

萧盛揉了揉眉心,再次妥协,「我与郡主不过是逢场作戏,我锺情的是你,待郡主回门过後我就禀明外祖母,让她做主将你赐给我,你会是贵妾,日後我会想法将你提成平妻,好吗?」

钟璃只觉得好笑,实际上她也确实笑了。

他的锺情还真是廉价,嘴上说着锺情,背地里却将她推入深渊。说来也是她眼瞎,直到撞破他与郡主的事才开始怀疑他,不料一切竟真是他做的,想到自己曾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钟璃心中只剩厌恶。

钟璃不想再与他纠缠不清,冷声道:「萧公子无须故作深情,还请你带上东西尽快离开。」

见她这般冥顽不灵,萧盛心中也有些恼,若没他护着,她又岂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旁人暂且不提,单一个被封为燕王的大皇子就够她喝一壶的。

「妹妹以为我为何要娶郡主?怪就怪你生了一张祸水脸,寻常人根本护不住。」

钟璃心口堵得发慌,指尖颤了又颤,舌尖都闻到一丝腥味,怎麽也没料到他竟能说出这番话,他想攀高枝就罢了,竟拿她做藉口!

她闭了闭眼才压下胸中翻滚的腻味,维持着最後的体面,道:「秋月,送萧公子出去。」

她性子软,态度甚少这般强硬。

萧盛站着没动,他本就心烦意乱,这才一时失言,对上她厌恶的双眸後心中一慌,「璃妹妹……」

钟璃转身就要离开。

萧盛沉沉注视着她,一时竟无比後悔两年前没直接睡了她,这才让她有底气一再拒绝他。没有他,她只会比现在更惨,想独占她的人不只他,想要她命的人也绝不只郡主。

他压下心中的不悦,攥住了钟璃的手,声音异常清冷,「三日後我会禀明外祖母为你我做主,我相信妹妹是聪明人,该如何选心中必然有数。」

她厌恶地去甩他的手,却没能甩开。

少女肌肤细腻如玉,入手一阵光滑,让人流连忘返,她实在太美,红襦白裙下玲珑有致的身躯妖冶柔媚,萧盛一时受了蛊惑,不由攥紧了她的手腕。

钟璃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眼睛一阵灼热,又断断续续咳了起来,这次吐出的不再是血丝,而是大口的血液。

萧盛心尖一颤,不禁愕然。

夏荷和秋月瞳孔骤然一缩,飞速奔到她跟前。

钟璃脑海中有什麽悄然划过,呼吸有些急促,身体痉挛时,黑紫色的血液顺着眼角流了出来,衬着她瓷白的小脸异常恐怖。

「承儿……」她无声低喃,试图去抓秋月的衣袖。

秋月和夏荷忍不住哭出声,钟璃如玉般光滑的手已无力垂了下来,她那双黑亮的眼眸睁得圆圆的,至死也没能闭上。



盛安二十年,十二月十五。

室外阳光西斜,大片的金光洒了下来,在琉璃瓦上折出漂亮的光晕,意识回笼时,钟璃只觉後脑杓疼得厉害,「承儿……」

她低低唤出声,身体痉挛般的疼已经消失殆尽,她伸手摸了一下双眼,刺骨的疼消失了,眼睛也不再流血……她是被救了吗?

不待她厘清头绪,一道声音就拉回了她的思绪。

「啧,醒来得还挺快。」声音怪腔怪调的,正是钟璃的继兄顾霖。

顾霖换了一身雪白色常服,他刚沐浴完毕,墨发垂在身後,高大的身躯透着一股危险,他几步走到了床前,居高临下审视着钟璃,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快意。

他一直为母亲不平,她走後才不过两年父亲就娶了钟氏,钟氏毕竟是长辈,他再讨厌也不敢欺辱顶撞。

钟璃则不同,他对钟璃的厌恶向来毫不掩饰,这种厌恶不知何时变了一股味道,每次在青楼寻欢作乐时,眼前都会闪过钟璃那张脸。想将她关在房中狠狠欺负,想看她哭着求饶,只是一想到她瑟瑟发抖的模样,他就兴奋地浑身战栗。

他傲然睥睨着钟璃,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丝惧怕。

钟璃捂着额头坐了起来,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床尾那座羊脂白玉雕刻成的玉貔貅,貔貅通体温润,雕工精湛,足足有七八岁的孩童那麽高。

貔貅後是一架独占一面墙的金丝楠木博古架,博古架上有翡翠万寿纹如意、五彩仕女纹罐等,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这分明是顾霖的房间,顾霖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子,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因母亲走得早,顾老夫人和镇北侯都很溺爱他,屋内有不少珍贵的古玩。

钟璃仅来过这里一次,是两年前晕厥後被顾霖掳来的,为了逃走,她曾用玉貔貅後面的花瓶砸伤过顾霖。

钟璃心脏骤缩,目光落到了顾霖身上。

顾霖衣襟半敞,光洁的胸前有几道血痕,是昨夜宠幸的姑娘给他留下的,他逆光站着,哼笑道:「药性竟还没发作,身子骨倒是不错。」

一模一样的话令钟璃惊愕万分,她这是又作梦了?不,梦境不该如此真实。

不论是室内的布局,还是顾霖身上清晰的抓痕,都不是梦境能够解释的,钟璃使劲抠了一下掌心,疼痛感袭来,她眸中逐渐多了点不敢置信。

她这是回到了噩梦的开端?

上一刻她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心中满是绝望和不甘,恨上天对她的不公,这一刻钟璃几乎要喜极而泣。

顾霖伸手挑起了她的发丝,钟璃厌恶地撇开了脑袋,只觉得他泛着凉意的手犹如毒蛇的蛇信,令她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察觉到她的抗拒,顾霖更加兴奋了,「躲什麽?一会儿还不是要求着小爷宠幸你。」

钟璃心尖微颤,这才意识到她的处境,她虽重生了,却不幸回到中药後,身上的不适感逐渐蔓延开来,像是有成千上万的小蚂蚁在一点点啃咬着她的肌肤,吞噬着她的血液。

钟璃咬着唇没吭声,镇北侯是武将出身,他的长子就算再废物也曾习过武,她一个弱女子,力气根本比不上他。

她在等,等顾霖再多喝点酒。

时间一寸寸流逝,顾霖果真拎起了酒壶,他惯爱饮酒,为了好好享受,还在酒里加了助兴的药,酒喝完才朝钟璃走去。

「瞧小脸红的,是不是很渴望哥哥的碰触?」

他略显急躁地扑了过来,脑袋搭在钟璃肩上,去嗅她身上的清香。

钟璃心中一阵反胃,身子紧绷了起来,她看过医书,记得致晕的穴位有哪些,下一刻她举起簪子狠狠扎在他耳後穴,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唇。

男人昏厥过去时,钟璃呼吸急促,身子一软跪在了床上,身上满是冷汗。

她赤着脚下床,抖着手从墙壁上取下一把宝剑,憎恨和厌恶充斥着整个胸腔,两年来一个又一个噩梦险些将她击垮,顾霖正是她整个噩梦的开始。

杀了他,杀了他……

脑海中有个声音不停叫嚣着,她抽出宝剑对准顾霖,这样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活着也只会糟蹋更多姑娘。

真正动手的那一瞬,她想到了顾承,想到了寄人篱下的处境,钟璃手抖得厉害,理智在一点点回笼——顾霖如果出事,镇北侯势必彻查今日之事,她没办法乾净地收尾。

钟璃颤着手又收回了宝剑,眼泪一颗颗砸了下来,这一刻,她恨极了自己的无能。

她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因一时冲动连累承儿,目前的她根本承受不起任何人的报复。她会亲手毁了顾霖,但绝不是现在,必须更隐秘更谨慎,让人查不到她身上才行。

钟璃抱着宝剑瘫坐在地上,身体的不适越发强烈,钟璃晃了晃脑袋,摸到了自己的绣花鞋。

这次她没有跳窗,而是拎着宝剑挺直背走了出去。

顾霖虽胆大包天,其实也怕事情败露,她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妹妹,也很得顾老夫人喜爱。他敢直接下手无非是觉得钟璃就算被欺辱了,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只要顾承那个小傻子还在侯府待着,她就不敢离开更不敢报官。

实际上,他一早就将院中的奴才调了出去,如今院子里只有一个人,他是顾霖的心腹,知晓顾霖一切秘密,上一世正是他在後面追赶钟璃。

钟璃提着剑出来时,康毅心中一慌。

钟璃眉眼疏离,冷冷道:「不想他死,赶紧去喊大夫。」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钟璃眼神太冷,再也没了往日的胆怯,乍一瞧很是唬人,康毅担心主子的身体,没敢追她,抖着腿冲到了室内,见主子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他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钟璃踉踉跄跄走出了小院,宝剑实在太重,从她掌中滑了下来,她踉跄着扶住了墙壁。

滚烫的呼吸几乎要将她灼烧一般,她的视线也有些迷离,一时站不稳,她扶着墙根,绯红的小脸上再次溢满绝望。

向左转是萧盛的住处,向右转是三叔的住处,怕康毅反应过来後会追上来,她毅然朝右走去。

第二章 向三叔讨救兵

幽风堂院中的梅花灿烂芬芳,一朵朵正娇妍绽放着,寒风拂过时树影婆娑,落了一地粉嫩的花瓣,室内,裴邢正懒洋洋靠在榻上翻阅书籍。

秦兴恭敬走了进来,提醒道:「主子,该出发了,世子爷等人已经到了画舫,就差您了。」

「不去。」他眼皮都没掀一下。

秦兴有些为难,迟疑再三,劝道:「主子前几日不是答应了会考虑?今日您恰好休沐,便去聚聚吧,左右无事。」

裴邢啧了一声,「安三给了你什麽好处?」

秦兴摸了摸鼻尖,赔笑道:「属下哪敢收什麽好处,是安世子求到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特意交代了属下,让我劝劝您,您总独来独往的,身边连个朋友都没,她老人家实在担心。」

他口中的老夫人是镇北侯府的老太君,也是这世上唯一能劝得住裴邢的人。

裴邢啧了一声,终究站了起来。

他随意换了身绦紫色锦袍,腰封上挂着一枚圆形龙纹玉佩,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窗牖洒在他深邃的眉眼上,那张俊美的脸异常昳丽,仔细看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难得休沐,裴邢不太想出门,眉眼都透着一抹不悦,他带着秦兴走了出去,才刚走出小院,迎面就撞见了钟璃。

少女乌发及腰,跌跌撞撞走了过来,因尚在孝期,她仍一身月白色锦裙,随着她的走动,裙摆上用金线勾勒的蝴蝶像是活了过来。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平素精致的小脸上染着潮红,那双清澈的眼眸也略显迷离,似璀璨浩瀚的星空,吸引着人前去探究。

秦兴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他私下帮裴邢处理过不少事,自然也出入过风月场所,一瞧见钟璃的状态就猜出了什麽,他连忙垂下眼睛,没敢多瞧。

钟璃也听见了脚步声,眸中不自觉添了惊恐,唯恐是丫鬟小厮瞧见她狼狈的一面。

眼前有不少重影,一切都雾蒙蒙的,她晃了晃脑袋,努力睁大眼才瞧清面前的人。

男人身姿挺拔,五官俊美,缓步走来时,绦紫色衣袍随风摇曳,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正是裴邢。

镇北侯府的三爷,她名义上的三叔。

钟璃小小的身体不自觉轻颤了一下,壮着胆子朝他的方向走了几步,行至他跟前方停下。

裴邢也瞧见了她,他修长的眉微微蹙了一下,盯着她绯红的脸颊审视了片刻,脚步不自觉停了下来。

钟璃扬起小脸,怯生生看着他,哪怕他是最好的选择,这一刻真正面对他时,她还是有些怕。

整个侯府钟璃最怕的就是他,他虽是镇北侯府的三爷,实际上却非顾老夫人的亲儿子,顾老夫人邢氏是他的嫡亲姨母。

他姓裴,乃韩王之子,是皇上的亲侄子,他四岁那年韩王战死沙场,得到噩耗後他的母妃小邢氏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抛下四岁的他投湖殉情。

他是韩王唯一的血脉,父母出事後太后将他带到身边亲自抚养,他打小性子就怪,父母死後更加不成体统。

听闻太后刚开始还对他百般怜惜,奈何他就是个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住在皇宫不到一年时间,就跟几位皇子全结下了梁子。

五岁大的孩子狠起来着实令人心惊,竟因为一点口角之争,拿木棍硬生生打断了太子的腿。他和太子都是太后的亲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后让他道歉他不肯,太后一气之下将他送到镇北侯府,丢给了他姨母。

裴邢也是个倔脾气,不仅没服软,当即便改了口,那时老侯爷还在世,他张口就喊父亲,对姨母的称呼也成了母亲。

皇上都拿他没办法,他虽是镇北侯府的「三爷」,实际上是个没人敢惹的煞星,如今更是官至锦衣卫指挥使,听说手段狠厉,杀人如麻。

钟璃心尖微颤,由於恐惧,意识都清醒了两分,她颤颤巍巍揪住了裴邢的衣袖,潮红的小脸都白了一分,「三、三叔,求求你,救救阿璃。」

少女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惜,被她这样哀求,只怕是个男人都不忍美人落泪,却不包括裴邢。

裴邢向来不喜旁人靠近,被她揪住衣袖时轻嗤一声,直接收拢了衣袖,「救你?我凭什麽要救你?」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实际上他并不讨厌钟璃,小姑娘素来乖巧,并未招惹过他,反而每次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总是避得远远的,不得已碰头时一声「三叔」也声如蚊蚋,若非他耳力好,压根听不到。

裴邢并不介意,他就喜欢大家躲着他。

钟璃小脸又白了一分,乌黑的眼眸中不自觉藏了丝绝望,纵使早就料到事情不会顺利,她依然觉得难堪。

身体内的蚂蚁一点点啃噬着她的血肉,燥热感犹如海啸,来得迅猛又霸道,她呼吸略显急促,娇艳欲滴的唇紧抿着,泛着潮红的小脸越发多了丝勾魂摄魄的媚意。

她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逐渐蔓延开来,疼痛的刺激下勉强有了分理智,红着眼眶,一咬牙在他跟前跪了下来,「阿璃日後任凭三叔差遣。」

少女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决绝,眸底藏起的情绪也异常浓烈,像是一夜之间就没了以往的胆小怯懦。

裴邢眉眼冷淡,「起来回话。」

钟璃没有听清,男人绦紫色的衣摆就在眼前,她忍不住伸手勾了一下,汹涌的浪潮几乎压制不住,这一刻她只想抱住他的腿,将小脸贴上去。

她战战兢兢揪住了他的衣摆,难受地蜷缩成一团,因支撑不住,身体摇摇晃晃,柔软的脸颊恰好贴在裴邢腿上。

「三叔……」

裴邢抖了一下腿,少女柔软的身躯轻轻晃了晃,又靠到了他腿边,像极了他六岁那年养的小奶猫,柔软无害,平日温顺得像只小白兔,被抢了食物後却会露出凶态,赌上一切去咬他。

裴邢盯着她瓷白的小脸瞧了片刻,扯出个笑,他五官俊美妖冶,笑起来却透着丝丝凉意,极尽昳丽又无端有些吓人。

下一刻,裴邢弯腰将钟璃拎了起来,拎猫崽子那样拎着她的衣领,直接将人从地上揪了起来,衣领裂开的声音响起,他啧了一声,嫌弃地看了布料一眼。

衣料裂开後,少女瓷白细腻的後颈露出些许,他拎人的动作总算停了下来。

钟璃没站稳,呜咽着倒在他怀中,小脑袋砸在了他胸前,不仅不疼,她毛茸茸的脑袋还很柔软,看着很好摸的样子,更像那只小奶猫了。

裴邢无意识揪了揪她乌黑的发。

钟璃试图站稳,小脸却在他胸前蹭了蹭,她眼尾泛红,泪珠儿扑簌簌砸了下来,显然怕他一怒之下掐死她。

「三、三叔……」

她声音又软又糯,靠着最後一丝清醒,本想再求求他,谁料男人听到後却一掌劈晕了她,也不知是否嫌她罗嗦。

裴邢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折返回小院。

秦兴眸中闪过诧异,他都准备给辛玥传信让她过来帮忙了,钟璃毕竟是镇北侯的继女,又得老夫人喜爱,遇见了总要搭把手,谁料主子竟主动管了这事。

裴邢做事向来随心所欲,秦兴没敢多问,下一刻便听到了主子的吩咐——

「将赵大夫喊来。」

秦兴颔首,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又派小厮往画舫走了一趟,看来主子是去不成了。

裴邢喜静,院中一向没有闲杂人等,幽风堂内除了他和秦兴,书房门口仅一个护卫守着,瞧见主子抱着一个姑娘进来时,护卫不由怔了一下,正迟疑着是否过去搭把手,裴邢已经抱着钟璃入了内室。

他直接将钟璃丢到榻上,少女被摔得「呜」了一声,眼睫颤了颤却没能醒来。



青松堂内,萧盛正在书房看书,他在会试取得了较好的名次,来年三月要参加殿试,最近这段时间时常泡在书房。

往日读书时他甚少犯困,今日不知为何竟打了个盹,醒来时一阵心悸,似是弄丢了什麽重要的东西。

他站起来时一阵头晕,没能站稳,整个人直挺挺摔了下去,小厮的惊呼声传来时,萧盛已晕厥了过去,把小厮刘顺险些吓死。

顾老夫人膝下仅有一个女儿,她福薄,生萧盛时血崩,年纪轻轻就没了,萧盛是顾老夫人仅有的外孙,打小养在膝下,顾老夫人一向疼他,他若出个好歹,刘顺这条命都不够赔。

他一边让人去喊大夫,一面去查看萧盛的情况,「少爷、少爷,您这是怎麽了?」

萧盛陷进了冗杂的梦境——

钟璃被表兄陷害後闯进他房中,为了牢牢抓住她,他冒出一个卑劣的念头……随即便是自己金榜题名,大皇子为了得到钟璃对他频频施压,画面一转是他与郡主大婚那日,黑紫色的血液从钟璃眼中流了出来,她倒在秋月怀中再也没能醒来……

虽只是零星的画面,却真实到令人窒息。

萧盛惊愕万分,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她竟会在他面前没了呼吸,他算计了一切,她的名声,他的婚姻,只为将她留在身侧,不想到头来,竟什麽都没能抓到……

萧盛只觉痛彻心扉。睁开眼睛时眼神也空洞洞的,刻骨铭心的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并非是梦,这是即将到来的事,抑或是上一世已经发生的事。

她会死在他跟前,留他一个人。

他试图闭上眼,想多梦到一些,究竟是谁害了她,为何他靠近後她却吐了血,但一切都徒劳无功,他没能再次陷入梦境。

见他醒了,刘顺喜极而泣,「少爷,您总算醒了,刚刚吓死奴才了。」

梦中,早在圣上为他和郡主赐婚时,他身边就没了刘顺,刘顺是他用得最顺手的一个小厮,除非身死,不可能消失不见,难不成他真出事了?萧盛忍不住捶了捶脑袋,想多想起一些事,依然一无所获。

他攥住了刘顺的手臂,哑声道:「今儿是什麽日子?」

刘顺有些疑惑,「主子不记得了?今儿是三姑娘的生辰宴,您还让小的给她送了一支珠钗呢,钟姑娘竟也出席了,您没瞧见,她送的双面绣惊艳了全场。」

梦中,璃妹妹送三妹妹的确实是双面绣,她费了不少功夫才绣好,三妹妹因嫉恨她,勾结顾霖给她下药。

思及下药,萧盛瞳孔一缩,连忙去看沙漏,惊得冷汗涔涔,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抬脚走了几步想去顾霖那儿瞧瞧,又怕错过钟璃,当即对刘顺道:「你去顾霖那儿看看有何异常。」

刘顺虽担心他的身体,听到命令後也不敢耽误,退下前道:「小的已经让人请了大夫,少爷若是不适就去床上躺会儿。」

萧盛没应,只催促道:「快去快回。」

他在房中左等右等,却没能等来钟璃的身影,一颗心犹如被放在油锅里慢慢炙烤。

刘顺很快回了话,「大少爷似是被人打伤了,刚刚小的瞧见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走了进去。」

萧盛眼皮一跳,果断站了起来,对刘顺道:「你带人出去寻一下璃妹妹,不要大张旗鼓地寻,瞧见她後第一时间通知我。」



钟璃醒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後,只觉得口中涩得厉害,像是刚吞下什麽难吃的东西,黏稠苦涩,令人窒息。

从床上爬起来时,她脑袋懵了半晌才记起之前的事,连忙抬头左右巡视了一圈,果然在室内瞧见了裴邢的身影。

他换了一身暗红色常服,正窝在宽大的藤椅里雕刻着什麽,他身姿懒散,俊美的五官沐浴在火红色的晚霞中,瑰丽俊逸,不开口说话时竟也有几分光风霁月之感。

钟璃没敢多瞧,慌忙从榻上爬了起来,体内的不适感虽尚未完全退下,却比之前舒服许多,不至於让她理智尽失。

上一世饶是泡在冷水中,为了保持清醒她也划伤过手臂,此时她隐约能察觉到,体内的毒暂且被压制住了。

钟璃下了床,心中只余感激,她走到裴邢身前直接跪了下来,双膝即将触地时却被男人骤然伸出的脚尖挡了个正着。

钟璃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双手本能抓住了他的腿,抬头恰好对上男人糟心的目光。

「动辄下跪,你娘就是这麽教你的?」

钟璃脸一红,连忙站了起来,在她被毒死前,他已经登基为帝,在钟璃眼中,他不只是镇北侯府的三爷,更是那个为了复仇,踩着无数屍骨,踏上高位的新帝。

换成旁人她也不至於下跪,她实在畏惧他的手段,侯府深似海,随便一个人都比她有能耐,她想要寻求他的庇护。

这次她仅是行了个万福礼,「谢三叔救命之恩。」

裴邢收回脚尖,不置可否地瞥了她一眼。

少女眉眼沉静,怔怔站在那里,水眸中泛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这个发现让他唇边扯出个诡异的笑,「又不是白救,说说,你能付出什麽?」

比起面对萧盛的虚伪,裴邢的明码标价让钟璃逐渐放松了下来,她想了想,认真道:「阿璃愿做牛做马,为您效劳。」

裴邢扫了一眼她的小身板,「做牛做马?你觉得我缺奴婢?」

被他这般盯着,钟璃有些头皮发麻,白皙柔嫩的小手不自觉交握着,一时有些羞愧难当,除了做牛做马她还有什麽?

钟璃不清楚,她只知道她不能死,无论如何都得好好活下去,没了她,承儿又哪里活得下去?实际上她一无所有,既没有靠山又没有金银……这个认知让钟璃心中充满了绝望。

裴邢似笑非笑盯着她,他喜欢欣赏众人被逼到绝境时的表现,有人痛哭流涕,有人跪地求饶,不知她会是什麽反应?

察觉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钟璃不自觉咬了一下唇,不,她并非一无所有。

她生了一张好皮囊,连老夫人都说她这张脸比京城第一美人还要美,继兄给她下药,看中的是她这张脸;萧盛想哄她当妾,瞧上的也是她这张脸。

钟璃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目光,男人眼眸深邃,眸底虽泛着兴味却并不淫邪,他已然二十三岁,直至今日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比起那些好色之徒,难得清心寡慾。

上一世因毒性未能及时除掉,她时常卧病在床,许多事都力不从心,如果失身能换个健康的身体,也没那麽糟糕。

钟璃不由咬紧了唇,一时很挣扎。

这时裴邢听到一个略显局促的脚步声朝院中走了过来,他自幼习武,已经到了闻声辨人的地步,不等来人现身,裴邢就猜出了他的身分——

萧盛,姨母唯一的外孙,她老人家精心教导他多年,一直对他寄予厚望,他却附庸风雅,沽名钓誉,不论何时都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虚伪得令人厌恶。

裴邢被送来侯府时才六岁,萧盛当时三岁,两人勉强算一同长大,虽辈分不同,却共同被顾老夫人教导着。

裴邢隐约记得,姨母有意将钟璃指给萧盛,他好像也锺情於她,这丫头不去寻萧盛反倒跑来找他,莫不是也发现了萧盛的表里不一?

裴邢眸中闪过兴味,对上少女泛红的脸蛋,冲她勾了勾手指,「坐上来。」

钟璃眸中满是挣扎,羞耻之心让她僵着身体一时没动,想到上一世因没能解毒彻底坏掉的身体,她一咬牙靠了过去,诚惶诚恐地坐在了裴邢腿上。

多个她後藤椅不由晃了晃,钟璃连忙揪住了他的衣襟,这一扯,男人本就松散的衣襟彻底松开了,露出了强悍结实的胸膛。

她颇有些骑虎难下,本能想要退缩,对上他幽深的眼眸後心中一慌,退缩的念头散了个乾净。

由於太过紧张,少女双颊红得几欲滴血,眼尾不自觉勾出一抹媚意,她红唇微抿,下定决心一般,小心又无措地凑近了些,粉嫩嫩的唇落在了他脸颊上。

裴邢依然靠在藤椅上,少女凑近时隐约闻到一股极淡的清香,甜甜的,还怪好闻的。

下一刻,她就小心翼翼吻住了他的唇,凉凉的,不仅不令人恶心,还柔软得不可思议。

裴邢没有躲,钟璃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心脏也怦怦乱跳,她一时有些失聪,根本没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萧盛冲护卫拱了拱手,缓步走进了小院,「三舅舅在吗?」

他脚步未停,直接朝裴邢寝室的方向走了过来。

小厮将附近搜了一遍,依然没发现钟璃的身影,唯有三爷这儿他们不敢靠近,萧盛不敢耽误,思索再三,亲自来了裴邢这儿。

支摘窗常年大开着,萧盛刚走到院中就瞧见了室内的场景。

少女脸颊飘红,正无力依附在男人怀中,细白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自己那向来邪里邪气、喜怒无常的三舅舅,眸中却闪烁着兴味的光芒,任少女吻上了他的唇。

萧盛脑海中有一根弦猛地断裂开来,死死盯着室内的两人,目光幽深暗沉,一时勃然大怒。

无论如何他都没料到竟会瞧见这一幕,不论是钟璃的主动还是裴邢的不拒绝,都令他甚为羞恼,被背叛的愤怒险些让他失去理智。

他大步朝室内走去,不等他靠近房门,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就从暗处闪出,手中的剑直抵萧盛的咽喉,「萧公子,请止步。」

这是暗七,裴邢的暗卫之一,秦兴不在时暗七会代替他守门。

萧盛没再往前,他瞥了暗七一眼才继续看向室内,那向来温和的双眸里泛着一丝猩红。

室内,钟璃已然听到外面的动静,她亲吻的动作不由一窒,慌忙移开了唇,她惴惴不安地看了裴邢一眼,裴邢唇边泛着笑,面上没有被打断的不悦,相反,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钟璃垂下了双眸没敢多瞧,随即男人就搂住了她的腰肢,足尖一点,带着她闪出了内室,钟璃猛然一惊,连忙搂住了他的脖颈。

带着她来到院中後,裴邢才撒手。

萧盛目光微冷,闭了闭眼才压下滔天怒火,他只当钟璃失去理智才会亲吻裴邢,当务之急是怎麽解决眼下的问题。

他冲裴邢拱了拱手,致歉道:「璃妹妹醉了才多有打扰,以至唐突了三舅舅,我以後会好生约束她,望三舅舅看在外祖母一向喜爱她的面子上,莫要与她计较。璃妹妹,还不快向三舅舅道歉?」

钟璃自然没错过萧盛眼中一闪而过的恼怒,那副神情好似她多麽对不起他一般,她权当没听到他的话,只静静看向裴邢。

少女楚腰纤细,嫋娜娉婷,水眸里荡着层层涟漪,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被这样一个美人注视着,换成旁的男人肯定会把持不住,裴邢只轻笑一声,悠悠对萧盛道:「你与她有何关系?有什麽资格约束她?」

萧盛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自打喜欢上钟璃,他最怕的就是裴邢觊觎她,好在他对女色无感,见裴邢对钟璃产生了兴趣,萧盛修长的手指不自觉捏成了拳。

他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冷静道:「三舅舅难道不知道吗?外祖母早就有心撮合我和璃妹妹,如若大舅母还在,我们只怕已经交换了庚帖。」

裴邢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看向钟璃。

钟璃识趣道:「萧公子慎言,你我并无婚约,更未交换庚帖,我若做错了什麽,自会道歉,不劳你费心。」

萧盛瞳孔不由一缩,眸中满是错愕。

裴邢瞧完好戏才下逐客令,「既然如此,就别多管闲事,出去。」

萧盛站着没动,他面如冠玉,一身白衣,好一个翩翩公子,可惜眸中好似淬了毒,有一闪而过的冷意。

裴邢扫了暗七一眼,暗七再次拔出了手中的剑,剑尖直指萧盛。

他一向是个疯子,才不管什麽血缘亲情,怕他真让暗卫动手,萧盛呼出一口气,淡淡扫了钟璃一眼才转身离开。

钟璃忐忑不安地望着裴邢,萧盛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画,她并不想名声尽毁,耽误这麽久,秋月肯定要担心,她想先回去。

裴邢瞥了一眼萧盛的身影,拍了拍钟璃的脸蛋,含笑道:「走吧,明晚过来。」

钟璃神情一顿,忐忑瞬间袭上心头,心思百转间,她终究乖巧点了头。

萧盛并未走远,自然听到了裴邢的话,他惊疑不定地转过身,恰好瞧见钟璃乖乖点头的模样。

这一刻,萧盛脸上的温和彻底消失不见。


钟璃走出幽风堂就瞧见了不远处的萧盛,他正站在一侧的松柏旁静静等她出来。

他身姿挺拔,身量也高,夕阳西下,淡淡的光影将他笼罩起来,硬朗的五官有一半隐匿在光影中,让人瞧不真切。

萧盛深深注视着她,目光中的锐利怎麽也藏不住,见她从自己身侧经过时只略一福身就要离开,他总算开了口,声音又淡又冷,「璃妹妹不解释一二吗?」

醒来後他怀疑是郡主毒死她,等她投怀送抱之际他甚至打定了主意,这一世绝不负她,刚刚所见不啻於给了他重重一击。

他不信钟璃会喜欢裴邢,以往她分明很怕他,定然是裴邢半路截胡将她掳了去,她一个弱女子又哪里反抗得了?

思及此,萧盛身上的冷意总算消散了一些,他望着钟璃的目光有些复杂,一时不知该怪她生得太娇媚,还是怪自己护不住她。

他叹息了一声,道:「我知晓璃妹妹必然是被逼无奈,今日之事我会为你保密,明晚我会设法保下你,你且安心。」

说是保密,他自然有私心,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他与钟璃的亲事肯定会就此作罢,外祖母估计见不得钟璃受委屈,以钟璃的身分虽然不能给裴邢当正妻,有外祖母撑腰,她说不准会捞个侧妃当当。

她若真跟了裴邢,他们俩这辈子都没了可能,他不知惦记了她多久,哪里肯将她拱手让人?

钟璃微垂眼睫遮住了眸中的讥诮,敷衍道:「我自有法子,表哥不必操心。」说完福了福身,径直回了後院,只留给萧盛一个背影。

萧盛没察觉她的疏离,望着她单薄又脆弱的背影抿了抿唇,心疼得无以复加,对裴邢的厌恶更浓了几分。

第三章 给老夫人上眼药

前院和後院隔着花园,绕过小桥、曲折的长廊,再往里走便是摘星阁。钟璃回摘星阁时,秋月和夏荷正眼巴巴盼着她归来。

秋月上前一步扶住了钟璃,「姑娘怎地这个时辰才回来?三姑娘也是,过个生辰花样还挺多,玩寻宝游戏就算了,还不许奴婢们伺候,难不成还怕咱们作弊不成?」

今日是镇北侯府三姑娘顾知晴的生辰,侯府共有五位姑娘,大姑娘和二姑娘已然出嫁,四姑娘和五姑娘一个十一岁,一个才八岁,唯有三姑娘顾知晴和钟璃年龄相近,顾知晴也爱跟钟璃玩,钟璃是真心将她当成了妹妹才前去给她庆生。

吃完酒席,顾知晴便带着众位贵女去了侯府的花园,说给各位贵女备了点小礼物,每个人的礼物都藏在园中,要让大家一一寻找。

每个人寻宝前都得到一个提示,钟璃纸条上的提示是「水波遥遥无踪迹,霞光之下一抹黛,万紫千红总相宜」。

镇北侯府花园面积很大,水榭在北边,南边有大片的花坛和怪石堆积成的假山,她的礼物就藏在假山旁。

钟璃根本没料到顾知晴会包藏祸心,不仅在她茶水里下药,所谓的寻宝游戏也是为了算计她。她根据提示来到花园时,心怀不轨的顾霖正等着掳走她,没人知晓被顾霖打晕的那一刻她有多绝望。

她自以为交好的妹妹对她不过是虚情假意,甚至不惜毁掉她,可笑的是,上一世她甚至不知道原因。

眼下并不是算帐的时候,她跨越生死再次回到摘星阁,现在她只想见见承儿。

钟璃硬撑着扯出一抹笑,「我没事,这不是回来了,承儿呢?」

秋月道:「小少爷一直在等您回来,也不肯午休,刚刚有些撑不住一直打盹,张嬷嬷刚将他哄睡,正在房里休息呢。」

钟璃点头,朝东厢房走去。

旁的男孩七岁时都会离开母亲搬去前院,唯有顾承是特例,母亲离开後钟璃就去顾老夫人那儿求了恩典,如今顾承跟她一起住在摘星阁。

钟璃进来时顾承睡得正香,张嬷嬷和两个贴身丫鬟都守在他身侧,三人瞧见她,忙起身行礼,钟璃冲她们摇了摇头,小声道:「你们下去歇会儿吧,我陪他就行。」

丫鬟和张嬷嬷退下後钟璃就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顾承的小脸,小家伙生得粉妆玉琢,眉眼与钟璃很像,唯有鼻梁和下巴随了镇北侯。

他是镇北侯三十七岁那年才有的孩子,镇北侯几乎将他宠到没边,可惜好景不长,四岁那年他摔坏了脑袋,钟氏因为自责一病不起,她身子骨本就弱,竟就此撒手人寰。

钟璃又摸了摸他的小脸才站起来,对秋月道:「你出府将柳大夫寻来吧。」

不知裴邢喂了她什麽,身体的不适感在一点点消退,也不知毒性是否能全部解掉,她医术一般,把脉时只能诊出体虚之症。柳大夫医术了得,许多贵妇都找他看过病,钟璃怕身体留下病根,才让秋月将他请了过来。

柳大夫帮她把脉时眉头一直紧蹙着,半晌才道:「姑娘体虚,气血本不足,却又被药物强行激发过,气血犹有些翻涌,像是中了毒,好在你及时服了解药,毒性已有所克制,以老朽之见,姑娘只需按之前的方子服药,即可药到病除。」

他话音一出,秋月和夏荷皆有些愣怔,两人都不蠢,自然猜出寻宝游戏没那麽简单。

钟璃温声道:「柳大夫能否根据我的身体配置出药方?」

柳大夫思忖了片刻,道:「老朽之前不曾为姑娘把脉,也不了解你服用过什麽解药,冒然开药恐会对姑娘的身体造成伤害,姑娘最好还是继续服用之前的解药。」

钟璃有些失望,很快就露出个笑,「今日多谢柳大夫走这一趟。」

「应该的。」

将柳大夫送走後,秋月和夏荷皆一脸担忧的望着钟璃。

两人是她的贴身丫鬟,始终伴在她身侧,今日的事可以瞒着张嬷嬷却没法瞒着她们,毕竟她日後若真与裴邢往来,想瞒也瞒不住。

钟璃三言两语说了一下被暗害的事,两人皆听得愣愣的,夏荷率先红了眼眶,秋月则骂道:「一群肮脏玩意竟做下这等事,当真是畜生不如,早晚要遭报应!」



此时,顾知晴的丫鬟明杏也匆匆回了梅苑。

顾知晴将贵女送走後就回来了,她精神一直紧绷着,这会儿还没缓过来,正靠在榻上歇息,一个小丫鬟跪在身侧正给她捏腿。

瞧见明杏回来了,她对身侧的丫鬟摆了摆手,「退下吧,别按了。」

别看她年龄不大,却极有主意,丫鬟小厮在她跟前向来听话,闻言连忙退了下去。

明杏一进来就乖觉地跪在了她脚边,顾知晴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起来回话,刚刚我怎麽听丫鬟说府里请了大夫,大哥不会是把人折腾成重伤了吧?」

她显然乐见其成,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明杏伏在地上没敢起来,脑袋埋得更深了,讷讷道:「大少爷那儿和摘星阁都喊了大夫,钟姑娘不像受伤的样子。」

「你都打听到了什麽?」

明杏如实道:「奴婢之前怕引人怀疑,没敢靠近前院,只盯着摘星阁,约摸酉时钟姑娘才回来,她发丝整齐,步伐平稳,不像出事的样子,奴婢觉得不妥,去前院打听了一下,这才得知大少爷早就晕厥了过去,许是没能得手。」她越说声音越小,脑袋也不敢抬。

顾知晴不悦道:「真是废物,到嘴的鸭子都能让她跑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怪文不成武不就!」

明杏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等她骂完才劝道:「姑娘息怒,钟姑娘是在咱们这儿中的毒,又是咱们想法将她引到假山处,她如今肯定会怀疑您,接下来咱们要怎麽做?」

若顾霖已经成事,顾知晴自然不屑再与钟璃虚与委蛇,如今却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她忖度了片刻,站了起来,「你让人去看看藏在假山里的礼盒还在不在,随後陪我去一趟摘星阁。」

明杏恭敬应了下来,小厮很快就抱着礼盒跑了回来,里面是一支镂空蝴蝶步摇,谈不上贵重,胜在雕工精湛,蝴蝶也异常精致。

须臾,主仆二人就到了摘星阁。


摘星阁内灯火通明,顾承才刚刚醒来,小家伙下床後就哒哒哒跑到了钟璃跟前,一头扎进姊姊怀里,脆生生喊她,「姊姊!」喊完,拿白嫩嫩的小脸蹭了蹭她的,俨然已忘了因姊姊不在,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的事。

钟璃含笑将小家伙揽到怀中,「正想去喊你呢,天都黑了,再睡下去快成小猪了。」

顾承笑得眉眼弯弯,小手按了按鼻子,「辰哥儿小猪。」他当即哼哼了几声,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天真,「姊姊,像不像?」

四岁的他就是这般天真可爱,上一世一直长到九岁依然如此,钟璃心酸得厉害,她仰头眨了眨眼眸,没让泪珠儿滚落下来,配合道:「像!」

就在这时,守门的小丫头走进来通报,「姑娘,三姑娘过来了,说要见您一面。」

秋月轻哼了一声,嘀咕道:「真是个没脸没皮的,做了这种事竟还敢登门。」

钟璃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她捂住顾承的耳朵,才道:「告诉她,我有些累,已经歇下了。」

顾知晴在门口候了片刻,谁料等来的却是闭门羹。她脸色难看,杏眸里闪过不快,也没再纠缠,带着明杏离开了摘星阁。

走出摘星阁後,明杏才道:「老远就听到了那小傻子的笑声,说什麽已歇下,分明是不想见您,当真是给脸不要脸。」



翌日清晨,钟璃一早就爬了起来,带着两个丫鬟去了顾老夫人的住处,近来顾老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钟璃多少有些担心她,时常去她跟前侍疾。

顾霖和顾知晴胆敢暗害她,其实也跟顾老夫人身子骨不好有关,她已是六十岁高龄,以往还会过问一下府里的事,前段时日大病一场,她把府里的一切庶务都交给了二夫人周氏,如今掌家的正是顾知晴的母亲。

钟璃过来时,顾老夫人已经醒了,她两鬓发白,瞧着很是和蔼,此刻正靠在榻上让李嬷嬷伺候着穿衣。

得丫鬟通报後,钟璃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来,一瞧见她,顾老夫人眼底就带了笑,随即板起脸,道:「你这丫头,不是说了祖母身体无碍,不必日日过来,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不多睡会儿,怎地又跑来了?」

「我睡得早,这才起得早,反正也睡不着,过来陪祖母说说话嘛,祖母勿怪。」

顾老夫人哪是怪她,不过是心疼她。

钟璃接过李嬷嬷手中的外衫,亲自伺候顾老夫人穿衣。

想到几个月後,她老人家同样缠绵病榻,钟璃心中一阵酸涩,上一世她没有与顾霖等人鱼死网破,一是斗不过,另一方面其实是顾虑太多。

若知晓顾霖对她做了什麽,老夫人只怕能活生生气死。她四岁时就随着母亲来了镇北侯府,老夫人稀罕她,一直拿她当亲孙女在疼,钟璃也希望她能平安喜乐地走完最後几年。

钟璃这边刚为顾老夫人梳好发,就见丫鬟进来通报,说三爷来了,正在外候着。

裴邢的母亲小邢氏比顾老夫人足足小九岁,两人的母亲走得又早,小邢氏可以说是顾老夫人一手带大的,两姊妹感情十分深厚,小邢氏去世後,顾老夫人险些哭瞎眼睛,好在後来将裴邢养在膝下才聊以慰藉。

她真真是将裴邢当眼珠子疼,也就萧盛能与他相提并论,听说裴邢来了,精神都不由一振,「快让他进来。」

钟璃心中一跳,她以往很怵裴邢,他每次过来时她总会寻个藉口避开,此刻不过犹豫了一下,就瞧见裴邢走了进来。

他一袭火红色锦衣,长发拿绸带随意绑着,身姿修长,挺拔中又透着慵懒,其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张脸,俊美到有些妖冶。

钟璃四岁那年第一次瞧见他,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郎,当时她就险些看呆,如今成年後他依然说不出的俊美,薄唇微勾的模样活似个妖孽。

察觉到男人的目光扫了过来,她心中一慌,连忙垂下眼睫行了一礼,「三、三叔。」

裴邢这才淡淡睨她一眼,少女今日仍旧一身雪白色襦裙,端的是冰肌玉骨,举止高雅,简单一个万福礼都优雅动人,恍若仙人之姿。

裴邢并未多瞧,略一颔首就径直走到顾老夫人跟前,扶着她老人家的手臂让人坐在了榻上。

钟璃道:「祖母,您和三叔肯定有话要说,阿璃就不多待了,承儿估计也该醒了,阿璃明日再来看您。」

顾老夫人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等一下,小玫正在小厨房做糕点,估摸着该做好了,承儿不是爱吃她做的糕点?你带回去一些。」

钟璃也没客套,屈膝行了一礼,「我替承儿谢过祖母。」

她一向落落大方,言行有度,顾老夫人不由失笑摇头,「行了,在我跟前不必这麽守规矩。」她这才看向裴邢,笑道:「今儿个怎麽有空过来了?」

顾老夫人让丫鬟搬了椅子,裴邢坐下後,道:「安三前几日不是求到您跟前,让我昨儿个去给他捧场吗?孩儿实在太忙没能走开,这不是怕您怪罪?特意一早跑了过来。」

顾老夫人笑骂道:「就会贫嘴,我何时怪过你?」

裴邢笑道:「那是,母亲最疼我,哪舍得怪罪。」

裴邢今日来自然不是为了赔罪,赔罪不过是顺道的,哄顾老夫人开心而已,他昨晚接到皇上的密令,让他去调查一个案子,明日就得离开京城,这会儿过来也是顺道告别。

得知他明日要离京,顾老夫人有些惊讶,不由多瞅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走的时机太巧合,她这边才刚叮嘱了老二媳妇让她帮他相看,他这就要走。

「眼瞅着都要过年了,这会儿走,年前能回得来吗?」

裴邢道:「要去幽州,不算远,如果顺利,十来天就能赶回来。」

顾老夫人好一番叮嘱,裴邢含笑听着,身上的戾气都收敛许多,这世上能令他这般尊重的只怕唯有顾老夫人。

交代完要注意安全的事,顾老夫人才继续道:「你忙完尽量早点回来,别在外躲着,你也老大不小了,最近我身子骨不行,也没法帮你张罗,就让老二媳妇给你留意了,她倒是看中两个,等你回来可以相看一下,你若喜欢就早些定下来,如今我也就担心你的亲事。」

钟璃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上一世她记得裴邢一直没订亲,要不然她昨日也不会……也不知这一世会不会发生变化?钟璃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

裴邢讨饶,「您可饶了我吧,京城二十五六岁没成亲的也不是没有,我还想多清净两年。」

顾老夫人清楚他的性子,平日也甚少催他,她是怕身体万一撑不住才给老二媳妇提了这事。见他如此抗拒,她叹口气,劝道:「娶个媳妇又不是多个累赘,京城这麽多贵女,总有让你满意的,我也不是硬逼着你成亲,怎麽也会先让你寻个喜欢的。罢了,等你回来再说吧,说不准到时你自个儿就改了主意。」

说话间,小玫提着做好的糕点走了进来,她共装了两盒,一盒是给钟璃,一盒则是给裴邢的。

钟璃再次起身谢了恩,这才带着丫鬟离去。

一走出来,她就瞧见了院中含苞待放的腊梅,微风拂过时,淡淡的清香钻入鼻端,很是沁人心脾。

她走後,裴邢也提出告辞,「等会儿我还得出府一趟,就不多坐了,我不在时母亲多注意身体。你们一个个都尽心伺候着,别让我知道哪个敢懈怠。」说完,他扫了丫鬟们一眼,神情虽懒散,无形中却透着一股威压。

丫鬟婆子跪了一地,一个个不由冷汗涔涔,李嬷嬷率先道:「三爷且放宽心,奴婢定然好生伺候着。」

顾老夫人失笑摇头,「你甭吓唬她们,她们哪个都伺候得尽心尽力,璃丫头也日日往我这儿跑,唯恐我有个不适,你就安心离开吧,不必挂念我。」

她时常无意识提起钟璃,裴邢对钟璃的了解大多源自顾老夫人的话语,他听完才笑着告别,「成,那孩儿便不再多操心,明早我走得早,到时会直接离府,就不来打扰您了。」

顾老夫人颔首。

裴邢是一个人过来的,走时自个儿拎起了糕点,顾老夫人想让小玫送送他,他摆了摆手将人赶了回去。

钟璃有心等他,走得并不快,谁料才刚走出养心堂就听见了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果真是他。

男人腿长,几步就走到了她跟前。裴邢没料到钟璃会等他,斜长的眉微微挑了挑。

他眼眸深邃,被他的目光注视着,钟璃莫名觉得紧张,尚未开口说话,脸颊率先红了起来,「三、三叔。」

活似个小结巴。裴邢轻哂,脚步未停,眸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嫌弃。

钟璃微微一怔,他腿长步伐也大,几步就拉开了距离,她连忙追了上去,「三叔。」

裴邢总算停了下来,目光由上到下审视着她,眸中明晃晃四个字——有话就说。

钟璃脸颊又有些热,她不敢扭捏,小声道:「您、您昨日让我今晚去找你,可、可以晚些时候再过去吗?」

少女脸颊绯红,水润的眼眸也透着一股窘迫,她虽答应了他,可说实话,她不敢太早过去。一怕被人撞见,真被瞧见了难免要惹人非议;二是她得亲自哄承儿入睡,需要等他睡熟才能出来,不然若他中途醒来要找她,单靠张嬷嬷根本哄不住。

她实在有些难为情,小脸红扑扑的,话音刚落就垂下眼睫,瞧着又羞又窘,小模样无比惹人怜爱。

奈何裴邢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见她说话都不利索,眸中的嫌弃意味更浓了一分,他倒也没刻意为难,昨日之所以说晚上过来,不过是想气气萧盛,如今萧盛又不在,他也懒得装,只略一颔首丢下句「随你」就迈开了步子。

钟璃松口气。

秋月和夏荷离他们并不远,自然听到两人的对话,见主子与裴邢果真……两人眼眶皆有些发红。

她们了解钟璃,她跟夫人一样外柔内刚,一旦下定决心,根本不是她们能劝的,回摘星阁的路上两人皆很沉默。


他们离开养心堂没多久,顾知晴便带着丫鬟过来了,顾老夫人醒得早,饿得也早,顾知晴过来时丫鬟已经摆好了早膳。

桌子上有盏蒸鹅、鹌鹑茄、清炖菠菜、清蒸虾饺,水晶白菜豆腐汤等,每一道量都不多,种类却很丰盛。

顾知晴是来请安的,这个点自然不算早,她却丝毫不觉得尴尬,笑咪咪来到顾老夫人身侧,挽住了她的手臂,「哎呀,我来得还真是时候,一桌子的好菜,祖母留我一起用早膳吧,我亲自给您老人家布菜。」

她嘴甜,有她在,养心堂能多不少欢乐。

顾老夫人笑道:「行了,坐下一道吃吧,哪用得着你布菜。」

顾知晴笑咪咪坐在了她身侧,时不时拿公筷给她夹一道菜,顾老夫人年龄大了,不像之前那麽重规矩,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顾知晴投其所好,边吃边讲一些好玩的事,逗得她老人家时不时失笑摇头。

顾知晴拿起银箸夹了一块竹笋,不经意道:「祖母,今日璃姊姊也来了吗?」

「嗯,你过来时她刚走没多久。」

顾知晴叹息了一声,神情有些苦恼。

顾老夫人喝了一勺粥,拿帕子擦了擦唇才问出声,「这是怎麽了?」

顾知晴有些迟疑,顾老夫人又追问了一句,她才道:「也不是什麽大事,我会自己解决的,祖母别担心。」

她越这麽说,顾老夫人越好奇,「解决两字都用上了,可见并非什麽小事,说吧,跟祖母有什麽不能说的?」

顾知晴这才道:「我可能惹璃姊姊不高兴了,昨儿个我生辰,不是给每个姑娘都备了回礼嘛,为了有趣才玩的『寻宝游戏』,旁的姑娘最後都寻到了礼物,就璃姊姊没寻到,她径直回了摘星阁,我带上礼物去寻她时却吃了闭门羹。」

明杏也跟着道:「可不是,姑娘明明是去送回礼,却连门都没进去,还说已经歇下了,我们在门口分明听到了小少爷的笑闹声,她明明正陪小少爷玩,也不知姑娘怎麽得罪了她,难不成自个儿寻不到礼物,丢了人,还能怪到我们姑娘头上?」

顾知晴瞪了她一眼,「你莫胡说,璃姊姊一向海纳百川,岂会因这等小事生气?」

明杏委屈地闭了嘴,顾知晴说完才不经意瞄了一眼顾老夫人的神情。

谁料顾老夫人也跟着道:「璃丫头向来心胸宽广,确实不可能因这等小事生气,是不是在酒席上,那些贵女的言语有冒犯之处?」

见没能上成眼药,顾知晴心中不由冷笑了一声,也不知钟璃灌了什麽迷魂药,让她老人家这般护着。

顾知晴道:「我请的都是与我交好的,大家都知晓我有多喜爱璃姊姊,怎麽会让她难堪?说不准是恼我硬将她拉去了花园,她一向不爱出门,也怪我为何强人所难,说起来,我也是怕她憋坏了才多劝了几句。罢了,我中午再去看看她吧,我一向拿她当姊姊,总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生疏了。」

她句句都在退让,可顾老夫人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说旁的。

走出养心堂後,顾知晴脸上的笑才消失,冷声道:「老夫人还真是护着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也值得她抬举,真不知怎麽想的。」

这话就差说老夫人老糊涂了。

明杏不敢接,神情有些讪讪的。

等她走後,顾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去榻上歪了歪,她身体越来越差,这麽一会儿功夫便有些精神不济。

李嬷嬷边给她按脑袋边道:「顾老夫人不必担心,两位姑娘向来交好,哪有什麽隔夜仇。」

顾老夫人却叹口气,「晴丫头向来要强,什麽都要跟阿璃比,比不过就生闷气,何苦?」说完就闭上了眼,压根就没信顾知晴的挑拨,她那点小伎俩在她看来着实低级。

须臾,顾老夫人才对李嬷嬷道:「罢了,你还是去打听一下吧,别在酒席上真发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璃丫头那性子肯定要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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