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3-8-16 19:06:35

初秋《三等丫鬟扫天下》全3册


初秋《三等丫鬟扫天下》全3册
出版日期:2023/08/16
内容简介
穿越后从三等洒扫丫鬟到一品护国将军兼皇后,
她励志的升职奋斗史写下了永恒的传说!

如果以电影来比喻,叶音的人生就是一部精彩的多重宇宙!
在末世经历一世,死后带着异能穿越到古代,
三等丫鬟开局就是微宅斗,看她如何从洒扫丫鬟荣升一等大丫鬟,
后宅日子还没过腻马上又遇到大难关,主家被抄家灭门,
她比漫威英雄还更威的救走忠臣遗孤,还有一直很宠爱她的少爷,
随后进入到高潮迭起乱世争霸,历史大河剧与惊险动作片,
哦,但别忘了,无论什麽剧感情戏都是肯定不能少的,
她很自然的跟男主角在危险中发展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情,
历经第三者插足、同伴背叛,他们的爱情依然坚定美好,
然后最最重要的是女性成长励志的部分,她无愧主角本分,
一直都勇敢无惧,最后以一品护国将军兼兵马大元帅的身分登上后位,
这是她人生影展中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好的结局……



第一章 从末世穿到古代

元乐三十六年,夏,京郊别庄。

下人房,屋里气氛凝滞阴郁,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老者一声叹息,「高热不退,老夫也无能……」

话未尽,床上昏迷的人忽然一颤,随后费力的睁开眼。

叶音只迷糊听得一段,「奇了奇了,莫不是回光返照,老夫再瞧瞧……」

随后她彻底昏死了过去,再醒来后,叶音成了顾家别庄里一个洒扫丫鬟。

原主也叫叶音,年十五,跟母亲王氏相依为命,平时话少沉默,喜欢吃黄豆糕。

叶音看着床沿坐着的中年妇人,对方皮肤粗糙暗黄,脸颊瘦削,衬得两颊的颧骨更高,看上去刻薄显凶,但是那双疲惫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眶通红,眼下的乌青比眼袋还突出。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裙,但口中言语跟狼狈虚弱的外形截然相反。

「我之前就跟你说了,夏季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让你注意,否则容易受寒。还有水也要拿热的用,你现在不好好养着,之后生养有你受的……」

王氏靠卖黄豆糕为生,嘴皮子利索,话不停地往外跑,整个屋里只有她的声音,劈里啪啦说一通,她深深皱眉,「我说的话,你记心里没有?你这丫头平时就闷,如今病了一回,怎麽比之前还闷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一天说不出三个字,以后嫁了人可怎麽办。我当初想尽办法才把你塞进别庄做丫鬟,就是盼着你能多学点东西……」

叶音缓缓垂下眼,王氏却误会是自己话说重了,让女儿难受,但她当娘的又抹不开面子,最后只得强行降了音量,有些生硬道:「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忙伸出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没发热她才放心些。

「你想不想吃豆糕,娘这次过来给你带了些。」

叶音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王氏从哪里拿出个油纸包,已经捻了一块喂到她嘴边。

叶音无法拒绝食物的诱惑,三两口吃完一个,王氏又抓紧喂,脸上也有了笑容,能吃东西就好。

半下午的时候,确定女儿真的转好了,王氏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叶音躺在床上,开始梳理原主的记忆。

原主和她娘原本是京城辖下一个小村庄的村民,五年前村里突发洪水,王氏只带着女儿逃出来,母女俩本来想回娘家,谁知道洪水之后爆发瘟疫,流民肆虐引发人祸,期间官府就跟死了一样,没见个影儿。

王氏没法,只能带女儿跟着难民队伍进京。

京城没有想像中好,更何况王氏一个妇人带着更小的女儿。

母女俩日子过得艰难,王氏也越发泼辣,从最开始帮人浆洗衣服,到后面自己支了个小摊卖黄豆糕,甚至就凭着顾府别庄的管事无意间在她这里买了一回黄豆糕,王氏各种打听讨好,终於给女儿在别庄谋了份洒扫丫鬟的差事。

原主虽然内向,但踏实肯干,日子也渐渐好起来,谁知道前几日一场大雨,原主不慎受寒就去了。

叶音翻了个身,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但没一会儿,屋里突兀地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

叶音有点尴尬,起身在床头柜找到一包黄豆糕,时下糖矜贵,所以豆糕不算甜,更多的是豆子的香味,叶音不知不觉就吃完了。这才重新躺回床上睡觉。

次日天晴,叶音听得屋里动静,也跟着起身。

冬儿诧异,「阿音,你怎麽不再歇会儿,管事姑姑允许你多歇息两日的。」

之前叶音垂死的样子真的把她们吓到了,甚至许大夫都说阿音没救了,没想到最后又转好了,冬儿至今都觉得很惊奇。

叶音不知道冬儿的想法,她麻利地穿好衣服,「我真的没事了。」

冬儿道:「好吧。」

虽然是洒扫丫鬟,但叶音和冬儿的活不重,等到巳时,两人去下人厨房用饭。

没有三餐制,大部分人一天只吃两顿,巳时一顿,酉时一顿,乡绅贵族除外。

叶音适应良好,跟末世比,这里鸟语花香,没有生命危险,定时有饭食,足以称得上世外桃源,如果她的月钱能再往上涨一涨就更好了。

叶音不知道其他地方是怎麽样的,但是主院这边,三等丫鬟每月八钱月银,二等丫鬟每月一两四钱,一等丫鬟也就是主子身边的大丫鬟,每月除了二两月银还有四季衣裳,以及主子时不时的赏赐。

不过大丫鬟是主子从顾府本家带过来的,地位非同一般,叶音也没想往那个位置奔,她瞄准的是二等丫鬟。

并非她志向低,外面还不知道怎麽个光景,先过好眼下日子更重要。

京城近处爆发洪水都能因为应对不及时搞出民乱,叶音对官府并没有什麽信心,还不如这别庄,毕竟别庄里的主子乃是镇远大将军府的嫡幼子,顾家小公子顾澈。

叶音知道这些,得由於同屋的冬儿,对方对主子非同一般的推崇,提起主子时眼里都在放光,不自觉地笑起来。

叶音明了,不过她没有点破,谁年少时候心里没有一片明净的月光。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得到好生休养,叶音的脸色也越来越好,不过……

管事姑姑看着面前的少女,眉头微拧,「叶音,你已经拿走了四个馒头、两个面饼、三碗粥了。」

她怀疑叶音私藏食物,瞧不上对方贪这点小便宜,神情自然也不好看。

叶音低下头,半晌才小声道:「……我饿。」

其他人不忍,小声道:「姑姑,叶音她就是胃口大,我亲眼看着她吃下去的。」

冬儿也跑过来,「是啊是啊姑姑,您不信的话可以搜我们屋子,老鼠来了都发愁。」

最后一句俏皮话逗得众人笑起来。

管事姑姑缓了脸色,既然叶音不是想占小便宜,她也没计较了。

但叶音能吃的名声也传开了,其他人见了叶音便打趣,这麽大胃口,以后谁娶得起,怕不是要把婆家吃穷了。

叶音不在意,反而是冬儿气了个够呛。

「什麽人哪,又没吃他们家饭,嘴巴碎得很。」冬儿拍拍叶音的肩,「你别往心里去。」

叶音笑笑,「我都不进耳。」

冬儿嘻嘻笑起来。

两人说着话,大部分时间是冬儿说,不知不觉又说到了主子身上。

「上次我在院子里扫地,公子打游廊经过,穿着一身白衣,就跟话本里的神仙一样,我从来没见过那麽好看的人……」

叶音不动声色打断她,她们现下在外面干活,叫其他人听到了,冬儿少不了被责骂。

冬儿不知是意识到了还是没有,她笑道:「公子最心善了,你之前染了风寒就随便拿药对付着,一直不见好,还是公子发现院子里少了人,询问后得知你病重,特意吩咐人去外面请了许大夫来给你看病,你才捡回一条命。」

叶音微怔,还有这样的内情。

冬儿莞尔,「许大夫医术好,一般人可请不来呢,管事只让你付药钱,诊金都是走公帐。」

叶音张了张嘴,随后才发出声音,乾巴巴道:「公子大恩,叶音铭记。」

冬儿捂着嘴吃吃笑起来,「阿音,你刚刚的样子好像个小古板。」

叶音跟着笑。

之后气温越发高了,白日里烈日炙烤着大地,让人恨不得晒脱一层皮肉。

主子发了话,令府中下人在酷热之时回屋歇着,稍凉快些再干活。

下人房里,冬儿喝着绿豆汤,把主子夸了又夸,眉眼都是笑。

「我就说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吧,换了其他府院可不成。顶多就大丫鬟们能歇歇,咱们这些洒扫丫鬟可没这麽好的待遇。」

叶音深以为然,出声附和了两句。

冬儿更加来劲,把她知道的美好词汇都拿来夸赞主子。

叶音看着窗外的烈日,就算是炎炎酷暑,这个时候劳作的人应该不会少,也不知道王氏收摊了没。

原主和她娘没有根基,活下来都是万幸,手里攒的银钱根本不够租铺子,更别说王氏还要托人打听娘家的消息,总不能让人白帮忙,哪哪儿都要钱啊。

「阿音,阿音?」

叶音抬眸,「怎麽了?」

冬儿嗔道:「这话该我问你,你怎麽又走神了。」

叶音盯着手边的空碗,「我饿了。」

冬儿哭笑不得,「以前也没见你这麽好的胃口啊。」

叶音不吱声。

忽然,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叶音抬头,冬儿叉着腰俯视她,一脸无可奈何,「走吧,我带你去找吃的。绿豆汤应该还有剩,每次厨房都会多熬一些,给谁不是给。」

叶音望着她,冬儿一张白皙鹅蛋脸,杏仁眼,小翘鼻,声音像刚成熟的甜瓜,脆生生的还淌着蜜儿,灰扑扑的丫鬟服也遮不住她的朝气和俏丽。

「谢谢。」叶音温声道。

冬儿摆手,「谢什麽,我们是好姊妹。」

因为漂亮容貌和对公子那点不能说的心思,冬儿跟主院里其他丫鬟的关系并不好,不管是以前的叶音还是现在的叶音都沉闷,嘴巴紧,做事也踏实,种种原因下,冬儿很难不喜欢叶音。

在厨房转了一圈,叶音吃了个八分饱。

冬儿用手绢擦着汗,忍不住抱怨,「什麽时候才下雨啊,热死了。」

叶音跟着抬头望天,总觉得太阳过分烈了。「往年也这麽热吗?」

片刻功夫,冬儿的额头又泌出豆大汗珠,她哼道:「哪有,去岁可没这麽热。真羡慕琴玉姊姊她们跟着公子,还能纳凉。」

传闻主子先天体弱,既受不得热也受不得寒,夏日里成堆的冰盆往屋里送。

叶音喉咙微动,她想吃霜淇淋,这种念头在她们见到几个小厮抱着冰盆时达到了顶点。

那冰盆也很讲究,不是一块垒一块的冰块,而是一整块冰被雕成山石的模样置於木盆中,不仅凉爽还美观。

叶音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跟着冬儿离开。

忽然哎呀一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滚地的冰盆被重新拾起,叶音走向小厮,「拿好了。」

那小厮呐呐道:「谢……谢谢。」

叶音带着怔愣的冬儿离开,回屋后,叶音右手一抖,一大块冰出现在空碗里。

冬儿目瞪口呆,「阿音你……」

叶音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冰水,你要不要喝?」

冬儿到嘴边的话一改,「我那儿还有蜜饯。」

不一会儿,两人捧着冰凉凉的蜜饯水,发出满足的喟叹。

同一时间,主院。

几个小厮立在书案前,把冰盆不小心掉落的前后讲了个清楚。

「公子恕罪,小的以后一定注意,再不敢有这种失误。」

书案后的男子瞥了眼缺失一角的冰盆,眸光微敛,那哪是不小心摔的,分明是被人大力掰走了一块。

「下去吧。」清泠泠的声音抚平几人的不安,似山涧泉绕过心头。

几人退下后,琴玉犹豫道:「公子,奴婢将那残缺的冰盆放外间去。」

「无妨,左右是要化的。」顾澈盯着缺口,眼里漾出点不明显的笑意,非得从「山腰」掰一块,还挺挑。



自那一日得了甜头,叶音就格外留意主院用冰的情况,妄图复刻之前挪冰之举。

可惜有了上一回的失误,小厮们更加谨慎。

叶音思索着,要不人为制造一点意外?

她手指轻弹,芸豆大小的石子精准击中树心,随后滚落在地。

冬儿放下擦柱身的巾帕,无语道:「你都多大了还玩石头,那都是村里顽童耍的。」

叶音把滚落一地的小石子收捡起来。

冬儿看她一眼,忽然压低声音,「阿音,你有心仪的人吗?」

叶音道:「没有。」

回答得乾脆俐落,把冬儿后面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冬儿有点不甘心,另起话题,「不知道什麽时候我才能升上二等丫鬟。」

做了二等丫鬟,就可以进内院,可以离公子更近一步,不像现在,她们这些洒扫丫鬟大多数时候在外院干活,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公子几次。

想到这儿,冬儿心里烦躁顿生,啪地把巾帕丢进水桶里,靠着柱子坐下歇息。

叶音什麽也没说,默默干活,顺手把冬儿的那份活也干了,没办法,吃人嘴软。

午后日头最毒,别庄下人们都回了屋,叶音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山珍海味。

好饿,想吃东西……

然而她的柜子早吃空了,什麽也没有。

忽然,上空一个油纸包递过来,叶音眸光骤亮。

冬儿只觉眼前一花,叶音就已经坐好了,眼巴巴地望着她,虽然没言语,但那眼神分明就是在问:给我的吗?

冬儿哭笑不得,因为炎热天气和见不到公子的苦闷都散了大半,她哼了一声,直接把油纸包丢到叶音怀里,然后在床沿坐下。

叶音麻利的打开油纸包,是几块莹润饱满的糯米糕,上面还洒了一点红色的碎蜜饯,红白搭配看着格外可口。

她拿了一块,然后一脸不舍的把点心还回去。

冬儿没接,「吃吧,我可不想一直听你肚子咕噜咕噜叫。」

叶音也没假客气,乐滋滋吃着东西。

冬儿上下打量着叶音,「你吃的食物都去哪里了?」

叶音嘴里含着糯米糕,眨巴眨巴眼。

冬儿瞪她,「不许装傻。」随后她冷不丁伸出手戳叶音的腰。

叶音双目圆睁,她嘴里的糕点来不及嚼,强行吞下去才笑出声。「你怎麽突然戳我,好痒……」

冬儿双手抱胸睨着她,「你这腰真够粗的。」

叶音迷惑,她这不是正常身材吗?

最后冬儿总结,「阿音,你吃太多了,要克制。」

「不行。」叶音斩钉截铁,「不让我吃饱,就是要我的命。」

冬儿跟她对视,少顷败下阵来,「……随你吧。」

日升月落,转眼到了月末,叶音得了月银,她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回家一趟。

王氏租的地方很破旧,在巷子最里面,这里什麽人都有,每次原主回家,王氏都会在巷口接她。

叶音看着前面的妇人,对方并不高,但是把叶音牢牢护在身后,路上有哪个男人不怀好意地打量叶音,都会被王氏凶狠骂走。

终於回了家,王氏给女儿倒开水,还往里面加了一块糖,「顶着大太阳赶回来,肯定热了,快喝点水。」

叶音接过,「谢谢。」

王氏白她一眼,「跟你娘还瞎客气。」

她端着一碗凉白开,喝完抹了抹嘴,然后问起叶音近况。

叶音含糊过去,紧跟着从怀里取出钱袋子,她的月银是八钱,但之前风寒发热,结了药钱,只余三钱银子。

王氏打开钱袋子,拿了两钱银子,剩下的钱连同钱袋子都还给了叶音。「你一个女儿家,该打扮打扮了。」

叶音不语,又待了会儿就说别庄里还有活,匆匆走了。

王氏跟出去送她,一路上各种叮嘱,让她照顾好自己,让她留意同年龄的异性。

自从王氏费尽心力把女儿塞进别庄干活后,她就没打算从外面寻摸女婿。她想让女儿在别庄里找一个。

叶音默默加快脚步,跟王氏分别后才松了一口气。



顾澈从将军府出来,忆及书房里同父亲兄长的谈话,眸光微暗。

白管家关切道:「公子可是闷了?」

角落里的冰盆化了大半,是不觉凉意,白管家探出头,吩咐车把式再赶快些。

到了别庄,顾澈挥退伺候的下人,大步朝庄里走,酷暑令他罕见地生出几分躁意,顾澈在心头默念金刚经,下意识抚摸左手手腕上的佛珠。

谁知在他进入内院时变故陡生,手腕的佛珠手串毫无预兆地断裂,木质佛珠滚了一地。

烈日不减,院里却风声鹤唳。

顾澈立在原地,看着滚落一地的佛珠,神情淡漠,身后的琴玉等人跪了一地。

白管家小心上前,「想来是天乾物燥,串珠的绳子细小崩裂所致,待回头请庙里大师重新串上即可。」顿了顿,他又道:「公子,此时日盛,不若公子先回屋稍等,老奴派人将佛珠拾起呈上。」

顾澈袖中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压住刚刚一瞬间的心悸,他垂下眼,阳光落在他的身上,犹如一块细腻的美玉。

半晌,在众人惊颤的视线下,顾澈去了书房。



京城不愧为一国首都,哪怕是申时后街道也并不冷清,叶音在一家馄饨摊子坐下,直接点了大碗。

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颇为爽朗,听到叶音的话还笑着劝她,说大碗太多了,叶音一个小姑娘吃不完。

叶音并不改口,摊主只好由她去了。

锅里重新升起水雾,小摊子里热气腾腾,骨头汤的味道也飘入叶音鼻尖。

等到馄饨端上来,碧绿的葱花点缀其上,令人食慾大发,叶音吃得大汗淋漓,只觉得格外畅快。

这才是活着!

这会儿没什麽人,摊主就在旁边歇息,看到叶音把一大碗公馄饨吃下肚,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结帐时,摊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丫头真是好胃口。」

叶音笑道:「是老板做的馄饨太好吃了。」

摊主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你下次还来,我给你多放几个。」

叶音道:「谢谢叔。」

离开馄饨摊子,叶音继续沿街走,嘴里就没空过,她叼着一个烧饼,被一阵哭声引去,两三岁的小娃娃缠着大人买糖,抱着大人的腿可劲闹腾。

叶音并不觉得聒噪,甚至饶有兴致地站在阴凉处观看,没过多久,大人被孩子闹得没办法,只好掏钱买,小孩儿一手牵着大人的手,一手拿着糖块,蹦蹦跳跳,欢喜劲儿满溢出来。

叶音把剩下的烧饼两口吃了,然后也上前买了两块糖,一包坚果。

坚果是给冬儿的,有来有往才是处世之道。

嘴里含着糖,黄昏时候她才回到别庄,夕阳的暖橙色光辉将叶音环绕,衬得她格外温柔美好。

叶音从别庄后门进去。没多久她就发现别庄里的气氛有些严肃。

叶音暗自警惕,院中的管事姑姑见到她,言简意赅,「公子的佛珠散了,快帮着找。」

就算是叶音这种不信佛的人,也知道佛珠散了寓意不吉,难怪院里气氛这般沉闷。

叶音跟在管事姑姑身后仔细的寻找,此刻已是黄昏,若是不快些找到,待到天黑只怕寻找更困难。

院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下人们拨弄物体的轻微响声,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叶音心里也急,佛珠这事可大可小,端看主子怎麽看,若是主子深信此道,时间拖得越久,不仅是对主子,对别庄的下人也不是好事,反正她没见过上司不舒坦底下人还快活的。

她一双眼睛瞪得铜铃般大,暖橙色的夕阳余晖渐渐被暮色所取代,院子里点了火把,叶音就差没把内院翻过来,还是一无所获。

她小跑到管事姑姑身边,低声询问:「姑姑,公子确定是把佛珠散在院里吗?」

管事姑姑脸色黑沉,「让你找就找,哪有那麽多话。」

叶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人在屋檐下,人在屋檐下……

她看着被夜幕笼罩的院子,四周高悬的火把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这都找了好几个来回,真要有佛珠散落,早就找到了。

想到会白忙活,叶音就没了劲,她不动声色的移到一墩石灯后,装作寻找东西的样子蹲下,夜色的阴影下这里形成了一个视角盲区。

叶音放松身体,累倒是不累,就是有点饿了,真羡慕冬儿明日才回来。

看院里这情形,今晚不知道要折腾到何时,幸好她在外面吃饱了。

叶音百无聊赖,听到脚步声靠近,她就稍稍侧身,把自己全部没入阴影里。

时间变得漫长,叶音没事做,对着石灯的底部拍着玩,忽然她闻得脚步声,心里一颤,手下没控住力,沉重的石灯挪了一下,露出一条小缝隙,里面卡着木质圆珠,不是佛珠又是什麽。

叶音小心取出来,忙不迭跑到管事姑姑前,「姑姑你看。」

管事姑姑又惊又喜,拉着叶音的手就往屋里走。「公子,找到了,最后一颗佛珠找到了!」

院里的下人齐刷刷望过来,琴玉领着她们快步进了书房。

那是叶音第一次见到这座别庄的主人,一身白衣,眉眼清冷,俯视着书案上摆落的佛珠,神情很平静。

听到叶音一行人的动静,对方抬眸,偷看的叶音不期然与其对上视线,那双眼睛幽暗深邃像撞进了无边深海,但再看那双眼又是澄澈清亮,乾净得像一汪清泉。

「放肆!」一道苍老的声音将叶音的思绪拉了回来。

叶音垂下眼,管事姑姑赔笑,「白管家勿怪,这丫头木讷,平时都干粗活不懂规矩,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白管家沉沉扫了叶音一眼,倒是没再说什麽。

管事姑姑立刻把佛珠呈上,「公子,最后一颗佛珠寻到了。」

顾澈瞥了一眼,目光却是看着叶音,「何处觅得?」

叶音谨慎道:「院里石灯下的缝隙里。」

白管家狐疑,石灯厚重,一般成年男子都挪不动,叶音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怎麽挪开石灯找到佛珠的?

白管家望向顾澈,顾澈敛着目,看不见情绪。

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良久,叶音才听见那道清越的声音响起,「既是寻回了佛珠,有功当赏。」

「明日让她到内院当值。」这句话是对白管家说的。

叶音心里一喜,只有二等丫鬟才能去内院,这是给她升职了?

离开书房,管事姑姑看了叶音一眼,「你倒是好运道。」

叶音小声道:「托姑姑的福。」

第二章 丫鬟生涯不安生

冬儿没想到她不过是回了一趟家,别庄就发生了大事。

她看着一身鹅黄色衣裙的叶音,丰盈的脸颊绷得紧紧的,琥珀色的眸中也浮现了雾气,既有羡慕不甘,还有被背叛的委屈。

叶音叹息。

午休时候,叶音去了冬儿屋里,那身鹅黄色的衣裙在冬儿眼中无比扎眼,那是二等丫鬟才能穿的颜色。

「你如今都是二等丫鬟了,还来我这破地儿干什麽,免得脏了你的脚。」

叶音知道她心里不舒服,自己找凳子坐下,任由冬儿发泄。

谁知道冬儿越说越气,细白的食指指着叶音。

「我就只走了一日,就一日!你就攀上了公子,我从前都小瞧了你。」她来回踱步,火气直冲脑门,「叶音,你别忘了你进来别庄后是谁照拂你,你上次风寒发热是谁给你喂药。」

原主发热初期,的确是同屋的冬儿照顾着,直到原主后来病情严重,庄里才通知王氏,请了许大夫。

冬儿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每次饿了,是谁给你找吃的,外人说你,又是谁维护你?是我!」她用力拍着自己的胸,「我对你那麽好……」

见她说得差不多了,叶音抬眸,「我可以解释了吗?」

冬儿一梗,重重哼了一声别开脸。

叶音微微敛目,快速讲述了寻找佛珠前后的事。

冬儿微怔,「就这样?」

叶音道:「不然呢?」

冬儿看了叶音一眼,脸色几度变换,最后定格在尴尬。

屋里安静得厉害,冬儿偷觑了一眼叶音,希望叶音能先开口打破僵硬的气氛。

但叶音比她沉得住气,冬儿讪讪道:「阿音,我……我被人撺掇了。」

这个理由有些站不住脚,毕竟冬儿刚回别庄,知道叶音成了二等丫鬟后就对她发难了。

叶音盯着面前半旧的桌纹,应着,「嗯。」

她很乾脆就信了。

冬儿心里一松,在她身边坐下,没一会儿就低声抽泣起来,「阿音你知道我的,我作梦都想升上二等丫鬟,在我心里,公子就是我……」

「这个给你。」叶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冬儿悬在眼眶的泪珠都顿住了,「这是什麽?」

叶音温声道:「这是坚果,我昨天买的,特意给你买的。」

冬儿兴致缺缺,敷衍道:「谢谢。」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叶音就提出离开。

冬儿跟着起身,「我送送你吧。」

叶音道:「不用,外面天热,免得晒着你。」

走在游廊上,叶音的心情也跟今日的天气一样燥热。

叶音猜到冬儿会有所反应,但没想到反应这麽大。她不过是升为二等丫鬟。

叶音随手揪了一片叶子,有些郁闷,她以为能收获一段姊妹情,果然是她想多了,但也不必太悲观。

叶音驻足,望着天上高悬的烈日,人还总会死,难道就不活了?她依然相信世上有真挚的感情。

倒不是天真,只是人嘛,总要有点坚守和信念。

院子里的丫鬟数量是固定的,主子亲自发了话,让叶音在内院当值,所以原本的一个二等丫鬟就被调走了。

叶音进入二等丫鬟居住的屋子,明显感觉到同屋人对她的排斥。

叶音也不在意,她老老实实干活,二等丫鬟跟三等丫鬟的干活内容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地点不一样。

清晨,叶音正在给花浇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琴玉冷着一张脸,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俯视她,「叶音,公子唤你。」

叶音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但手麻利地放下水壶,跟着琴玉进入书房。

绕过屏风,这一次叶音老老实实低着头,听着琴玉禀报——

「公子,叶音带来了。」

顾澈挥手,琴玉抿了抿唇,退下时偷偷瞪了叶音一眼。

叶音眼观鼻鼻观心,犹豫道:「不知公子唤奴婢有何事?」

顾澈道:「既是你寻回最后一颗佛珠,等会儿你随同我一起前往灵恩寺。」



叶音第一次坐上古代官家子弟的马车,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却颇有乾坤。

马车内部空间很大,左右角落皆置了冰盆,中间的几案上备着冰饮点心,车内萦绕着淡淡的花香,伴随着马车的行进,令人昏昏欲睡。

如果马车里没其他人的话,叶音或许真的会选择睡过去。可惜主子存在感太强,白管家的视线也不容忽视。

一路无言,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灵恩寺山脚停下。

白管家原本要替顾澈打伞,被顾澈拒绝了。

「山间林木苍茂,足以遮阳蔽日。」

叶音跟在其后,今日顾澈着了一身天青色长衫,乌发半束,弱化了那种世家公子的疏离冷清之感。

林间的清风拂来,便是走这长阶也不觉苦闷。

至山顶时,白管家气喘吁吁,满面通红,豆大的汗珠滚滚落,叶音想了想,也装作大口喘气的样子,频繁用袖子擦脸上的汗。

顾澈:「……」

此刻是巳时左右,陆陆续续有礼佛的香客,顾澈与一位僧人交谈后,连寺庙大堂都未进,直接从小路去了后院。

「方丈,顾施主到了。」

顾澈进入禅房,叶音和白管家为了避嫌,特意在院中等候。

院里的桂花尚未开,叶音看着翠色的树叶有些可惜,听说寺庙里也会种果树,现在正是桃子熟时,不知道能不能薅两个走。

叶音在院里东张西望,白管家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她。腰肢不够纤细,体态不够轻盈,不懂规矩,容貌勉强算清秀,但别说跟琴玉等人相较,便是叶音之前同屋那个冬儿都比不上,这样一个平庸的丫鬟,给公子做通房都不够。

叶音还不知道白管家把她从各方面点评了一番,对她很是看不上眼,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


禅房里,顾澈看着卦象,敛目深思。

方丈将佛珠串好,系紧绳子,交还给顾澈,「施主莫要忧心,天无绝人之路,深藏的最后一颗佛珠既能寻回,不正好应了那句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顾澈抚摸着手腕上的佛珠,目光沉沉地落在叶音身上,在叶音被看得快要发毛时,顾澈方才收回视线。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留有一线生机……顾澈合上眼。

想来顾府不管经历什麽风浪,最后应该都能逢凶化吉。思及此,顾澈心里的担忧散去大半,但心底深处仍残留一丝不安,或许是他太在意一串佛珠了,枉他念圣贤书多载,竟也钻了牛角尖。

回去后,叶音以为没她什麽事了,没想到次日她又被叫进书房,为主子研墨。

琴玉几乎绷不住脸色,毫无温情地盯着叶音,一字一顿道:「你从来没有研过墨,墨条矜贵,磨的时候要慢、轻,这般精细活儿,你得打起十二分小心。」

本来叶音没觉得有什麽,让琴玉刻意提醒,叶音想她若是不小心把墨条捏碎了要算谁的?看成色也知道这墨条价值不菲。

琴玉还要细说,顾澈淡淡瞥来一眼,她只得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顾澈和叶音主仆二人。

叶音看了墨条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道:「公子,如琴玉姊姊所说,奴婢是第一次磨墨,若是做的不好,还请公子多担待。」

顾澈没有什麽表情,但整个人的气势是舒展的,莫名让人感到温和,他启唇,「无妨,多磨两次就好了。」

得了准话,叶音就放心多了,试探着拿起墨条磨了起来,轻微的摩擦声不但不吵闹,反而有种格外的韵律。

然而……

「哢嚓」一声,叶音的神情僵住了,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身边人的反应。

少顷,耳中传来清冽的声音,「手挪开。」

叶音闭上眼,认命的松手,沉闷几道声响,砚台里不见墨条,只有零碎的墨块。

顾澈挑了下眉,片刻就收敛了情绪。

叶音先一步开口,「公子,奴婢干多了重活,一时……一时没转换过来,还请公子宽宥。」

书房里寂静无声,好一会儿才听闻他道:「我若是不宽宥呢?」

叶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顾澈饶有兴致的眼。

她飞快垂眸,为难道:「公子……奴婢……」

她磕磕巴巴,顾澈也不催她,叶音暗骂自己倒楣,不过还是认了,「墨条的钱,从奴婢月银里扣吧。」

顾澈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复又压下,他欣赏叶音的担当。

顾澈好心情的点点书案,「我早有言明,你第一次磨墨,不追究你的错处。」

叶音嘴角抽了抽,既然如此,刚才吓唬她干麽,她真的做好了花钱消灾的心理准备啊喂。

费了两根墨条后,叶音终於上手了。

顾澈提笔蘸墨,默写心经,但神思却不禁飘向了别处。

或许是因为叶音是找回最后一颗佛珠的人,抑或是叶音不经意泄露异於常人之力,顾澈确实对她有了几分好奇。

更让顾澈惊奇的是,叶音的神力是风寒高热后才显露,他不信鬼神之说,但一时又无法解释叶音前后不同的行为,最后只能勉强将其归为叶音藏拙了。

不知叶音可会拳脚?有这般好的底子,好生训练,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名得用的副手。



盛夏日燥,但书房内凉意清幽,令人颇为舒适。

叶音一边磨墨,一边偷看角落里的冰盆,忍不住惋惜。

那些冰块放她手里,片刻功夫就能砸出冰沙,旁的不多加,放点花生碎、果乾,最上面淋一勺桂花蜜,搅拌搅拌,那滋味绝了。

「叶音。」

一道冷清的声音唤回她,叶音抬眸,顾澈置笔直视她,「你分神了。」

叶音眼睛一眨,坚决否认,「没有。」

顾澈像是没料到她的回答,怔了一下,一般这种时候,难道不该是叶音认错吗?

「我唤了你两次。」顾澈眉头微蹙。

听闻他自幼体弱,肤色少了些红润,有种凉玉的冷白,看上去淡漠疏离。

细细高高的鼻梁,没有一般男子那种粗犷感,而下颚线也不像成年男子那般分明,更偏向於流畅,是介於少年至青年之间那种半青涩半成熟的气质,不过最妙的还是那双眼睛,眉骨深邃,清泠幽沉,好似云天之上月,又似海蓝深处暗,如此矛盾,混合交织着,在顾澈身上却不违和。

叶音垂下眼,暗道主子真可以恃貌行凶了。「公子,奴婢耳力不佳,请公子见谅。」

顾澈目光如炬地盯着叶音,叶音敛目站着,没有半分不适,彷佛她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压根不是随口胡诌。

两人僵持片刻,顾澈重新执笔,「……磨墨吧。」

也不知是不是叶音错觉,总感觉主子好像有点郁闷,可她看去,顾澈又神色如常。



申时左右,烈日威力不减,叶音在下人房恨不得只穿一件单衣,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屋里还有一位对她敌意满满的人,她若真那麽做了,不消明日,酉时用饭恐怕就能传出她放浪的名声。

「热啊……」她用力挥着蒲扇,十分想不明白,古代又没空气污染,也没全球暖化的问题,怎麽夏季也这麽热。

「公子说过,心静自然凉,若是感觉燥热,怕不是心里想了多少不能见人的龌龊事。」

叶音放缓了搧风的速度,斜眼看过去,「你什麽意思?」

翠屏冷笑,「什麽什麽意思,我说我的,关你什麽事。」

过去公子对所有人皆冷淡,凛然不可接近,院子里的丫鬟都歇了心思,可如今冒出个叶音,才貌皆不如她们,却偏偏入了公子的眼。

叶音只是个二等丫鬟,怎麽配进书房替公子磨墨,怎麽能离公子那般近,叫她们如何甘心。

若到此为止也就罢了,毕竟翠屏没指名道姓,可她心里攒着怒火,看叶音分外不顺眼。

「我听说你们老家遭了水灾,你跟你娘逃难到京城。」翠屏走到叶音面前,轻蔑地掐着叶音的下巴,「长得也还凑合,逃难途中你跟你娘没少做那种勾当吧。」

叶音放下蒲扇,目光变得冰冷,「什麽勾当?」

「皮肉勾当呗。」翠屏扯了扯嘴角,「不过你娘那身老皮,倒贴都没人啊——」

翠屏猝不及防摔倒在地,随后才觉出脸上火辣辣的痛,她不敢置信地瞪着叶音。

「你敢打我?」她咆哮而起,「你怎麽敢——」

「啪——」地一声,叶音反手又是一巴掌。

她用了两分力,翠屏左右脸颊被打得又红又肿,嘴角溢出血。

叶音冷冷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再有下次还打你。」

翠屏都傻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怕我跟管事姑姑告状?」

叶音嗤笑,「那你去啊,正好让别庄里的人瞧瞧什麽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她胸膛剧烈起伏,但最后却只恶狠狠剐叶音一眼就走了。

辱人母亲是她不占理,不过她不会就这麽算了。

叶音懒得搭理翠屏,她对冬儿忍让,是因为冬儿给她吃的,还出言维护过她,是人情,得还,但翠屏算什麽,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这天晚上下值回来,叶音洗漱后准备入睡,却发现她的床上有股酸臭味,大半被褥也湿透了。

翠屏跟过来,「不好意思啊叶音,我在你床沿坐着吃东西,突然手抽筋,东西洒了,今晚要麻烦你打地铺了。」

叶音看着她。

翠屏捂住嘴,「哎呀,忘了说了,我也没有多余的被褥,恐怕你只能坐在地上靠着床脚睡了。」

叶音不语。

翠屏得意一笑,吹灭烛光上床睡下,黑暗中,她听到门开的声音,她在被子里笑出声,结果扯到脸颊,痛得她丝丝抽气,她摸着自己的脸,语气扭曲道:「叶音,还没完呢!」

她要把叶音赶出别庄!

翠屏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忽然身上一沉,一股馊臭味直冲脑门,那是叶音特意去厨房拎的泔水。

夜色中女子愤怒的吼叫划破长空。


白管家面如锅底,翠屏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诉苦,叶音像根木头似的杵在旁边。

伴随着翠屏颠倒黑白,白管家看向叶音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善。

白管家喝道:「叶音,翠屏说的可属实?」

「假的,她撒谎。」

白管家一梗,「那你说是怎麽回事。」

叶音道:「她骂我娘,我打她,她往我床上泼脏水,我回敬她。」

白管家眸光一沉,「翠屏,叶音说的可是真的?」

「不不。」翠屏哪还有在叶音面前的刁钻样,她双颊红肿未褪,泪水涟涟,凄婉地讲述自己的委屈。「白管家,奴婢只是有感叶音饭量非常,劝她克制些,否则以后不好说人家,谁知道,谁知道……」她凄凄惨惨地哭出声,「叶音竟然恼羞成怒对我动手。白管家,奴婢在院里干了好几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叶音刚升上二等丫鬟就这麽作践奴婢……」

她似有百般委屈,以至於她给叶音床铺泼脏水也成不得已了。

叶音一直留意白管家的脸色,见状心道别庄这份活估计得黄了,虽然有点可惜,不过总比留在这里受气好,老天爷让她多活一遭,可不是这般憋屈的。

白管家厉声道:「叶音,你可知错!」

叶音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模样,「我说了,翠屏谎话连篇。」

白管家怒道:「冥顽不灵。来人,把叶音——」

叶音同时出声,「我不——」干了。

「还未处理妥当?」疑惑声将两人的话都截了去。

白管家大惊,「公子,您怎麽来了?都是老奴失职,这些琐碎小事还打扰公子,老奴马上就能处理完毕。」

顾澈摆手,先扫了一眼翠屏,后者希冀地望着他,刚要说什麽,顾澈就挪开了视线,看着叶音。

他在主位坐下,开口道:「前后经过再说一次。」

翠屏比先前哭得还凶,眼泪如洪水决堤,叶音甚为佩服,比起翠屏的如泣如诉,她乾巴巴的辩解很无力。

白管家适时道:「公子,叶音眼中毫无规矩,老奴定会好生惩戒她。」

顾澈却问叶音,「她骂你娘什麽?」

叶音撇嘴,「左右不过是些下三滥的话。」

顾澈在问叶音,注意力却留了两分在翠屏身上,自然看到了翠屏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不等翠屏辩解,顾澈已然道:「你们二人皆有过错,除了本职另外负责洒扫院子。」

翠屏悬在眼眶的泪珠滑落,「公子,奴婢是——」

顾澈起身离开。

这件事告一段落,但叶音跟翠屏的梁子结下了,现在两人都无视对方,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冬儿听闻后找到叶音,「你也太冲动了,你知不知道翠屏她娘可是顾府的管事。」

叶音了然,难怪那麽嚣张呢。

冬儿替她着急,「你以后怎麽办,得罪了翠屏,除非……」

话音戛然而止。

冬儿知道最近这段日子公子令叶音至书房磨墨,只要公子说一句就能护着叶音,可是,她不想叶音跟公子关系更近。

冬儿生硬地转移话题,「反正你以后让着点翠屏,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匆匆离去,背影透着急促和窘迫。

叶音收回目光,笑了下,眼里却无笑意。



天上不见雨,阳光格外灼人,叶音为了多纳会儿凉,故意在书房干活时磨磨蹭蹭。

顾澈也不戳破她,他看着叶音拿着巾子把同一个花瓶擦了三遍,开口道:「你心里可有怨?」

叶音茫然,「什麽?」

顾澈重复,「我将你与翠屏同样处置,可有怨?」

叶音眸子微睁,她无意识擦着花瓶,「奴婢没有。」

顾澈问:「当真?」

叶音道:「嗯。」

如果没有顾澈,结果肯定没现在这麽平静。

顾澈仔细打量她,发现叶音神色平和,确实无怨愤之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提起这事,毕竟叶音只是一个丫鬟,何需主子过多上心。

顾澈合上书,慢慢踱步至窗前。

经过这些日子相处,顾澈相信叶音不是挑事的人,但最后他令两人皆受罚,一来是堵众人口,二来也担心叶音成为众矢之的。

白日的风都裹着热意,顾澈在窗边待了一会儿就走开了。

书房内响起一道笑声,很轻,很快,顾澈瞬间看向叶音,叶音正认真地擦着柜子。

顾澈抿了抿唇,回到书案后,耳尖一点点染了红,跟桃子尖尖上的一点粉似的。

叶音背过身忍俊不禁。主子可真有意思,脸皮忒薄。

一刻钟后,顾澈脸上的烫意退去,他一本正经道:「识字吗?」

叶音迟疑了下,想想自己的身分后摇了摇头。

「过来。」顾澈唤她。

待叶音走近,顾澈执笔写了几个大字,教给叶音,让她临摹。

她写是写了,只不过字迹不能看。

主仆俩面面相觑。

叶音先别开眼,这次脸红的人成了她,臊的,她太丢脸了。

当初叶音念到大一期末就爆发了末世,她好不容易跑回家,只看到家里两具丧屍,依稀能辨出曾经的面容。

叶音抗拒这段记忆,后来她浑浑噩噩跟着人群逃生,途中觉醒了力量异能,她试探着去寻找其他亲人,可是一无所获,他们或许在某个角落,又或许……

叶音后来进入了异能队,见了不少事,从开始的愤怒、悲伤到麻木,最后变成平静地怜悯,遇不平事,量力而行,无愧於心,人嘛,总该跟其他生物有点区别。

后来……叶音死在了任务中,时年二十三。

所幸穿越到这儿异能也跟着来了,她能轻易使用异能,总算对自己的生命安全有所保障。

「叶音。」顾澈幽幽地望着她,笃定道:「你分神了。」

叶音道:「奴婢知错。」认错得十分乾脆俐落。

顾澈噎了一下,「专心。」

叶音道:「是。」

叶音从来没有学过毛笔字,哪怕经过顾澈指点,还是写得歪歪扭扭。

顾澈看得糟心,起身行至叶音身后,犹豫片刻,还是握住她的手,「起笔露锋……」

顾澈在说什麽,叶音没有听进去,那时她只听到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

第三章 庄外娘亲被连累

叶音是个令人很有教学成就感的学生,只要教过她的东西,她很快就能学会。

顾澈兴味更甚,简略带过三字经等启蒙读物,教导叶音诗经、论语、孔孟,原以为叶音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想叶音不但明白,更有自己的见解。

顾澈讲〈梁惠王‧上〉,本意是想传递孟子「仁」的理念,没想到叶音反问他,「敢问公子,可与匪寇施仁?」

顾澈眉头微蹙,「匪寇穷凶极恶,自然不可。」

叶音顺势道:「战国中期诸侯兼并,以致百姓食不果腹,颠沛流离,与匪寇之害又有何异。」

从一个后世者的角度来看,叶音想不到在那样一个诸国混乱的时候,还有什麽能比统一更好地阻止战争,而要降服其他国君,只有武力才是有用的。

不等顾澈反驳,叶音话锋一转,「公子与奴婢论的是战国背景,若是大一统王朝,天子仁心,行富民教民之道,於百姓自然是有益无害。」

这也是为什麽孔孟之道千载不绝,可惜孟子生不逢时。

角落里的冰化了大半,水托起浮冰,迎着窗外吹来的一缕风,在水面漾起一点浅浅的涟漪,亦如顾澈被轻轻拨弄的心弦。

他看着叶音良久,像是要透过叶音的眼睛,窥探她的所思所想。

叶音垂下眼,做作地扶了扶耳侧的碎发,夹着嗓子道:「公子这样看着奴婢,真是羞煞奴婢了。」

她微微别过脸,欲语还休。

顾澈一言难尽地收回目光,「冰化了,你将书房内的冰盆重新置换。」

叶音愣住,「公子是让奴婢叫其他姊姊一起置换冰盆,对吗?」

顾澈在书案后坐下,眸光熠熠,「不,我的意思是,你一个人去做。」

叶音:「……」可恶!

顾澈翻开书籍,漫不经心道:「白管家说小厨房今日准备了冰酪,可惜冰酪虽好,却性寒凉……」他故意顿了顿。

叶音心里一下子拐过七八个弯,当即道:「公子稍等,奴婢这就去。」

不消一刻钟,叶音就将角落里的冰盆置换完毕,她抬手擦着额头的汗,笑道:「公子,屋里这会儿又凉爽了吧。」

顾澈嘴角抽抽,平时干其他活没见叶音这麽麻利。

顾澈道:「过来。」

叶音喜笑颜开,「公子可是要奴婢去小厨房提冰酪?」

顾澈自顾自翻了一页书,不疾不徐道:「今日还未练字,既然才学了孟子,就把我教你的内容抄写两遍。」

叶音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她声音飘忽道:「公子,这……这……」

顾澈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眸光凉凉。

叶音到嘴边的话一改,「谨遵公子命。」

她在圆凳坐下,提笔抄写,没多久就进入了状态。

顾澈视线挪移,不看字迹,叶音的架势还是很能糊弄人的,眉目严肃,坐姿有力,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她饱满的额头,黑而弯的眉毛。

时下女子的眉毛多是柳叶眉,看上去温顺柔和,但叶音不一样,也不知道是她不太会画眉还是天生如此,她的眉毛更挑一些,透着一点不羁和张狂,却又不算太夸张,就跟她这个人一样,看着老实本分,真接触了才知道内里有主意得很。

想到之前跟叶音的交流,身为武将世家的子弟,顾澈内里是认同叶音的观点,否则不会只让她独自一人去置换冰盆。

以雷霆手段御外敌,以春风细雨润百姓。书是死的,人是活的,端看怎麽用。可惜叶音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子,假以教导,日后走仕途,定能恩泽一方百姓。

再看朝中一些官员,读书读傻了,还用此误导圣上,思及去岁跟北狄议和,靖朝分明占据了上风,却还往外给钱给物,当真叫人愤怒憋屈,难以释怀。

忽然叶音抬头,挑眉揶揄,「公子偷看奴婢?」

顾澈猝不及防被逮住,眸光慌乱了瞬间,欲盖弥彰道:「字迹无神,约莫是练少了,再加两遍。」

「哢嚓」一声。

两人都循声看去,哪怕叶音极力掩饰,断掉的毛笔杆子也不能恢复如初。

顾澈冷漠道:「六遍。」

叶音:「……」造孽啊!让你嘴贱,没事调侃主子干麽。

叶音认命地抄写文章,顾澈一直留意她,发现叶音真的一心抄写文章,他藏在袖子里攥紧的手才慢慢松开。

长这麽大,他还是第一次偷看人被抓包。

六遍文章抄完,叶音记了个七七八八,她把誊抄好的文章呈给顾澈,「公子请看,每一个字都是奴婢全心投入书写,一笔一划都力求写到最好,堪称奴婢的倾力之作。」

不理叶音的阴阳怪气,顾澈迅速浏览一遍字迹,他微微颔首,「略有进步,再接再厉。」

叶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顾澈垂眸遮住眸中的笑意,装作随口道:「我有些渴,你去吩咐小厨房,令他们将冰酪送过来。」

哎嘿!叶音立即接口,「公子,一来一回传话多费时间,奴婢直接将冰酪提回来给公子解渴。」

话音未落,她人就咻地出了书房,留顾澈在原地眸子圆睁。他自问从未克扣庄中饮食,为何叶音对吃食有非同一般的热情?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叶音就提着食盒回来了,比之平时足足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叶音打开盖子,取出一碗冰酪,「公子请用。」

通俗点来说,冰酪就是古代版霜淇淋,叶音眼巴巴地望着顾澈,她带回来两碗呢。

那双眼睛又清亮又乾净,明确地表达心中所想,顾澈有种哭笑不得之感,之前两人讨论文章时,叶音身上那种深沉和若有若无的游离世俗外之感已经荡然无存,这会儿她纯粹得像个稚儿。

顾澈无奈道:「坐下一起用吧。」

叶音道:「谢谢公子,公子真好。」

她毫不客气地在顾澈身边落坐,舀了一大勺冰酪送嘴里,口感细腻凉滑,带着淡淡的奶香,叶音美得眼睛都眯成缝了,好吃!

或许是受到叶音脸上的满足之色感染,顾澈也觉出几分别样滋味,细细感受。

院里蝉鸣声阵阵,随风入耳,主仆俩坐在同一张桌子用食,竟无丝毫违和之感,也幸好书房内没旁人,若是琴玉见了,恐怕再也容忍不了叶音。



次日,琴玉伺候顾澈束发,丝绸般的乌发从齿梳间划过,她感受着指尖微凉的触感,小心翼翼觑了一眼铜镜。

镜中人敛目低垂,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周身的冷清疏离却叫人不敢靠近,如九天之月凛然不可犯,又似翠柏清竹可望而不可即。

琴玉不敢多看,细致地打理着顾澈的长发,屋里只听得浅浅的呼吸声。

束好头发,琴玉半真半假笑道:「听闻叶音粗手粗脚,不然为公子束发这样的活也要一并揽去了。」

顾澈抬眸看向铜镜,目光冰凉。

琴玉悚然一惊,如同兜头泼了一桶冷水,心虚地垂下头。

顾澈起身,漠然道:「她要学的还多。」

言罢,径直离去。

同为大丫鬟的芳青低声劝她,「你平常不这般莽撞。」

她拧着眉,不再多看琴玉一眼,迅速跟上了顾澈。

琴玉看着铜镜里狼狈的自己,不甘心地咬了咬唇。

不能怪她急,公子现在留叶音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连去小厨房取冰酪的活也交给叶音做,再过些日子,难保叶音不会接手公子的方方面面。

「当初是谁把叶音带进来的……」琴玉呕得心疼,但她更不能违背公子的意思,刚才公子已经用眼神警告过她了。

琴玉犹有理智,旁人就没想那麽多了。

某日下值后,一个小厮跑来,「叶音,有人找。」

叶音问:「谁啊?」

小厮道:「对方说是你娘的邻居。」

叶音半信半疑跟着去了后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汉子,身量不高,嘴巴大眼睛小,还驼着背。

叶音站在门槛处,没有再上前一步,「我是叶音,你找我有什麽事?」

对方顿时激动的上手拽她,被叶音躲开了,男人讪讪道:「你娘前两日卖黄豆糕,运气不好碰上几个混子斗殴,不但摊子毁了,你娘还被砸断了腿,现在孤零零躺在床上,都是邻里,我见着不忍心,特意跑这一趟。」

男人神情悲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亲人出了事。

叶音不语。此人的确是王氏的邻居,上次叶音回去,对方躲在门缝处偷看她,被王氏啐了一口唾沫……可对方说的话顶多能信三分。

「等我一刻钟。」叶音交代一句,转身回了院子。

她拿上钱财,同管事姑姑道明缘由要请假回家,管事姑姑没为难她。

叶音一路疾走,途中顺势请了大夫,男人差点跟不上。

到家后,叶音发现门是闩着的,看着紧闭的门,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但大夫在旁边,想到王氏的伤情,她咬牙唤道:「……娘。」

声音很小,惹得大夫不解地看她,大概是不理解之前风风火火的姑娘,这会儿怎麽又腼腆了。

叶音呼出口气,大喊,「娘——」

真叫出口了,叶音发现那个字也没那麽难为情。

屋里传来响动,没一会儿听到脚步声,半旧的木门从里面打开。

王氏眼角乌青,神色有些憔悴,右腿也不自然地蜷缩着,仅靠左腿和手中杵着的棍子支撑身体。

叶音心里一跳,「娘,你……」

王氏虚弱道:「先进来再说。」

中年男人探头探脑,想跟着进屋,被王氏拦住了。

中年男人不甘休,「大嫂子,你可不要过河拆桥,是我好心把你女儿叫回来的,不然你死在床上……」

「你才死呢!」王氏大怒,举着棍子就打。

中年男人见状麻溜儿跑开,「你个白眼狼,好心没好报,呸!」

老大夫眉头皱成深深的沟壑,对王氏也没了好感,不过他记得自己的大夫身分,准备给王氏诊治。

没想到王氏率先发难,「我们母女俩都是女眷,老先生一个外男在我家里不合适吧,我们还要名声呢。」老大夫胡子一抖,尚未说话,她又挥挥手,「诊金就算你白跑一趟的路费了,你回去吧。」

老大夫反应过来王氏说了什麽,差点没气死,不再多费口舌,背着药箱气冲冲走了。

叶音关上门,王氏这才有些惊讶,「你不追出去给大夫道歉?」

叶音扶着王氏坐下,认真道:「娘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这麽做肯定有原因。」

王氏愣愣地看着女儿,随后拍着大腿笑起来,「你这丫头总算开窍了。」

叶音蹲在王氏面前,「怎麽样,还痛吗?」

王氏憔悴的脸色不是假的,叶音猜测王氏应该是受伤了,但她故意把大夫气走,估摸着是伤势不严重,而且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事。

叶音心里转了几个来回,撩起王氏右脚的裤腿,小腿乌青发肿,她见状眉头拧在了一起。

王氏安慰她,「娘没事,这伤就看着吓人,养养就好了,娘聪明着呢。」

叶音仰头问:「当时发生了什麽?」

王氏与女儿四目相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那张脸,以前她觉得女儿内向不顶事,容易受欺负,但现在她居然诡异地从女儿身上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安感。

她仔细盯着女儿瞅了瞅,然后发现造成这种感觉的原因——眼神,叶音的目光很沉稳。

「娘?」叶音唤她。

王氏收回跑偏的思绪,给女儿讲述她受伤时的大致过程。

表面上看彷佛就是王氏运气背,遇到几个混子斗殴,殃及了无辜的她,但王氏先后经历过落难逃生、在流民中混日子,警觉性和观察力远胜普通妇人。

「他们只是互相推搡,样子做得凶,但手上根本没用力,藉着斗殴的掩饰把我摊子砸了。」发现女儿脸色不好,王氏宽慰道:「放心,娘不是等着吃亏的人,发现他们情况不对,就故意顺着他们推搡的力道倒下,假装被隔壁摊子的桌子砸到腿。你不知道当时娘捂着腿叫得可惨了,脸上汗水淋漓,还不忘嚷嚷腿断了,把所有人都哄了去。」

想到自己当时的表现,王氏得意的笑出声,可叶音笑不出来,她用指尖碰了碰王氏的腿。

王氏慢慢收敛了笑,不太自在道:「这不是……装也要装得像样点嘛。」

叶音没吭声,沉默地给王氏处理腿伤,做戏也要三分力,王氏的右腿虽然没断,但肯定也伤到了骨头,只是不严重。

伤势处理得差不多,叶音徒手掰断木板,给王氏的腿上绑夹板。

她动作乾脆俐落,十分娴熟,王氏看着她,不知道怎麽的,心突然跳得极快。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叶音进厨房给她做饭,王氏才在这个狭小破旧的屋子感到松快一点。

母女俩囊中羞涩,租的地方自然好不到哪去,别看带了个小院子,然而院子大小只能容纳一套桌凳,然后是一间屋子和一个小厨房,排泄靠恭桶,每天一早趁没什麽人时去外面处理。

但母女俩好歹也是单独租住,不像有的人家还要合租,听说之前有一户人家跟一个男人合租,那家的女儿就吃了亏,只能匆匆嫁人,王氏经过那家人时,十次有八次都听到里面传来哭声和怒骂声,这让胆大泼辣的王氏也惊出一身汗,她绝不能让自己的女儿也落到那样的境地!

两刻钟后,叶音端着热腾腾的疙瘩汤出来,上面还卧了煎鸡蛋。

王氏看着女儿碗里清汤寡水,不满道:「你又不是猫,那点东西哪吃得饱。」

叶音道:「我不饿。」

王氏刚要把煎鸡蛋夹给叶音,叶音道:「应该是我连累了娘。」

王氏不赞同,「你不要乱想。」尽管她心里也猜测应该是女儿那边惹了什麽人的可能性更大。

叶音认真道:「之前我是三等丫鬟,娘卖黄豆糕基本没出过什麽事,现在我升上二等丫鬟,娘的摊子就被砸了。」

王氏惊喜非常,「你升上二等丫鬟了?」

叶音点头,把找佛珠的事简单带过。「可能是我挡了其他人的道,但我在别庄,对方不敢下手,自然找娘的麻烦。」

对方还有点小聪明,知道迂回着来,可恶心人的程度同样不减,若非王氏机敏,先弄伤自己,还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王氏脸色变来变去,喜忧交杂,最后只郁闷道:「怎麽别庄里的人心眼也这麽小。」

叶音搅着面汤,「都是人,又哪里不同了。」

说是这麽说,王氏还是难受,憋屈还是其次,她更多的是焦虑以后。她看着女儿,喃喃道:「……那以后……还能卖黄豆糕吗?」

有人捣乱的话,她的黄豆糕生意就做不了,或者叶音离开别庄,背后之人见没了威胁,或许就放过她们了,可若叶音离开别庄更难说上好人家了。

快速权衡利弊,王氏果断道:「暂时不卖黄豆糕了,正好娘在家里养伤。」

叶音垂眸,盯着面汤里的倒影,「我们退让,对方就会罢手吗?」

王氏悚然一惊,「音音,你想干什麽?」

叶音抬头,冲她安抚性的笑笑,「不干什麽,我跟庄里一位小管事攀上了交情,回头我求求他去。娘放心,我一个弱女子,不会莽撞的。」

得到叶音保证,王氏刚刚提起的心才放下,紧跟着问道:「那小管事今年多大?」

叶音沉默了片刻,「……十五。」

「嗨呀!那好啊。」王氏都忘了腿上的痛,「你们刚好同龄,他长得俊不俊?不不不,男子太俊了也不好。」她跟女儿分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重要的是有本事,对你好。他是京城人吗?家里有几个兄弟姊妹?你们现在是什麽情况?」

接连不断的灵魂拷问,直接问得叶音哑口无言。

王氏不耐烦了,「问你话呢,你这丫头怎麽又不吭声。」

叶音磕巴,「我……不知道。」

知道女儿的性子,王氏摆摆手,「算了算了,先不急。」

晚上母女俩挤在一张床上,王氏看着黑黝黝的上空,「音音。」

「嗯?」

王氏道:「那小管事不错,你要上心。」

王氏没听到动静,又唤,「音音?」

这次没人应她,王氏撇了撇嘴,「笨丫头。」

这个世道,找个好婆家比什麽都重要。


之后几天,叶音照顾王氏洗漱、用饭后就出了门,酉时才回来。

王氏在屋里缝衣服,终於得见人,气道:「你一整天都干什麽去了?」

叶音拿出草药,「城外采的,对你腿好。」

王氏肃着脸,「谁让你去的,你一个姑娘家出城,不怕被拐了去。」

「就这几天。」叶音哄着她,次日又出门。

那几个混子砸了王氏摊子,逼得王氏自伤,结果在牢里待了两个时辰就出来了,什麽事都没有,估摸着是牢狱常客,这种人不可能只犯一件事。

叶音这几天都在打听,对方比她想的更不堪。

晌午后,叶音低着头迅速穿过人群,没入一条小巷,在吵闹声最大的一户人家停下来。

今日太阳猛烈,这会儿巷子里几乎无人,叶音一脚蹬在墙上就翻了进去。

马勇跟兄弟们正在打马吊,他今日运气好,连着赢了三回了,眼看这一把也要赢,马勇喜形於色,「兄弟们,这把——」

他话还没说完,脑袋剧痛,只来得及看到一角褐色布衣就失去了意识。

其他人也没比马勇好到哪里去,有些离得远的,迎面飞来泥沙,一闭眼的功夫人就晕了。

叶音看着躺地的人,按照资讯所得,奸淫者,废三条腿,作恶者,废两条腿。

期间有人痛醒了,又被叶音一棍子敲晕。

她立在屋中央,脚边是砸人的碎石,横七倒八的混子,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少顷,她俯身从这些人身上摸走银钱,俐落地翻墙出去,她饿了。

黄昏时候回家,王氏气汹汹地等着她,「你又去哪里了?」

叶音一本正经胡说,「我给人洗了一天碗,这是报酬。」她递上一个油纸包。

王氏打开,发现是两个包子和一个烧饼,捂得太久,整个包子都软塌了。

王氏鼻子一酸,差点没掉下泪,她怒瞪着叶音,「谁让你去干这些!」

叶音眉心一跳,糟,戏演过头了。

她还没想出新藉口,忽然被王氏拽住,「我问你,这些天你都跑出去,是不是找活干了?」

叶音一梗:她是找了点活,但跟王氏想的可能不一样。

王氏见她沉默,又气又心疼,「你这个死丫头,我把你送进别庄过好日子,你就这麽作践自己,你要气死我是不是!」她咬着牙,「明天你就给我回别庄,我又不是瘫了,不用你照顾。」

叶音试探辩解,「娘,我……」

王氏喝道:「闭嘴!」

次日清晨叶音就被王氏往外赶,她在外面晃了一圈,吃饱喝足才去别庄,结果刚进后院就被顾澈身边的小厮唤去。

叶音进入书房,福了福身,「公子。」

顾澈观察叶音的神色,「我听闻你家里出了事。」

叶音面色如常,「回公子话,只是个意外,现在没事了。」

顾澈半信半疑,「你……」

叶音疑惑地打断他,「公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顾澈抿唇,「你才回来,今日先歇着吧。」

叶音道:「是。」

叶音从书房出来,跟门外的琴玉打了个照面,对方看到她,脸上没了以往的倨傲,反而有种隐隐的怜悯。

琴玉端着茶点进屋,刚要劝顾澈用些点心,却听顾澈吩咐小厮,「等会儿你带上东西去看看叶音她娘。」

听话听音,都去叶音家里了,总要多看顾两分,添什物的添什物,给银钱的也不落下。

托盘里的茶盏发出轻微的碰撞,琴玉才恍然回神,抠紧托盘的手指,一根一根强行放松,她悄悄将点心放下,而后退了出去。

屋外耀眼的日光激得她合上眼,她告诉自己:没关系,叶音待不了几天了。


haha9106 发表于 2023-9-23 09:14:52

书很是不错的 值得一看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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