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 发表于 2021-9-10 22:43:19

九月霜 《黑心宅第出福女》全3册


九月霜 《黑心宅第出福女》全3册

{出版日期}2021/09/10

{内容简介}

姑娘扮猪吃老虎,痛宰敌人不手软!
施凝安OS:无论敌人再强大,反正荣绥一定会护我周全(笑)。

蓝海E110701 《黑心宅第出福女》卷一
施凝安等到十五岁,终於可以回到京城施家,却发现施家人个个没天良,
祖母看似慈祥,当年说她克父克母将她送走,从此不闻不问;
她娘难产没了,渣爹很快娶妻生子,却靠她娘嫁妆养活一家人;
最令她恶心的非继姊莫属,明明不是施家人,
却霸占施家大小姐的头衔不放,享尽一切好处,
对外,不时假好心,实则处处想要踩她一脚,
对内,挑唆庶妹找她麻烦,还想毁她容,
甚至受心仪之人所托,要把她推入魏家那个火坑!
幸好她重活一次,早看破他们的卑鄙伎俩,
还早早和外祖家镇国公府打好关系,
有外祖和表哥荣绥做靠山,这一次,她什麽都不怕!

蓝海E110702 《黑心宅第出福女》卷二
施凝安已不是前世那个软柿子,该讨回的公道一个都不能落掉——
魏家公子拿着「据说」是她写的情书声称两人有私情,
不好意思,麻烦比对一下笔迹,根本不一样好吗,
这种私德有亏的人,被皇上褫夺功名、十年不得参加科考只是刚好而已!
至於极品施家人,她大手一挥直接分家,讨回她娘的嫁妆,
让他们失去名利地位和荣华富贵,重新体会「底层」生活,痛快!
外人都说她此举不孝,此後无所倚仗,呵,错了,她可是外祖一家的团宠,
就连冰山脸、从不近女色的三表哥荣绥也一样宠着她,
三番两次在危急时刻救了她,且他羽林卫的事务相当繁忙,
可是每次只要她出门,他定能抽出空陪着她,
她知道这是因为他喜欢她,毕竟前世为了她甚至终生不娶……

蓝海E110703 《黑心宅第出福女》卷三
太后千秋宴上,她的大表哥遭人陷害,
若非大家早有准备,大表哥就要背上欺侮民女的罪名,
如今却是反将敌人一军,扳倒了董贵妃一派,
只是万万没想到,紧接着麻烦落到了她头上,
北齐王子当众舞剑,在席上暗示要迎她为妃,
幸好同场献艺的荣绥藉机阻拦了对方,
她又以一幅双面绣品赢得太后青睐,皇帝应允她婚事自主,
可她一日不订亲,北齐王子一日不死心,
大舅父忙着替她挑未婚夫,目标放在她的众表哥身上,
向来冷峻早被踢出名单的荣绥却否决了所有人选,自己要娶她!




第一章 一觉起来不一样

寒风呼啸,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映着屋里也有了亮光。屋里没有地龙,没烧炭盆,连烛火也没有,冷得令人受不了。

榻上一床薄薄的锦被,旁边坐着个女人,连大氅都没有,却也不晓得扯过锦被来盖着自己。风吹着窗棂哒哒响,也时不时吹着女人的衣裳。

女人的目光空洞,若不是偶尔眨一下眼,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没了气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婆子快速燃起烛火,有人抬来一个炭盆,盆里的银炭量足,炭火很快便熏得屋里有了暖和气息。

但女人彷佛无知觉般依旧坐在榻上,没有动静。

跟着婆子进来一个妖娆妇人,慢慢走到榻前,盯着床上的女人看了一会儿,突地发出一阵笑,这笑声回荡在简陋的房间里,更显得阴森可怖。

榻上的女人抬起头看她,眼中蹦出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尖刀,刺入妇人胸膛。

妇人笑得更开心,略略弯腰,与女人的目光平视,「施凝安,你也有今天啊!」

施凝安便是榻上那被绝望笼罩全身的女人,她哑着嗓子,「施清梅,你夺了我的家,夺了我的夫君,现下,你还想怎麽样?」

施清梅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掐住施凝安的下巴将她按在榻上,恶狠狠的说:「我想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施凝安,从你回来京城的那一刻起,我就恨死了你。你占了我的魏郎十年,我恨了你十年!」

施凝安彷佛感觉不到痛楚,露出轻蔑的眼神道:「如今,你已经是魏夫人了。」

施清梅松了手,「不错,你说得不错,我已经是魏夫人了,该我的一样也跑不了,施家的长女,魏家夫人,都是我的。而你施凝安,与荣家那群人一样,将遭受世世万代的唾骂!」

她拍了拍手,便有人抱了个盒子过来,在施凝安面前打开。

盒子里面是一颗幼童的头颅,即便那头颅双目紧闭,依旧能看出他生前遭受了什麽样非人的折磨。

施凝安瞪大眼,一下子从榻上跌下地,她爬到盒子边,想伸手去抚摸幼童的头发,颤抖的手到了面前,又退缩回去。

她抬起头,恶狠狠的看着施清梅,「施清梅,你不得好死!」

施清梅丝毫不在意她的辱骂,许是盒子里的血腥气熏人,她掏出帕子掩了掩鼻,「施凝安,你以为你能骗得了魏郎?拿荣家的祸害当魏家的孩子,哈哈哈!这孩子当了魏家两年的嫡长子,但是施凝安,你知不知道,在你还没嫁入魏家的时候,父亲就让我娘在你的药里下了绝嗣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的。」

施凝安旁徨瘫坐在地,三年前外祖荣家犯事,她为了保住荣家血脉,假装有孕,将大表嫂诞下的孩儿抱到自己膝下抚养。她以为瞒天过海,没想到魏家施家早有防范。

半个月前,荣家被举家抄斩,她心里不安,便藉口身子不适,带着两岁的郅儿躲到郊外。

只是没想到,原来早在她才回京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她抬头哑声道:「他还是个不知事的幼童……你何其残忍!施清梅,你与魏宏邈狼心狗肺,施家与魏家,都是靠着荣家才有如今的天地,你们……施清梅,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施清梅一脚将她踹翻,眼见着她嘴里涌出鲜血,快意的笑起来,「你想做鬼?没那麽容易,施凝安,我要慢慢折磨你,叫你生不如死!」

她站起身往外走,婆子们立刻将屋里的炭火全抬起来,跟着一起撤走。

施清梅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忘了跟你说,施凝安,你的好表哥荣绥逃狱之时被魏郎当街斩杀。魏郎也说了,你身上流有荣家的血,魏家容不得你。当然魏家的族谱上,魏夫人一直是施家女,这一点是不会变的,而魏家嫡长子也没变,只是名字从魏郅改成了魏傲。我才是魏夫人,我的儿子才是魏家的嫡长子,而你,今日起便如过眼云烟,连魏家的族谱上都不会有你,哈哈哈!」

施凝安似没听到,待她们全都出去,她伸手将盒子中的头颅捧在怀中,摸出榻上藏着的银簪,一下子刺入自己的脖颈之中。

「郅儿,若有来生,我们做一对真正的母子吧……」


施凝安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她得救了吗?明明那银簪刺入了脖颈,她一丝後路也没有留下,可这会儿,她竟然连一点痛楚都没有。

还是说,她已经死了?

施凝安四下看看,黑黝黝的四周,模模糊糊有家俱的影子,看不真切。戏本子里头升了天,都是如同白昼一般才是,这里却不像。

大概是下了地狱吧,施凝安吸了口气,地狱就地狱,纵观她活的这一世,觉得自己坦坦荡荡,却也不是没做过亏心事,荣家,就是她最亏心的地方。

哪怕一直以来,奸佞的荣家被她所不齿。如果让她熬过十八层地狱,去换得荣家来世的安康,她愿意。

也许是施凝安的动静大了些,有个模糊的影子过来,燃起桌上的烛台,三支蜡烛将小小的卧房点亮。

施凝安诧异出声,「禄儿?」

「欸。」禄儿麻利的过来,伸手扶起施凝安,将她背上的汗巾子抽出来,又重新塞了一块进去,「姑娘又梦魇了?」

施凝安还在发愣,禄儿是她从小的贴身丫鬟,嫁给魏宏邈之後,配给了魏宏邈身边的随从,後来得了重病暴毙而亡。

她临死前才想明白,禄儿绝不是得病死的,是魏宏邈不想让她身边有忠心的人,故意弄死的。

禄儿怎麽在这里?而且瞧禄儿的模样,分明还是个少女。

施凝安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光滑水润,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她举起手认认真真地看着,少女的手上带着一层薄茧,分明是她在南陵时跟着姑祖母织布绣花留下的茧子。後来她到了京城,养尊处优,尤为注重保养,手上的茧子全褪去,该是嫩生生的才对啊!

禄儿倒了水喂她喝,带着埋怨说道:「姑娘这都病了几日,张嬷嬷还要紧催姑娘出行,一拖二拖的,若是拖出什麽大问题来,要如何是好?」

施凝安发呆。张嬷嬷?出行?

禄儿又服侍施凝安躺好,自去抱了褥子进来打了地铺,「姑娘,别怪我多话呀,您是主子,张嬷嬷是仆从,可什麽事儿怎麽全是她做主?半分都不听您的意思?她分明就是要拿捏您,姑娘可莫要被她表面的示好给骗了。」

施凝安依稀记得,禄儿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时候,她只以为禄儿嫌张嬷嬷罗嗦,便没有在意。

禄儿又加了句,「尊卑有别,曾家的下人,哪一个敢轻慢主子?怎麽施家这样的门楣,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许是怕自家姑娘不高兴,禄儿到底是住了嘴,钻进被子里睡了。

施凝安却久久睡不着,这是怎麽回事?她这是回到从前了吗?所以,那一切都还未发生对吗?

荣家还没有被抄家,荣绥也没有在逃亡的路上被杀,一起都来得及。

施凝安不动声色,强迫自己睡去。她还不知道,自己是重生到什麽时候,但既然她重生了,就能知道很多先机。

比如她最愧对的荣家,荣家如今仍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国公府,还没变成那个朝堂上和百姓口中,人人恨不得食其肉啃其骨的奸佞之臣。

她还有机会。

至於魏宏邈与施清梅,前世她那样相信他们,一个是爱人,一个是亲人,也就是这对爱人亲人,给了她最致命的打击。如今有了防备之心,她当然不会蠢得再去相信这对人渣。


第二日一早,施凝安醒来,神清气爽。

连禄儿都一脸欢喜,「哎呀,瞧着姑娘脸色不似前些天那样差了。」

恰逢张嬷嬷打着哈欠走进来,听了这句话,冷哼了声,「奴婢就说了,又不是什麽大毛病,哪需要停下来歇歇?若是耽搁了路程,可就不好了。」

原来还在回京城的路上,施凝安还不曾见着父亲、後母以及继姊施清梅呢。

她记得前世的途中,也是生了一场大病,但张嬷嬷执意不肯停下来请大夫,因曾家是药香世家,施凝安虽然没学得几分,但自己慢慢调理,也还是成的。

只不过苦於赶路疲累,又无处熬制药材,一来二去,费了许多精力,到底还是伤了根基。那时她还以为,前世成婚十年不能有孕是与这场病有关,想想前世的她真是愚蠢。

禄儿是敢怒不敢言,只闷闷不乐,取了篦子过来替施凝安梳发。

张嬷嬷嘟囔了句,「赶快些,时辰不早了,若是行得快,正午就能回京城。」

施凝安将手上把玩的钗环搁在梳妆台上,突地叫了声,「张嬷嬷。」

张嬷嬷愣怔片刻,问:「小姐有何事?」

施凝安扬手,示意禄儿停下来。「张嬷嬷来自京城,想必对京城时兴的样式很熟悉。禄儿粗手笨脚,也做不好活计,这梳头妆点的事情,就由张嬷嬷来做吧。」

张嬷嬷睁大眼睛,一般千金身边的嬷嬷,行的是教养的责任,自是不必干活。像梳头妆点,向来是贴身丫鬟的事务。可现下,眼前的小姐竟然喊她来做小丫鬟的活计?

施凝安面色平静地看着她,「怎麽,张嬷嬷到我身边不是来伺候我的?连这点事都不肯做了?」

张嬷嬷脸色不好看,勉强解释着,「不是,还有好多事情没准备,奴婢……」

「那就等等再准备,先过来替我梳妆。我将将病好,人还有点不舒坦,便晚些时候再出行吧。」

张嬷嬷只能走到施凝安身边,接过梳子,心不甘情不愿的替施凝安梳起头来。

她这般近距离看着这位小姐,一颗心竟怦怦跳起来。这般好看的人儿,若是打扮起来,怕是比大小姐还要好看呢。

不行,不能这样!张嬷嬷警醒起来,夫人让她来接小姐,就是为了好好约束小姐,不能让她太出彩,也不能让她太聪明。

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小姐那麽相信她,怎麽才过了一个晚上,小姐彷佛变了个人般,脸上透着一丝超然,目光如同古井无波,还带着一丝沧桑之感?

张嬷嬷摇摇头,觉得自己魔怔了。

也就这麽会儿功夫,张嬷嬷手一抖,用力了些,拔下一根头发,施凝安疼得皱起眉头,不悦的抬眼,从铜镜里看向张嬷嬷。

张嬷嬷呆住了,连忙道歉,「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

「粗手笨脚。」施凝安斥了句,「父亲府里伺候的仆妇就是这般当差的?罢了,禄儿,还是你来吧。」

张嬷嬷委屈的把梳子递给禄儿,心有不甘的盯着施凝安。她只是不小心,哪里就粗手笨脚了?

施凝安不动声色,这样的婆子,自己不需要费多少力气就能打压住。前世的她不懂,但好歹在京城待了十多年,早不是当初那个刚离开南陵的少女了。

不过,禄儿还是那个年少的小丫头,她生怕张嬷嬷生气,麻利的给姑娘妆扮妥当,便殷殷切切扶着姑娘往外走。

张嬷嬷这会儿才慌慌张张去喊人准备早膳,又去叮嘱车马。

施凝安眼皮子抬也没抬一下,沉稳地道:「从前你在夫人跟前伺候,那是从前,往後既然到了我跟前,便要守我的规矩,这般慌张姿态,莫要让我看见第二回。」

张嬷嬷滞了滞,小心翼翼的应声,「是。」

禄儿还有些不懂,怎麽才一会儿功夫,张嬷嬷似乎就不一样了?不对,不一样的不是张嬷嬷,是自家姑娘。

张嬷嬷去备车的时候,也很有些懊恼,不过只是个小丫头片子,自己怎麽会被她的气势压住了?不行不行,一会儿定得想法子扭转情势,免得这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地回到京城。

待用过早膳,施凝安上车便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也没像前几日那样,忍着不舒服硬是聆听张嬷嬷的训话。

张嬷嬷寻了几次机会想要主动开口,到底还是放弃了。

施凝安也没有歇很久,车窗外阳光不错,从车帘缝隙里洒进来,影影绰绰,光影时不时照在施凝安脸上,将她给照醒了。

她睁开眼,似恍惚了会儿,很快又回过神,她伸手挑开车帘往外看了看,春色正好,旁边的小树林林荫密布,路边还有迎春花开得正盛,翠绿的叶子与嫩黄的花儿相得益彰。

如果花枝有工匠修剪整齐的话,会更赏心悦目。

施凝安心里想着,便扬手喊了声,「停车。」

张嬷嬷面露不满,心中却是窃喜,她总算找着机会,可以对小姐好生说教一通了。她连忙将要起身的施凝安按在座位上,「小姐,这行路途中,为何要贸贸然下车?京城的千金小姐,哪一个不是金尊玉贵,娇养在府里的?小姐此举……」

施凝安淡淡的看着她,也不言语,无形的压力就叫张嬷嬷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後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京城里娇养的千金。」

撂下这麽一句,施凝安伸出手推开门帘,少女指尖嫩白,上头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她不需要人扶,迳自下了车。

禄儿犹豫片刻,连忙跟着下车。

路旁除了迎春花,还有山茶和月季开得正旺,奼紫嫣红甚是好看。

禄儿跟在姑娘後头,歪着脑袋心想,姑娘病了这一场,性子是发冷淡了。之前张嬷嬷说什麽她都听,如今竟是理也不理会。

不过那是对旁人,姑娘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呢。

她心性单纯,蹦蹦跳跳,去路边摘了一朵粉红的月季,簪在姑娘头上,欢喜的抚掌,「姑娘真好看,姑娘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儿。」

跟在後头的张嬷嬷深以为然,旋即又赶紧摇头,心中警铃大作,最美的姑娘,明明是京城里的大小姐,那才是国色天香,色艺双绝的美人儿。眼前的小姐,只是皮相略微好些,根本算不得好看。

这样想着,她便冷嗤一声,「没见过世面,京城里好看的小姐多着呢,譬如府内的大小姐,便是万中无一,被人称为京城第一才女。」

禄儿不服气的鼓了鼓腮帮子,但是张嬷嬷很凶,她不敢招惹,只能暗自腹诽着。

施凝安抬起头问:「大小姐是谁?」

张嬷嬷一愣,下意识回答,「便是施清梅小姐,您该喊一声姊姊。奴婢先前与您说过她……」

施凝安点点头,「哦,我是家中嫡长女,施清梅不过是表亲,我还以为你们会喊她表小姐。是以一时半会儿未曾想起来。」

张嬷嬷不大高兴,「她是夫人的女儿,老爷也说了,便如亲生女儿无异。」

「那也是表小姐,毕竟不是亲生的,不是吗?」

施凝安不容置疑的瞅着她。

张嬷嬷低下头,不再争辩。

施凝安便往前走了几步,林子里都是些不出名的野花,许是被密林遮挡,倒是没有特别好看的。

她寻了颗大石坐了,又示意禄儿与她坐在一处,便抬头问张嬷嬷,「给我说说施清梅吧。」

张嬷嬷心里更不愉快,连禄儿都坐着,却要她这个掌事嬷嬷站在一旁,有些不像样。她想要斥责,开了口,还是乖乖的回答。

「女儿家容貌是次等的,最要紧的还是才学见识。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学识文采又是一流,自然当得起第一才女的称号。至於容貌,大小姐也是丝毫不逊於人的。小姐回了府,可得好好与大小姐学一学啊。」

施凝安微笑,「与她学?学什麽?」

前世所有人都跟她说,施清梅是怎样的端庄大方,不是她这个乡野里头长大的能比拟的,她该向施清梅学习。於是,她万般努力,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像施清梅一样,被人吹捧,花了那样大的力气,最後呢?

不过是为他人作嫁罢了。

张嬷嬷愣住了,自然是学大小姐的言行举止啊。

施凝安神情淡淡的,「她生在京城,我长在南陵,她有她的习性,我有我的生活方式,为什麽要学她?」

张嬷嬷拉长脸,「可是您马上就要到京城了。」

施凝安问:「我到了京城,便不是南陵长大的了吗?」

张嬷嬷哑口无言。

施凝安站起身,「行了,回吧。」

张嬷嬷不服气,上前一步又说:「小姐,您是未曾见过京城的女儿家,大小姐又是其中之最,等闲人家的女儿,谁不想要学她一分半分的?」

施凝安站定回过头,脸色冷了下来,「嬷嬷的意思是,我是等闲人家的女儿?」

张嬷嬷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摇头,「奴婢是说……」

施凝安却不待她答话,「还是说,嬷嬷觉得姑祖母的教养太过逊色?」她转过身淡淡地说:「这是在路上,也不好罚,便攒下来,等回府了再领罚吧。」

张嬷嬷呆愣住,不敢置信的问着,「小姐要罚奴婢?奴婢从前可是夫人身边的嬷嬷,被老爷指派过来的。」

施凝安眉头蹙起,「你的意思是,你犯了错,我还罚不得你?」

张嬷嬷不敢作声,怎麽说小姐是主子,她是仆从,哪里有主子罚不得仆从的。但她身为小姐的教养嬷嬷,小姐当着丫鬟护卫的面就这麽训斥她,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她全然没想到,这一路行来,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主子不敬,才是真正的过分。

「罢了,既然罚不得,回府你便自己领命回夫人那里去吧。」

张嬷嬷听了这下才急了,连忙跪下请罪,「小姐勿怪,都是奴婢僭越,奴婢冒犯了小姐,还请小姐恕罪。」

施凝安眉头缓了几分,「行了,念你是初犯,回去领罚便算了。」

张嬷嬷内心不平,若不是怕夫人责备,她为何要受这乡野土妞的鸟气?可当下,她无论如何也只得忍下来。

施凝安已经走到车前,车夫赶紧搬下小凳,预备让禄儿扶着小姐上车。

正在这时,林子里头传来嘈杂的尖叫声,很快,便见着一个身穿粉衣的姑娘,一边尖叫着一边跑过来。

她头上发髻散乱,披头散发,衣襟也都散开了,衣摆处不是脏污泥土,便是挂了树叶枯枝。

许是见着这里有人,粉衣姑娘眼光一闪,一扑,就扑到在施凝安脚边,抱住她的腿哭天抢地的喊起来。

「恩人救命,恩人,求求您救救我吧。」

施凝安一抬头,便见着五个大汉,手持大刀,凶狠的站在林子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这一群人。

饶是施凝安重活一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由得害怕的往後缩去。

第二章 再见仇人们

见到这种情况,张嬷嬷下意识便要大声呼喊,这里是官道,来往的人不少,而且如今太平盛世,劫匪这样的事情,不该出现在这里啊。

只是呼喊的话语刚要出口,张嬷嬷又闭上嘴。

小姐今日表现得着实不好,太过狂妄自大了,若是不给小姐一点教训,实在难解她心头之恨。

且等着吧,按着时辰,不一会儿这里就有官兵巡视,不必担心。她要看着小姐与地上那个姑娘一样,吓得屁滚尿流。

不过,张嬷嬷小看了那群匪徒,旁边一个胖胖的匪徒上前来就抓住张嬷嬷,拿起刀就要砍去。

张嬷嬷吓得魂不守舍,连声告饶,「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

前世没有这件事,那时的施凝安一直乖乖待在车里,早早的回了京城,没想到今生她稍做出不同选择,竟出现这样的变故。

地上的姑娘抱着施凝安的腿不放手,这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了,「恩人,我是茂名赵家女赵依依,只要恩人肯救我一命,家中祖父与父亲,定会有厚礼相赠。」

施凝安眉头微蹙,茂名赵家是皇商,虽说是商户,但凡是带了个皇字,便显得格外高贵些,因此在贵人面前,略能有一两分的脸面。

只是她前世活到二十六岁,并不知这赵家有个女儿叫赵依依。

但此情此景,眼前的少女也不可能谎报身世,只可能是前世的赵依依,在这里已经被人杀害了。

施凝安抬头暗自打量这群匪类,并不像是寻常拦路抢劫之人,倒像是训练有素故意尾随。而且显然,他们已经杀了这姑娘的家眷仆从,却又追上来,是要将这姑娘赶尽杀绝,所以,这是仇杀!

想到这里,施凝安顾不得心软,当务之急,是保住他们自己的性命更要紧。

她奋力将腿抽出来,拱手对着为首的匪徒行礼,「各位好汉,我等只是路过赏花,打扰了,这便告辞。」

然後那群大汉怎麽可能这麽轻易放过他们?

「看了老子们做的事情,你们以为逃得掉吗?」

说完便闻得一阵恶臭,原来是张嬷嬷吓得尿了。

拎着她的匪徒嫌弃得很,将她一扔,摔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张嬷嬷此刻哪里还有半分掌事嬷嬷的威仪,连忙跪地求饶,「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我是……」

施凝安见她危机时刻要自报家门,连忙出口阻止,只道:「各位好汉,我们是从乡下过来的,也不知道什麽茂名赵家,今日之事,我们一定会守口如瓶,不会出去乱说的,还请好汉们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旁边一个大汉听了这话,摸摸下巴,眼中露出淫笑,走到大哥身边,虽是小声,但施凝安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大哥,这妞儿不错,咱们做的既然是亡命的买卖,不如……」

为首的大汉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不要命,我们哥几个还想要。这里时不时有官兵巡视,快点全都解决了!」

施家有十来个护卫加仆从,但他们很显然不是这群亡命之徒的对手,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

淫笑的大汉听了大哥的命令也不敢胡来,拿着刀上前,便要砍杀施凝安。

施凝安与禄儿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两个弱女子打不过也跑不了,当真只能等死了。

当下,施凝安在心中抱怨着,老天爷要她重生是要干什麽,这才重生後的第一天,就要她的命?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寒光一闪,淫笑大汉应声倒地,四周一片寂静。

施凝安这才鼓起勇气抬起头,只见一身着银白服饰的少年站在面前,淡淡的看着匪徒方向。少年头戴玉冠,身上的服饰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

他侧对着她们,施凝安只看到他小半张脸,却一眼便认出来,那是荣绥。

顿时她眼眶红了,荣绥,与她不对盘十年的荣绥,可直到将死之时,她才知道荣绥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甚至荣绥逃狱,大概是打算带着她与郅儿逃命的吧。

荣绥目光淡淡的,看着剩下的几个匪徒,「光天化日之下,尔等竟做出这等恶事,看样子是容不得你们了。」

几个匪徒面面相觑,刚要动作,荣绥已经眼疾手快,握住其中一人的下巴,拿起剑一挑,他口里的毒囊便被挑了出来。

这麽一会儿功夫,跟着荣绥前来的几名侍卫已擒住其他匪徒,依样画葫芦般将他们口中的毒囊剔了出来。

为首的匪徒暴怒喊着,「你是何人?」

荣绥轻轻一笑,「荣绥。」

几个匪徒大惊失色,旋即颓败不再反抗,心中明白,落到荣家人手中,便没有逃出生天或者自尽而亡的可能。

禄儿惊魂未定的起身,轻轻拍着施凝安的脸颊,「姑娘,姑娘醒醒,姑娘可是吓坏了?」

那边荣绥看也没看她们一眼,迳自去处置那些匪徒,又安排人去林子里处理其他被杀害之人。

赵依依已经爬起来,略略理了理身上的衣裳,缓步走到荣绥面前行礼,「多谢恩人相助之恩,我是茂名赵家赵依依,来日……」

荣绥也不曾看她,转身便走。

旁边与荣绥一起来的侍卫便笑起来,「姑娘,你不曾听过荣三爷的名头吗?他最不喜女人靠近。不过今日之事,是我们应当的,回头自会安排人送你回去。」

赵依依似不甘心,看了荣绥的背影一眼,低头咬牙应了是。

荣绥自顾自擦拭好自己的剑,将剑放回剑鞘,对着手下们叮嘱了几句,便往自己的马匹走去。

「表哥。」

荣绥愣了愣,回过头,面上依旧是冷峻无情的模样。只见不远处刚才他从匪徒刀下救下的那名少女,许是这会儿才回过神,正盈盈笑着跑过来。

「表哥。」她又喊了声。

荣绥皱眉问:「我?」

施凝安重重点点头,「是呀,你不是说,你是荣家荣绥吗?那就是我的表哥呀。表哥,我是凝安,施凝安。」

施凝安?荣绥上下打量她,撇去脸上还带着的惊惶之色不提,面容确实与祖父书房里的那幅姑母画像有几分相似。

施凝安欢喜的走过来,牵住荣绥的袖子,仰头看着他,「表哥,想不到刚刚回来,就能见到你,我真高兴。」

荣绥不自然的将自己的袖子扯了扯,却没能扯出来。他略略思索,算了,施凝安是姑母的女儿,祖父整天惦念着早亡的姑母,与这个自幼养在外头的表妹。昨日大伯父还捉了大哥与他去训话,说表妹将要回来,若是见着了,务必要多疼惜些。

既然是表妹……荣绥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原来是凝安,你回来了?」

施凝安点点头,「是呀,我回来了。爹爹说想念我,让人去南陵接我回来。」

荣绥下意识侧头去看施凝安的马车,又看了看熙熙攘攘十几号人。马车是普通的青顶车,一个撑不住事的嬷嬷,一个年岁幼小的丫鬟,其他的是车夫护卫之类。

再看看表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也都很普通。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施家那位大小姐,出门必是前呼後拥,何曾这般寒碜过?

施凝安软糯的声音继续响起,「表哥怎麽会在这里?可要一起回京?」

荣绥这才回过神,「我有公务在身,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人,护送你回京的。」

施凝安笑咪咪的点头,犹豫着又问:「表哥,以後我能去你家找你们玩吗?」

荣绥又愣住了,对着表妹闪着光的双眸,他忍不住心情好了起来,「过几日是我祖父的寿辰,你自会见得到我们。」

施凝安露出惊愕之色,「是外祖父的寿辰吗?可是我不知道,什麽准备都没有呢。」

荣绥抬起头,看见表妹身边的嬷嬷竟躲到马车上去更换衣物,不禁眉头皱了皱。

自从姑母过世後,施家荣家一直不睦,但这次祖父的寿宴,因为记挂着施凝安,早早的递了帖子去施家,而施家接了帖子,摆明了是要来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不曾告知表妹?

当下他对施家没什麽好印象,但即使印象再不好,他也不会当着表妹的面说出来。

待送施凝安上了马车,荣绥转身要走,一回头,瞧见表妹正掀开车帘,笑咪咪的看着他。她的嘴角有两个梨涡,笑起来还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这个妹妹还挺可爱的。

荣绥也淡淡浮出一丝笑容。

待他走远,他身边的侍卫走到车边,吃惊的看着施凝安,「天啊,施姑娘,我可是第一回见着荣三爷对女人笑呢。」

施凝安状似天真的问:「我表哥他不笑的吗?」

侍卫愣怔地看着施凝安,心道:我滴个乖乖,这仙女一般的姑娘,看一眼就能让人丢了魂,也就荣三爷定力十足,在她的笑颜下还能镇定自若,若是一般男人……啧啧啧。

施凝安放下车帘,又恢复了那副淡然的模样。

一路上,张嬷嬷都没有吱声,她刚刚当着那麽多人的面前尿湿了裤子,真是丢死人了。当时还不觉得,如今绝处逢生活下来,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小姐还好,直视前方没出声,但禄儿时不时往她身上瞟,让她如坐针毡,只觉得禄儿是在嘲笑她。

施凝安往窗户边坐了坐,又挑开车帘问:「这位哥哥,请问我表哥他是在哪里当值呀?」

骑在马上的护卫一个激灵,连忙靠近了些,应声道:「施姑娘,我们都是羽林卫,管的就是京城皇城。」

施凝安点点头,摆出一副天真模样,「你们好厉害,刚刚若不是你们,我真的就要没命了呢。」

护卫带着笑脸,「施姑娘莫怕,在太子殿下的带领下,京城治安很好,今日之事是意外,姑娘受了意外之灾,回头大理寺审判出来,一定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施凝安这才後怕的抚掌,「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她是有意想要多与护卫套一套话,前世她出嫁前养在深闺,什麽都不懂,什麽也不知道。又因为听得多的皆是荣家如何跋扈,仗着功名嚣张残暴之类的事情,令她厌极了荣家,对荣家的事情向来不乐意理会。

最後……最後决心收养郅儿,还是外祖父将死之时跪在地上求她……她真该死,让病重患有腿疾的外祖父跪在地上,竟还觉得是自己仁善才肯帮忙。

现下不是後悔的时候。施凝安拉回思绪,端正了态度,既然不想荣家走前世的老路,她就得尽可能多知道一些事情。

张嬷嬷皱眉许久,开口劝了声,「小姐这般掀开车帘与外男对话,着实不是淑女该做的行径。」

她的声音不小,外面那护卫面色一红,连忙虚虚作揖,「是我的不是,叨扰姑娘了。」

施凝安放下车帘,冷冷的看了眼张嬷嬷,「我瞧着你本事不大,规矩倒是挺多的。」

张嬷嬷脸上带着尴尬之色,但又觉得自己刚刚没有做错,便正色道:「小姐,奴婢是为了小姐好,京城里的贵女,可无人敢这样大剌剌跟外男说话,会辱了自己名声的。」

前世施凝安倒是听话得很,真以为京城跟南陵不一样,是深受礼教约束的地方,男女七岁不同席。可後来才知,京城并非如此,男女间亦可正常交往,只要不是单独见面,不是交往太亲密便无事。

後来,她就是无意间被魏宏邈所救,还以为既然两人有了身体的接触,便得要嫁给他。

简直可笑。

施凝安冷笑一声,「按照张嬷嬷的意思,刚刚你与那匪徒说了几句话,便是於礼不合了吧。」

张嬷嬷此刻最怕的就是提起匪徒的事情,她顿时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再出声。

施凝安也没再说话,兀自闭目养神去了。

不久,便到了施府大门,威风凛凛的两头石麒麟立在两旁,而府门连个护院一类的人都没有,守门的更是不见踪影。

施凝安快要抵达京城的信,是早早就递送到施府,今日在京郊受了惊吓,羽林卫的人也早早来施府通传过,可是这会儿,她那「慈爱」的父亲、「良善」的後母与「温柔」的姊姊,一个都没有出来相迎。莫说他们没出来,连施府的下人也没一个出来。

瞧这模样,倒像她是前来打秋风的。

张嬷嬷让人去敲门递话,又回来站在马车边上,要施凝安下车。

施凝安语气淡淡的,「等有人相迎,再下车吧。」

没一会儿,从侧门出来一个容长脸的妇人,上前对张嬷嬷说:「小姐呢?」

张嬷嬷连忙又对着车上道:「小姐,夫人身边的昌嬷嬷过来相迎了,且快些下车吧。」

昌嬷嬷皱皱眉,这小姐好大的架子,竟然一直待在车上不下来?

她忍了忍,见车上仍没动静,便催促着,「小姐且下车,随奴婢进去。」

施凝安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怎不开府门?」

昌嬷嬷面露轻蔑之色,话语却是平和的,「小姐不知,府里无大事,一般不开正门,都是从侧门过的。」

前世施凝安信了这个鬼话,其实进出什麽的,她从来不拘泥走哪里。只是她刚刚回府从侧门进出的事情,被府中庶妹嘲笑多时,後来她才知道,许幼晴规定过,庶出子女不得走正门。

可笑的是,她堂堂施家大小姐,初次回家,竟被要求与庶出子女一样走侧门?

「你的意思是,夫人进出都是走侧门?虽然我是嫡出大小姐,今日又是头一遭回来,但若是你家夫人向来也是走侧门,我便勉为其难,今日也走一走侧门吧。」

昌嬷嬷愣住了,自然不敢说谎,可又咽不下这口气,索性登上车掀开车帘,伸手去拉施凝安,「小姐莫要胡闹了,夫人与大小姐都等着您呢,先回府要紧。」

「松手!」

凌厉的声音吓得昌嬷嬷抖了抖,下意识的松了手,看着面前的少女。虽是少女,可脸上端着严肃的神情,不怒自威。

她讷讷片刻,面前说道:「小姐,大门不是奴婢管的,这……时辰也不早了,不然……也不好叫夫人久候不是?」

「无妨,我在车里,晒不着冻不着,你开不了门,便让能开的人来开。怎麽,你身为夫人身边的嬷嬷,这麽点事情还要我来教?」

昌嬷嬷面色难看,不好再说什麽,便回头对着张嬷嬷使眼色。

张嬷嬷心里本来就对施凝安有气,这会儿自觉回了府,有夫人撑腰,哪里还能像之前那样受气。

於是她阴阳怪气的上前,「哎呀,小姐,咱们施府好歹是高门大户,门前的人来来往往也不少,您这个样子被人瞧见了,岂不是叫人看笑话?不然……」

施凝安轻笑一声,「张嬷嬷说的也是,施家不让我进,可真是笑话。禄儿,跟车夫说一声,转道去荣家吧。今日遇见表哥,表哥说了,若是住得不开心,只管往荣家去,荣家可是欢迎我的。」

张嬷嬷与昌嬷嬷皆大惊失色,她们是奉了夫人的命要刁难小姐,给这个乡下妞一个下马威,但若小姐真的住到荣家去,丢的还是施家的脸呀!

她们只能忍着气,去寻了管家将大门打开,把施凝安迎了进去。

施凝安不算是第一次回施家,可是这一切看起来竟有些陌生。

前世她一年後就出嫁了,嫁人後连门都没回,替魏家操持了十年。

那时候的她,从胆小懦弱慢慢长成了施清梅那样的女人,她费劲多少心思才能在京城立足,才能在人前被规规矩矩称一声魏夫人。

魏夫人,施家的小姐,可从来没人记得,她就是她,施凝安。

施凝安走到正院,许幼晴与施清梅母女坐在厅内等着,一直等她走进来,许幼晴才站起身迎上前。

「哎呀我的儿,这一路可辛苦你了。」

许幼晴一把抱住施凝安,眼眶里含着泪水。

前世,施凝安就是被这样的眼泪给骗了,还以为许幼晴是真心疼她幼年失母,又早早的被姑祖母带去南陵,因此这一声「我的儿」,让施凝安从此以後就喊许幼晴娘亲了。

可若真的心疼她,不说去城门处等着,连府门也没见她候着,反而还派了个不知所谓的嬷嬷去堵她。

施凝安任由许幼晴抱着,抬起眼打量後头那个少女,施清梅。

自然是施清梅,从小端庄大方,十二岁作了一首咏梅的诗,被人夸赞其才貌双全,成了京城第一才女。十五岁那年一曲古琴惊天地,连皇后娘娘都赞许她才华横溢。

这样的施清梅,就算化成了灰,施凝安都会记得她。

施清梅也在打量施凝安,她早就听娘亲说过,施凝安的生母当年是如何貌美,艳绝京城。想来那样美貌的女人,生出来的女儿也绝不会差。所以今日她特地隆重打扮过,便是想要一展风华,免得落得下风。

没想到她这般浓妆艳抹,光是衣裳就换了四五套,居然还不如施凝安清水出芙蓉的那张脸。

施清梅心中的嫉妒快要藏不住了,她用力掐着手心,才让自己不至於失态。她就知道,施凝安回来会抢她的风头。

她是施家的继女,不是父亲亲生的女儿。这麽多年,因为施凝安不在,她占了施凝安的位置,当了这麽多年施家的大小姐,如今她怎能不慌?

许幼晴不知女儿心中所想,她松开施凝安,怜爱的看着她,「可累了?」

施凝安木讷的点头,又问:「你是夫人?」

许幼晴面上有片刻崩溃,旋即笑起来,「你这孩子,那般生分做什麽?我们是一家人,你可以喊我……母亲的。」

她原是想说,你可以喊我一声娘亲,但看着施凝安疏离的神情,这话怎麽也说不出口。

施凝安闻言却没有乖乖的喊人,只是摇摇头,「不了吧,你没生过我,也没养过我,便不喊母亲了。」

这般直白的驳回许幼晴的话,让许幼晴险些开口斥责。

施清梅见状,连忙上前笑道:「娘,妹妹才刚回来,您拉着她说这些做什麽?妹妹一定是疲累得很,不如先让妹妹坐下来,好生歇歇用点热食。」

施凝安依旧是那副木讷的样子,抬眼问:「你又是谁?」

施清梅一愣,去看施凝安身後的张嬷嬷。但也不知怎麽回事,平日里伶俐得很的张嬷嬷,此刻却没看她,兀自发呆不知道在想什麽。

难道张嬷嬷没有跟施凝安讲家里的事?

施清梅想着,便笑起来,「我是你姊姊施清梅。」

「哦。」施凝安面无表情的应了,「原来是表姊。」

饶是施清梅一贯爱端着云淡风轻的作态,这会儿也很有些忍不住,想要去撕烂施凝安的那张嘴。

施凝安面无表情,看了看那一桌子饭食,微微笑了笑,「饭就不用了,我路途疲累,今日又受了惊,实在没心情用膳。我的院子在哪里?先领我去歇歇。」

许幼晴惯会扮好人,若依着她平日的性子,定会好生劝劝施凝安,让她多少吃些东西。可经过刚刚初次交手,她心里有气,哪怕饭菜里头动了手脚,她也不想给施凝安吃了。

她兀自想着,你在乡下住了十四年,这样一桌子好东西,怕是见都不曾见过,今日就是你想吃,我也不给你吃。

她咬着牙,「好,凝安不舒服,那便不吃了。来,我带你去瞧瞧你的院子。」脸上端的依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慈母模样。

施清梅却是气得不行,施凝安摆出的这副样子,就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而她们母女俩都低了她一等一般,怎不叫人生气?

她往张嬷嬷那儿瞧了眼,见张嬷嬷微微点头,当下便又对施凝安有了几分轻蔑之心。

果然是乡下来的丫头,未曾见过世面,一些流民便吓成这副样子。

第三章 不委屈自己住破院

一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见着坐落在施家最南面的庭院。

施清梅见着院子,心情好了许久,冲着施凝安点点头,「你初来乍到,娘又听闻你喜静,怕你住不惯,便安排了这样一处住所,清静雅致……」

这是待客之道,她自认为扳回一局。

然而施凝安似压根没注意到一般,只淡淡的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庭院,皱眉打断施清梅的话,「施府瞧着甚大,却不甚好。曾家便是老宅,也讲究坐北朝南,冬暖夏凉。」

许幼晴忍着心头的不满,「京城与南陵不一样,讲究的不是这些,来,凝安不是疲累了吗?且快些进去,看看院子里置办得合不合心意。」

这个院子在施府的最南面,施家老夫人的院子则在最北面,前世她未曾出嫁的那一年算是吃尽了苦头。祖母可从未曾管过她是不是住得太远,只要晨昏定省稍稍迟了些,祖母便要斥责她不知规矩。

今生可不要再受那样的鸟气。

施凝安摇摇头,「不必进去看了,这个院子我不喜欢。」

她想一想,又道:「对了,过来的路上,我瞧见一座院子很是好看,有一座三层阁楼,最是适合女儿家居住了,便让我住那里吧。」

一席话说得在场的人全愣住了,施清梅更是怒火中烧,她说的那三层楼阁的院子,当然是好看得紧,那是她施清梅的静泊园,从八岁那年开始,父亲便将静泊园给她了。

静泊园在施府的正中,最是华丽,景致也非常好,里头的古玩字画,宝阁装饰,皆是她一点一滴布置的。院子里头的楼阁假山,也都是她仿着古画里头亲自画出来,又亲自监督工匠,一日一日造出来的。

莫说整个施家,便是京城贵女当中,也没几个院子比得上她的静泊园。

她常常邀请闺中密友过来小聚,哪一个不是夸赞静泊园的雅致非凡,正衬她第一才女的身分。

施凝安一回来,就要抢她的院子?凭什麽?

许幼晴回过神,连忙笑道:「凝安眼光不错,不过那是你姊姊的院子……」

施凝安假做惊讶模样,「原来如此,那自是不好一回来就占了她的地方,这样吧,给我换一处,不比那院子差便行了。」

不能比静泊园差?这是要她往哪里去寻?整个京城,怕只有公主与几个得宠郡主的院子能比得上静泊园的吧。

许幼晴乾笑两声,「施家也就这麽大的地儿,寻不到其他的地方……你若是喜欢静泊园,先且在这住上,回头我寻了合适的工匠过来,将你这院子建得与静泊园一样,可好?」

「不好。」施凝安毫不犹豫的拒绝,「怎麽说,我是施府嫡出的大小姐,你总不能让我住在这麽远的地儿,住得还不如表姊吧。」

施清梅再也忍不住了,尖声问:「施凝安你什麽意思?我如今也是施家女,也是父亲的女儿,你……」

施凝安高昂着头,挑了挑眉,这样就沉不住气了?还早着呢。

「可你毕竟不是真的施家女,也不是父亲的血脉呀。说起来……你的名字也没上我施家的族谱吧。」

施清梅气得发抖,身分是她的硬伤。她原是彭家女,娘亲原本是彭家妇,因着生父病亡,她们母女被彭家所不容,好不容易来到施家,投靠了姨祖母,那时候她才三个月大。

过了两个月,施凝安的生母难产而亡,娘亲使了浑身解数才当上施永堂的续弦。她当了施家这麽多年的女儿,可因着施家声名不错,彭家想要攀亲不肯将她的户帖放出来,致使她怎麽也不能成为真正的施家女。

施凝安见着施清梅被戳了痛脚的样子,心里一阵快意,这才刚刚开始呢!

她不耐烦看了一圈,「当初你们命人去接我,说我是施家嫡长女,及笄了便可归家。如今我回来,竟给我安排住在这麽个偏僻的小地方,可见是没真心拿我当施家嫡女看的。这地儿还不如曾家呢,禄儿,去捡两件要紧的衣衫,随我去荣家吧。」

禄儿不甚伶俐,这会儿已经看明白了,夫人与大小姐,压根不想姑娘回来呢。

她脆生生应了,「成,我这便去,一会儿瞧瞧荣家那边,可住不住得。」

许幼晴吓一大跳,她看了张嬷嬷的来信,还以为施凝安当真被曾家老夫人养得不谙世事,是个绵软好拿捏的,哪知一回来,她给的下马威施凝安竟是一个都没接。

但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施凝安住到荣家去,不然老爷的脸要往哪里搁啊!

许幼晴咬咬牙,连忙劝道:「自个儿有家,哪里有住到外祖家的理?外人瞧着,要说你外祖跋扈,生生拘着不叫你回家呢。」

施凝安皮笑肉不笑,「无妨,这麽多年,我不也一直住在外头的吗?」

许幼晴败阵下来,「这样吧,你姊姊最疼你,便与你换一换院子……」

「娘!」施清梅急了,「凭什麽要我让给她?静泊园是我的,这个院子这麽破,我不要住!」

施凝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俩,冷笑连连,「原来我堂堂施家嫡小姐只配住连表小姐都嫌弃的破院子。禄儿!」

禄儿立刻站出来,「姑娘,不必收拾了,奴婢今日瞧着那位荣家三爷很是和善,想来荣家上下全是极好的人家,定不会亏待姑娘的。」

许幼晴狠狠的瞪了女儿一眼,「凝安,你姊姊是一时口误,这院子……自然不是破院子,因着你要回来,你姊姊花了不少心思,里头都是……」

施凝安不想听她多说废话,「成吧,那我现在是住在哪里?」

许幼晴打发施清梅的嬷嬷,去静泊园将女儿的贴身东西清理出来,又让自己的嬷嬷带着施凝安住进去。

她是一刻都不想见到施凝安了。

待回了主院,施清梅再也忍不住,「哇」的哭出了声。

许幼晴按着她的手,眼眶红了,「清梅,莫要哭了,都是娘不好,若娘有本事,就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了。」

施清梅摇摇头,「怎麽能怪娘,是我命不好,若我有施凝安这样的好命,又哪里需要费这样大的力气……可是娘,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这麽多年我苦心经营的东西,她一回来,我就要拱手让给她吗?」

许幼晴抱着她,「不会的,我一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清梅,你是京城第一才女,她施凝安是个乡下野丫头,当年我能想法子让她走,如今就有法子能治她。」

施清梅软软绵绵倚在母亲怀里,「那静泊园,就当真给她了吗?」

许幼晴咬着牙,「给她?她配吗?你放心,等你父亲回来……她这样的性子,只会叫你父亲更厌恶她。」

这麽一番劝慰,施清梅总算平复了心情。

许幼晴连忙喊来张嬷嬷,厉声喝问:「怎麽回事?来信不是说她天真单纯的吗?还说什麽很相信你,很相信施家?」

张嬷嬷内心叫苦不迭,原本的小姐的确是如此,也不知近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可若这般说出来,夫人定要认为是她不得力的缘故。

她心中一转,连忙说着,「夫人,是这样啊,小姐在曾家很受疼宠,被惯得有些无法无天……」

许幼晴微微蹙眉,「是这样吗?不是说曾家老夫人最是知书达礼,怎麽会将施凝安惯成这个样子?」

她身边的嬷嬷姓昌,便是今日去迎接施凝安的妇人。昌嬷嬷听到这里,连忙低声道:「夫人,有些人就是这样,隔着辈分且不说,施家毕竟比曾家要富贵得多,他们家为了攀高枝,多多疼宠施家姑娘,也是正常的。」

许幼晴深以为然,「曾家从前还是清流一派呢,我呸!这些年我想方设法不让老爷送银钱去曾家,原以为曾家对施凝安定没什麽好脸,没想到他们为了攀附施家,这种赔本的事情也肯做,还将施凝安当成宝。也不一定就是曾老夫人的错,施凝安她娘不也一样嚣张,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讨嫌性子。」

张嬷嬷听夫人不怪罪,略微松了口气,又道:「而且本来还好好的,虽说骄纵些,但还算好,听奴婢说起夫人大小姐,都是高高兴兴的,很是欢喜模样。今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麽,见过那荣家三爷之後,小姐就……似变了个人,整个人趾高气扬起来……」

许幼晴皱皱眉头,「不是说,那荣绥是路过,并不是特意去的吗?」

张嬷嬷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小姐本来还好好的,听得荣家三爷的名讳,这才上前去,一口一个表哥的认亲呢。」

施清梅扯了一把绢子冷笑着,「原来也是个见了男人就走不动道的,好不要脸。」

张嬷嬷继续告状,「本来奴婢费了心思,与小姐讲述一番荣家的事蹟,小姐原也是厌恶非凡,怎奈今日……唉,夫人,这话不该是奴婢乱嚼舌根,奈何奴婢实在是看不过去呀。今日小姐见过荣家三爷,脸儿都红透了,期期艾艾拉着就不松手,待那荣三爷走後,小姐还掀开车帘,一直问羽林卫关於荣三爷的事情呢。」

许幼晴不耐烦摆摆手,「这般丢人,她这样贴上去,你作为她的教养嬷嬷,便不约束着?」

张嬷嬷长长叹了口气,「夫人您有所不知,本来小姐还尊重我的,今日许是听我劝得多了不耐烦,狠狠的斥了我一通,还说什麽,不可与外男说话,那你今日与那匪徒说过话的,岂不是该自尽才是……」

一席话说得张嬷嬷泪流满面,而许幼晴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

偏偏昌嬷嬷也在一旁加油添油醋,「不错,夫人可没见着今日在门外,小姐是怎样趾高气扬,丝毫看不起奴婢。奴婢好歹是夫人身边的掌事嬷嬷,寻常谁不给几分面子?夫人啊,奴婢没颜面事小,可小姐这般,分明是不将夫人您放在眼里呀!」

许幼晴深吸一口气,冷冷的说:「这般没脸没皮,果真是将她娘的那些不知羞耻的作风学得透透的。来日方长,如今施府的主母是我,我又怎会叫她如意呢?」

施清梅也慢慢冷静下来,又恢复她端庄高贵的模样。



折腾了一天,施凝安的精神有些不济,叮嘱禄儿到了时辰唤她,也没叫嚷着洗漱,埋头便睡,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夜幕禄儿喊了好几次,她才醒。

「什麽时辰了?」

禄儿回答,「酉时中,姑娘还累吗?我……奴婢本来想去问问膳食,又怕姑娘还想接着睡。」

施凝安摇摇头,「不必睡了,替我梳洗一下,该去正院了。」

禄儿顿了顿,「张嬷嬷回来传话,夫人说姑娘您路途疲累,而且今日老爷公务繁重,怕是得要漏夜才归,让您今日莫要去请安了。」

不去请安?然後一觉睡到第二日再去,恰逢父亲有东西落下归家,心情最是不好的时候,初初见着她没个好脸色,还狠狠的斥责她一通。

这就是前世父女相见的第一面。

施凝安对施永堂这个父亲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还是很懂的。毕竟如今她是施家女,施永堂是一家之主,她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在施家生活得更顺意些。

而此刻正院偏厅里头,施永堂皱着眉急匆匆赶回家,就着夫人的手脱了外氅,饮了一大口水方松了口气。

「凝安回来了?」

许幼晴低眉顺眼,「已经回来了。」

施永堂心情不大好,「你看看你做的事情,也不多派几个人,叫凝安差点出事。」

许幼晴不应声,面上带着委屈神色。

施永堂烦躁的走了一圈,「有没有问过凝安,她对荣绥的看法?」

许幼晴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嗯,女儿家嘛,遇着这种英雄救美的事情,大抵都有些开怀的。」

施永堂深吸一口气,无奈的坐在桌前,「早知道,便安排魏家来一出这样的事情,也好叫宏邈早早的与凝安打个照面。」

许幼晴连忙问:「老爷,您莫要怪我说话不好听,我也实在是为难,听张嬷嬷的意思,凝安那丫头许是被姑母惯得有些过分,本来还肯安分些,见过荣绥之後,就……」

施永堂眉毛竖起来,「见过荣绥就怎麽样?」

许幼晴声音更小了,「今日,她嫌弃家里头这里不好,那里不适,总是闹着要住到荣家去。」

施永堂一掌拍在红木桌上,很是愤恨,「她想要去荣家!她可记得是我施家女,一回来就给我整这样的事情!」

许幼晴上前去给他顺气,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模样,「老爷可莫要恼了,孩子毕竟还小……」

「还小?都及笄了还小?清梅也不过大她半岁,可曾见过这般轻浮无礼?」

许幼晴内心暗喜,眉眼不动声色,微叹一口气,「慢慢来,依我的看法,不然明日选两个教养嬷嬷好生教一教,慢慢的也就懂京城的规矩了。」

施永堂想了想,觉得有理,又饮了口茶点点头,复又将茶杯扔在桌上,不悦道:「这是教养的事情吗?骨子里带出来的跋扈,他们荣家向来如此。我姑母是何等端庄之人,当初若非是姑母,我也不会将她一个克父克母的不祥之人留下来!」

许幼晴彻底不做声了。

施永堂又端着茶杯喝茶,慢慢冷静下来,又吩咐,「等闲莫要让她出门,也尽量不要让她与荣家人接触。」

许幼晴点点头,「过几日便是镇国公的寿辰,不去也不成。我本来是让张嬷嬷在她身边说说荣家那些『事蹟』,奈何张嬷嬷……」

施永堂不等她解释,「无用,根子是坏的,怎麽做都无用,回头还以为我们不叫她攀附荣家,是苛待她呢。」

许幼晴听到这里,便也做出一副惆怅的样子。

施永堂抬头看了看,「还是尽早让她见见宏邈,回头我也与宏邈说说,让宏邈依着她的性子哄着,总会好的。」

许幼晴状似犹豫许久才勉强又道:「还有个事情,大概需得老爷出面才行。」

「什麽事?」

许幼晴期期艾艾,「她说我不曾生养过她,不配做她的母亲。」

施永堂勃然大怒,「她竟敢这麽说?谁给她的狗胆!你是当家夫人,她是施家女,必得恭恭敬敬喊你一声母亲的。」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施清梅的声音,施永堂才勉强闭了嘴。

施清梅最会察言观色,见着父亲像是怒了的模样,便微笑着上前,拿出手里的画卷递上去,「父亲,我先来无事作了一幅画,还请父亲指点一二。」

施永堂脸色稍霁,他是文臣,画得一手好画,又写得一手好字,最喜欢的事情,便是看後辈的字画。施清梅虽不是亲生的,但着实得了他的真传,画技在贵女里头,当真是佼佼者。

他看了看画,是一幅美人图,整体看下来很是不错,施永堂指着眉眼处,「这里是什麽时候画的?」

施清梅敛眉,「前几日小姊妹相约,便作了这幅美人图,不过因着这几日杂事多,静下心来作画的时辰不太够。今日有些浮躁,原该是画龙点睛之笔,被我画失败了。」

施永堂颔首笑起来,「你的造诣颇有进益,这里并不差,只是你原该不止画成这样的,倒是可惜了。」

他摩挲画作好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施清梅,见她眼下有些哭过的痕迹,还有些浮肿憔悴之感。他视清梅为亲生女儿,知她最是文静贤淑,刚刚夫人所说,施凝安的那些举措,对当家夫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清梅这个大小姐了。

施清梅低眉浅笑,「父亲说得是,回头我再作一幅吧。」

施永堂问:「今日,你受委屈了?」

施清梅摇摇头,「父亲这是哪里的话,我能留在施家做女儿,父亲待我慈爱,我已感激不尽,又怎麽会觉得委屈?一个院子而已,妹妹喜欢,让与她便是。」

施永堂微愕,「院子,什麽院子?」

施清梅诧异的看了看娘亲,这才回头又看着施永堂,微笑起来,「原来父亲并不知,其实也无事,静泊园颇有名声,莫说妹妹喜欢,前次柔淑郡主过来,也说恨不能将静泊园搬去王府呢。」

她语气轻松,可越是这样,施永堂越是勃然大怒,「静泊园,你将静泊园让给施凝安?静泊两个字,取宁静淡泊之意,是我嘉许你,特意替你赐的院名,她怎配得上静泊二字?」

施清梅上前去挽住施永堂的胳膊,「父亲快快莫要说这诛心之语,若妹妹听了岂不是要伤心?妹妹长在南陵那等乡下地儿,好不容易回来,我自是乐意什麽都紧着她。只是这静泊园是父亲题的字,我当然舍不得,回头便与妹妹商议,将这匾额还给我便罢。」

施永堂爱怜抚着施清梅的头发,「清梅才是我心中的掌上明珠。」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嬷嬷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少女娇娇俏俏的喊声。

「可是,外头小厮说,爹爹已经回来了呀,你作何要这般阻拦,不许我见爹爹呢?」

紧接着,只见一名穿着浅蓝衣衫,紮着双丫髻的小姑娘,风风火火的跑进来,这才顿住脚,歪着头打量屋里人。

施凝安面上一片娇憨之色,她认识施永堂,故意装作天真烂漫不认得,也不是什麽难事。她眼里有惊喜,更多的是羞怯害怕。

她怯怯问了声,「您……是我爹爹吗?」

柔柔的声音,并不似施永堂以为的那样跋扈嚣张。少女的面庞,让他忆起从前那张面庞,果真是她的女儿,与她长得那般相似。

施凝安见施永堂在发愣,弯了弯眉眼,清脆的声音又喊了声,「爹爹,我是凝安。」

爹爹。施永堂想起姑母过来要带走凝安的时候,凝安尚还不足一岁。小小的稚嫩的女儿,许是出生就没了娘,天生胆小害怕,日夜啼哭,只有他抱着,她才能乖乖的倚在他怀中安眠。

那时候他虽嘴里说着烦,心里却极是欢喜,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儿,万般依赖他的第一个孩儿。他日日赶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净了手抱着哄着她。

姑母将她抱走的时候,她原本已经睡着,可才要上马车,她又啼哭起来。还不会说话的婴孩冲着他举起双手,凄凄惨惨的第一次喊出,「爹爹,爹爹抱……」

施永堂的心软了一半,原本的怒气,也散了一半。

时隔十四年,他的女儿长大了。

施永堂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施凝安的头发,「凝安回来了?」

施凝安昂起脸,一副小女儿天真的模样,眼睛里头带着激动还有一丝羞怯,更多的,是孺慕之思。

原本轻快的语气全化作一丝呜咽,「爹爹,女儿好想您。」

她满足的牵起施永堂的袖子,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有些傻,更多的是可爱惹人怜的模样。

「爹爹,夫人原说您近日公务忙,需得晚归,让我莫要等呢。可我刚刚回来,自然是要先见着爹爹才好的。」

许幼晴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堆着笑,「我是瞧着你精神不好,才……想让你多歇歇……」

精神头的确不大好,眼下的乌青还很明显,长途跋涉,上午还受了惊。施永堂抬眼看了许幼晴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悦。

许幼晴心中愤恨,却知道施凝安这样四两拨千斤,在施永堂看来,就是她太过斤斤计较,孩子一回来,她就忙不迭的告状了。

可她怎麽也没想到,这小丫头当着她和清梅是一个样儿,当着老爷的面又是另一个样子。

施凝安彷佛没听到许幼晴的话,兀自盯着施永堂发呆,时不时还发笑,惹得施永堂也好奇起来。

「凝安这般盯着爹爹,是做什麽?」

施永堂是文人,对家中几个子女一向严格,不管是疼爱的施清梅,还是嫡子施静远,他都是十分严格的,向来他们对他也是喊父亲,而不敢喊爹爹。

但今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见着施凝安,就忍不住觉得,孩子就该喊他一声爹爹。

施凝安傻里傻气的挠挠头,乾笑着,「凝安是……总是害怕,若不多看看,怕一会儿,这就变成一场梦,凝安又回到姑祖母家里头了。」

施永堂虽然喜欢施凝安,但忆起高僧的批命,他眼中的欢喜之色淡了几分,笑容也不如先前温和,「凝安莫怕,从前是没法子,如今你长大了,该是回来住的时候了。」

高僧批命,说施凝安乃克父克母之命,需得远远的打发了,等到及笄之时方可回府。但施永堂接她回来,并不是因为她及笄了,而是给她安排了将来的方向罢了。

施凝安心里清楚得很,面上不显,依旧傻笑着,便不再主动开口。

施永堂问了问关於施凝安在曾家的事情,曾家待她可好之类。

其实从八岁那年起,施家就彷佛忘了施凝安这个人,每年只碍着亲戚关系,送些年节之礼,再不曾将她的吃穿用度一类算在里面。

施凝安未提其他的话,只点头应了。「曾家待我同旁的姊妹没什麽不一样,表姊时常还说,姑祖母待我比待她还好呢。不过,兄弟姊妹们待我都很好,哥哥们教我识药材,看药方,姊姊们教我纺纱织布。

「姑祖母原本不乐意我学这些,她说我是京城里的小姐,用不上。後来……」

施凝安抬起头,露出甜甜的笑容,「也有村里的坏孩子说爹爹不要我了,我从前还哭过鼻子呢,不过爹爹这不就把我接回来了吗?」

施永堂顿时涌出愧疚之心,伸手抚摸她的头,「爹爹从前是不得已,不过你瞧,你一及笄,我便让人去将你接回来了。」

施凝安重重的点头,复又小心翼翼看了眼许幼晴,小声问:「爹爹,夫人说您不讲究晨昏定省,那我不能来给您请安了吗?」

许幼晴气个倒仰。这个小丫头还学会告状了?她倒要看看能怎麽告状。施永堂不喜欢人打扰,除了施清梅偶尔晨昏定省之外,就是还在学堂上的施静远能时不时见着父亲。她说不必晨昏定省,又不是作假。

施永堂心里有些计较,女孩子的心思他看出来,但也不在意,「晨起就不必了,我大小朝会得早早起来,不然也是要早起去部里,你还小,不必这般折腾。不过晚上你若是想见我,只管来便是,我用过晚膳,一般都在外书房。」

施凝安眼睛一亮,欢喜问:「所以,我晚上可以去外书房陪您吗?」

她见施永堂望过来,声音小了些,举起手,「我保证不会打扰爹爹的,我很乖,会写字,还会看书,不会吵到爹爹的。」

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更加取悦了施永堂。

这个孩子,离开他太久,心里有孺慕之思是正常的,他又如何会不应?

「那是自然。」

施凝安抚掌笑起来,「太好了,往後我可以日日见着爹爹。爹爹可不知,他们总是嘲笑我,说我无父无母,我娘过世的早,但明明我是有爹爹的嘛!」

她鼓着嘴,眼里有星星。

施凝安想了想,又问:「那爹爹呢?爹爹想我的时候,会去看我吗?我住在静泊园,就那个院子,很近呢。」

施永堂的脸慢慢地沉下来,认真的看了看施凝安,又看看一旁的施清梅,清了清嗓子,「静泊园?那不是你姊姊的院子吗?」

施凝安脸上的雀跃之色尽数褪去,只剩下惶恐不安,慌张不已问:「我……我不能住在静泊园吗?」

施永堂觉得是自己太过严厉,吓着这个刚回来的女儿了,连忙缓和神情笑道:「不是,只是夫人给你备了院子,你为何要住你姊姊那儿?夫人给你的院子,你不喜欢?」

施凝安半低着头,眼巴巴看着施永堂点点头,「我不喜欢。是最南边的那个小院子,特别远,离哪里都远,正门,内门,正院,主院,都很远。我若是要见爹爹一回,得走小半个时辰才能见得到……我不喜欢那里。」

她昂起头,依旧是小心翼翼的模样,「静泊园就好,离哪里都近,夫人与表姊也说了,让给我住的呀。」

施永堂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这是许幼晴故意的,故意要将施凝安安排得那样远。偏偏施凝安这孩子看着乖巧,实际上却是个倔强的,一来二去就闹起来了。

难怪她不肯喊母亲,只喊夫人。不愧是他的女儿,有骨气。

许幼晴半张着嘴,支支吾吾说着,「不是,我是看凝安乡下过来,想着她该是喜欢清静,这才安排……」

施凝安眼里涌出泪花,一闪一闪的好不委屈,「我是乡下来的,所以只配住最差的院子吗?静泊园是好的,可是我也是施家女,难道住不得吗?」

再怎麽说是他的女儿,不能受委屈,施永堂冷冷看了眼许幼晴,「怎麽会,凝安是我的女儿,自然该住最好的。静泊园最好,你既然喜欢,那便是你的。」

施清梅倒吸一口凉气,也顾不上其他的,满脸委屈的看着施永堂,「父亲……」

施永堂警告的看了眼许幼晴,他存了打压许幼晴的心思,自是不会顾忌施清梅的心思。

「爹爹真好!」施凝安甜甜的笑起来,复又想到什麽,嘟囔着,「不能露齿笑,京城的规矩真多。」

施永堂见着女儿这副样子,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怎麽,你才来,就知道京城的规矩多了?」

施凝安嘟着嘴点点头,「一路上张嬷嬷都跟我说了许久,说表姊是京城第一才女,让我多与表姊学。可是爹爹,我生在南陵长在乡下药山旁,这表姊的作态,我学起来,岂不是东施效颦吗?」

施永堂摸着她的头,「慢慢来,你是京城施家女,总不能出去叫人贻笑大方,丢了施家人的脸吧。」

施凝安这才不情不愿点头,「好吧,既然我想陪在爹爹身边,那一定是不能丢爹爹脸的。」

她抬起头看向许幼晴,「不过夫人给我的那个嬷嬷,实在不行,还不如姑祖母跟前的嬷嬷呢,夫人给我换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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